山中最高寒處,飛鳥隱居之所。
山峰層翠疊巒,崗嶺起伏,空山寂寂,除古木寒鴉,山谷松濤之外,沒有一個人影。
寂靜山谷忽然被一陣細微的擊空聲所破,只見遠處山巒之間,飛來一道黑影,看去好似一個孩童,從空中落下並不停留,直往西南方飛去,忽然又現出一道白影,一個白衣女子身形比劍還快,轉瞬間已將落物擒在手中。
此山乃仙靈之地。
此時,天已垂暮,一片寒林間橫起雲鋪海,一霎時雲氣濛濛,佈散成綿。
羣山在白雲簇繞間露出尖角,好似一盤白玉凝脂。
天空陰沉沉的堆滿了烏雲,大雨傾盆而下,夾雜着陣陣電閃雷鳴。
豆大的雨點打在地面,刷刷作響,直濺到窗外兩個少男少女身上。
兩人趴在窗戶上,對廳內的事感到好奇,通過窗洞往裡看。
“夏侯淵,玉枕,鳳池!”
“南宮度,神門,少府!”
一個低沉的嗓音。
充滿了怨恨和憤怒。
字字帶着血和仇恨。
“咻咻咻咻”幾聲響,銀光閃動,幾支銀針珠連發出,射向兩塊靶子。
靶子上的木牌寫着字:“夏侯淵”,“南宮度”。
大廳椅子上坐着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口中喊着夏侯淵和南宮度穴道的名稱。
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一身勁裝,手裡拿着幾十只銀針,聽那婦人喊出穴道名稱,右手急揚,一道銀光射出。
大廳外窗口的兩個人,見那少年身手不凡,發出去的銀針極準,不由得對望一眼,臉上都露出詫異神色。
只聽那婦人道:"力道有些不足,方位還說得過去,還需勤加練習,今日就到這。”
窗外少女拉了那少年一把,忙轉身,輕手輕腳的往外院走。
“這是在做什麼?”那少年道。
“五毒銀針!”那少女道。
“我當然知道這是五毒銀針,只是那靶子上寫的什麼夏侯淵、南宮度是什麼?”那少年道。
“我也不知道,我們去問爹。”那少女道。
少女十八九歲,美目顧盼,眼珠漆黑,膚色雪白晶瑩,瓜子臉,緋紅的面頰,活潑俏皮。
少年比她大七八歲,五大三粗,但精神飽滿,步履穩健。
兩人穿過院子,走進大廳。
這是一家客棧,名爲紫隆門。
方纔那婦人是客棧的主人,名叫吳裴,那揮銀針的少年是她兒子,名叫米銳。
天氣寒冷,又下着雨,廳中的夥計生起了火。
十幾個人團團圍着這堆大火,烘烤被雨淋溼了的衣衫。
廳上站着三個武官打扮的人,剛進來避雨,見有火堆便走了過來。
那少女走到烤火人羣中間,把一個五十多歲的人拉到一旁,將剛見到的事情說了。
這人精神健旺,頭髮微白,目光炯炯,聽了少女的話,低聲呵斥:“又去惹事生非,我教你煉習的時候,別人怎麼不來偷瞧?不許再胡鬧。”
那少女一聽,忙低下頭,有些後悔,嘴上卻嚷嚷道:“也沒什麼了不起,和爹的功夫比差遠了,沒人會偷學。”
少女名叫姚溪,這人便是她爹姚青石,和他一起在窗下偷看的少年叫田猛,是姚青石的徒弟。
姚青石和崑崙山臨山道長是故交,此次送女兒和徒弟去崑崙聽學修道。
那三個五官在火堆旁烤火,一個武官見姚溪生的美貌,不住用眼偷瞄。
田猛見狀,心頭冒火,向那個人瞪了一眼。
那個武官看見田猛,也惡狠狠的瞪他一眼。
雨聲中聽見門口一人說道:“這雨實在太大,先在客棧避一避。”
廳中夥計忙迎了上去:“客官,您快請。”
大門推開,進來兩個人,男子俊眼墨眉,長身玉立,俊朗不凡,三十多歲。女子二十多歲,眉目如畫,膚光勝雪,是個絕色美人,姚溪算是個美人了,這個女子的美和她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姚溪見這女子衣衫溼透,便拿了自己的乾淨衣服給她換,那女子很感激,忙隨姚溪到後廳去換。
幾個武官互看一眼,臉上現出特異神色,心中歪主意已定,眯起眼睛,一臉壞笑站起身朝後廳走去。
田猛見狀追了上去,大喝:“站住!”
那武官聽到喊聲,轉過頭,咧嘴一笑:“小子,你想找死?”
田猛冷笑一聲:“誰死還不一定!”
霎那間,刀劍相擊,打了起來。
打鬥聲太大,米銳聞聲趕來,站着旁觀,見田猛功夫底子還不錯,只是那武官一縱一躍極能閃躲,打了幾十個回合就是傷不了他。
“好!”一個女子嬌聲叫道。
米銳回過頭,見兩個女子站在身後。
“我們走吧。”姚溪被那個女子拉了拉袖子。
“再看一會兒。”姚溪道。
那女子鄒了鄒眉,竟自走了。
米銳見兩人打得實在是無趣,一個猛打,一個巧躲,便以客棧主人的身份道:“二位不必再打了,難分勝負,功夫都不錯。”
田猛不服氣:“怎麼個不分勝負,他分明就是縮頭烏龜。”
姚溪忙道:“師兄,不必和他們爭論,我們走吧。”
田猛也只好作罷,一邊和姚溪往大廳走,一邊狠狠的望着那個武官。
到了廳上,姚青石不等他開口:“出門在外,還是少惹事爲好,他躲着你自是不想與我們爲敵,這家客棧的主人替你解圍是爲你好。”
田猛低頭一想,卻也不無道理。
坐在火堆旁,只見火堆旁又多了兩個人。
一個刀疤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這時,門外隱隱響起了馬蹄聲,大雨中幾十匹馬急奔而來。
那英俊的男子和美貌少婦聽到馬蹄聲,互望一眼,臉上露出驚慌失措。
片刻後,大門“砰”的一聲推開,進來一個人,衣着華麗,面貌粗魯。
走到火堆旁,突然頓住腳。
“於康安!是你?”
“你是?”那英俊男子不解。
“十幾年前,岱山馬氏舉辦清道會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你可能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了。”商崢道。
於康安正待接話,突然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從水簾一般大的雨中走了進來,懷裡抱着一個三歲的孩子。
姚青石大驚。
姚溪道:“爹,這人你認得?”
姚青石道:“他,就是,南宮度,和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夏侯淵堪稱雙絕。”
在場的還有幾個人也驚住了。
於康安目光呆滯,失魂落魄,那個絕色少婦神態自若,嘴角掛着冷笑,嘴脣微微顫動。
那刀疤臉和少年在屋角看着這些人。
“玄兒,你要記得這個人,永遠別忘記。”刀疤臉道。
“三叔,他是誰?”夏侯玄問道。
“等你功夫練好了,我全部告訴你。”陳三道。
“三叔?”夏侯玄想到了什麼。
“那本書缺了兩頁,可能就在他身上。”杜三指了指商箏。
這時,南宮度抱着的那個孩子醒了,哭道:“爹,娘呢?我要娘。”
南宮度沒有回答。
那孩子一轉頭見到火堆旁的美貌少婦,張開雙臂:“娘。”歡喜雀躍。
在場的衆人都懵了。
這個美婦難道不是於康安的妻子嗎?
怎麼這孩子叫南宮度“爹”,叫這個美婦娘?
那美婦流下來淚,卻背向他,始終不轉過身。
南宮度強忍着怒火,他真想把於康安一掌打死,但他知道,一定會有人捨命阻止,他雖然武功天下無敵,但他心腸很軟,他還是很愛眼前的美婦。
孩子在他懷裡掙扎,要到娘那裡去,他在耐着性子等着美婦的迴應。
可是那美婦像是聾了一般,她一動不動,南宮度的血在沸騰。
夏侯玄看不下去了,站起來:“你孩子要你抱,你爲什麼不理他,你還配做一個母親嗎?”
這話人人都知道,但都不會說,也不敢說,這話一出,衆人心中一怔。
突然,一陣轟隆隆的響雷劈來。
“老天都看不下去,要劈死你。”夏侯玄又道。
“你是誰啊?”於康安喝道。
“我是夏侯淵的兒子,夏侯玄。”
“你是,夏侯淵的兒子?”南宮度有些激動。
十幾年前,他與夏侯淵比武,卻被人在刀山下了毒,誤傷了夏侯淵,夏侯夫人見丈夫死了跟着就自刎殉情。
他與夏侯淵功夫不相上下,志趣相投,兩人不打不相識成了好友,豈料比試中一時失手,竟誤傷了這位生平第一知己的性命。
他二人號稱雙絕,仙門俠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知音難覓,知己難求,他與夏侯淵切磋,一打就是七日,棋逢對手,肝膽相照,常常秉燭夜談,開懷暢飲······南宮度爲了這件事,愧疚,自責,十幾年來一直耿耿餘懷,終日鬱鬱寡歡。
今兒見到夏侯淵的兒子,心中百感交集,五內俱焚。
“你,你真是夏侯淵的兒子?”南宮度有些哽咽。
“嗯。”夏侯玄道。
陳三拉了一下夏侯玄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說太多。
南宮度懷裡的孩子哭了起來,他看着兒子的小臉,拍了拍,慈父的手掌撫慰着這個沒孃的孩子,他想起了三年前。
那天,下着漫天遍野的鵝毛大雪。
夏侯淵夫婦的忌日,南宮度千里迢迢到他們的墓前祭拜。
風雪殘年,幾近黃昏,南宮度心頭沉重,縱馬緩行,還在爲當年的事自責,心想當年要不是一時失手,今日雙絕便可以一起縱橫天下,懲奸除惡,殺土豪巨匪,斬妖除邪,那是何等的快事。
正兀自出神,忽聽南面山谷之中一個女子慘叫:“救命!救命!"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何況是一個女子在求救。
他縱身飛起,循聲趕去。
只見雪地殷虹一片,一個老者身首異處,死在當地,一把寶刀橫在他身側。幾個人慌慌張張的看着這把寶刀不敢上前,一個女子被抓住雙手 ,在掙扎。
這個女子膚色白皙,雙目靈動,相貌嬌美,容色豔麗。
她便是欒秀秀。
地上的是她爹,一個富商,那把刀是把寶刀,這些人想要財富,寶刀,現在還想要美人。
“寶刀只有一把,卻有八個人要,如何分?”
“那就比試一番,誰贏了,就誰得。”
“寶刀,美人,我都要。”
“我不要寶刀,美人給我。”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比試,第一的得寶刀,第二的得美人。”
“放開她,說不定我是第二,那她就是我的了。”
一個人拿着刀朝着欒秀秀吼道:“再敢喊一聲,先砍你一刀。”
幾個人爭執不休,欒美人伏在父親屍體上,傷心痛哭。
“別哭了,小美人,待會兒就帶你回家!”一人伸手去摸她的臉。
南宮度輕飄飄得落在欒秀秀身旁,喝道:“拿開你的髒手,我看誰敢再多說一句,都給我滾!”
幾個人被這氣勢給震懾住了,過了半晌,吞吞吐吐的道:“你,你是誰?”
南宮度揮了揮手,不想再說一個字。
幾個人兇相顯露,一起揮起刀劍撲了過來。
南宮度只擡手,抓住兩個人的衣領像扔一隻小雞似得,把他擲出去數丈之外,兩人受傷,半天爬不起來。幾人見狀紛紛逃離。
欒秀秀被他救了,便嫁給了她,可是她的心就在見到於康安後開始盪漾了。
也許是因爲他不會哄人,沉默寡言,她喜歡溫柔體貼,風雅斯文會談情會說笑的男人,可他只會武功,只知道江湖豪氣。
英俊瀟灑的於康安會說話,會哄人,會說甜言蜜語,欒秀秀見到他以後就後悔嫁給南宮度。
“好,很好,沒想到,夏侯淵的兒子和南宮度今天都在這,”吳裴帶着憤怒走了過來,“夏侯淵呢?銳兒,殺了他們,替你爹報仇。”
“我爹早已過世,你要報仇,就找我吧。”夏侯玄道。
“死了?夏侯淵死了?怎麼就死了?怎麼這麼早就死了?不該這麼早就死啊!”吳裴情緒激動的哭了起來。
她哭了幾聲,突然停下來,猛地轉身,揮出一把利劍朝夏侯玄刺過去。
她這出其不意的一招,讓人躲閃不及,防不慎防,豈知夏侯玄身法極快,一側身,躲開利劍,反手抓住她手腕,一朝之間,把她壓制住了,吳裴一招不成又發來一招。
南宮度左手抱着兒子,右手翻出吉呈劍。
一道劍芒擋在了她面前,她退後幾步險些摔倒。
“這可能是個誤會,雙絕從未傷害過他人性命。”南宮度神色凝重道。
話音未落,
“師妹。”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來人是冷傲,是吳裴的師兄。
他身後跟着一個高高大大穿着華麗的貴公子。
這位貴公子身後跟着洋洋灑灑一羣僕從,一看就是有錢有勢的人。
吳裴見師兄帶着貴客登門,也只能暫時收手,忙上前笑臉相迎。
“這位是金公子。”冷傲沒說金公子是什麼身份。
那金公子朝衆人點了點頭,眼神掃了一眼姚溪,歡然點頭,姚溪被他英俊的樣貌驚了一下。
南宮度對夏侯玄道:“不要理他們,我們走。”
夏侯玄回頭看了一眼陳三,道:“南宮叔叔,我還有事情沒辦完。”
南宮度拍了拍他的肩,抱着兒子,在大風雨中離開了客棧。
欒秀秀緩緩站起,桌角擠出一絲笑,但淚水還是止不住滑落了下來。
於康安站起身,拉着欒秀秀,道:“秀秀,我們走。”
神態不減俊雅風流,語氣微微有些發顫,他其實很怕南宮度,即使南宮度已經走了,但餘威猶在。
夏侯玄和陳三回到房中。
陳三道:“那少了的兩頁,須得儘快拿回來,才能把整套功夫學完。”
夏侯玄眼睛一亮道:“三叔,我有辦法。”
他轉身帶上門出去了。
這本書是他爹留給他的,卻被人在搶奪時撕走了兩頁,夏侯玄想趁今晚把那兩頁殘卷拿回來。
夜幕降臨,花園裡,簫聲悠揚,姚溪被這好聽的簫聲吸引,信步走了出來。
簫聲溫柔細膩,像春風般溫暖,聽着讓人感心,又讓人陶醉。
她隨着簫聲走進花叢,只見蘭花叢中,一個紫衣男子,膚白如玉,修長白皙的手指,拿着一管玉簫在吹奏,正是金公子。
金公子神態中帶着一股威嚴,有一股吸引力,令人難以抗拒,簫聲纏綿婉轉,金公子見到她,沒有停下來,繼續眼波含笑看着她繼續吹着蕭,像是在對她說着情話。
姚溪被眼前俊雅秀美的男子迷住了,簫聲花香,夕陽美景,他高貴溫柔,是她喜歡的。
金公子臉上神情溫柔,不說一句話,卻勝過了甜言蜜語。
他擱下玉簫,伸出手摟住姚溪的腰。
這時,夏侯玄把剛剛拿到的兩頁殘卷握在手裡,正穿過花園,突然見到正纏綿的金公子和姚溪。
“呃,你們,繼續,我什麼,也沒,看見。”夏侯玄摸了摸額轉身跳出了花園。
卻不想,吳裴想到仇人已死,今生報仇無望,心中還是憤憤不平,殺夏侯玄的想法始終還沒放下,見夏侯玄功夫不錯,便求師兄冷傲相助。
冷傲身手不凡,見師妹提及此事,冷哼道:“我來對付這小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