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一隻蒼鷹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山巔之上,陽光透過茂密的樹林,細碎地灑在山間小道上,夏雨荷興奮地一路蹦蹦跳跳,灑踏而行,滿心的歡喜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那張紅撲撲的俏臉上。
綽在她身後的張遠川則沒有這般的好心情。今日一早,他幾乎是被王管事押着跟隨夏雨荷下了麒麟崖,再聯想到大剛、小田突然變得諂媚的嘴臉,還有王管事昨晚的那鍋雞湯,張遠川是五味陳雜,辨不清是喜是憂。
正自胡思亂想,卻猛聽得前面二小姐發出一聲銳利的尖叫,遠川心中一驚,慌忙趕上前去,只見夏雨荷指着山頭下方一片人間煙火,喜動顏色地喊道:“那就是崑崙鎮了麼?好生熱鬧呀!”
張遠川朝天翻個白眼,譏諷道:“這也值當地大驚小怪?濟南城可不比這熱鬧百倍?”
夏雨荷駁道:“那可不一樣!這等塞外風情,濟南又哪裡見得?山下就有這等好去處,我卻偏偏給困在山上!”
張遠川暗笑她不知好歹,說道:“麒麟崖仙家景緻,不比這凡俗鬧市強得多了?”
夏雨荷白了遠川一眼,頗不服氣道:“即便景色不錯,可麒麟崖方圓千里,山頭林立,便走上半日也瞧不見一個人影,又有啥意思了?”
張遠川笑道:“麒麟崖大是大了些,不過弟子也是很多呀,哪有你說的這般冷清?”
夏雨荷長嘆一聲,悶悶不樂地說道:“多有什麼用?盡是千人一面,萬衆一臉,人人掛着個面具,煩也煩死!哪像這市井之中,個個鮮活有趣,你瞧瞧這滿街人來人往,可不就是一幅清明上河圖麼?幸虧我沒聽你嘮叨,若是走了玉虛觀的那條路,哪能瞧上這麼一幅活生生的畫卷?”
張遠川讓她說得無可反駁,只好笑道:“士別三日真當刮目相看,你竟也說得出這麼一番大道理來了?”
夏雨荷嗔道:“哪用甚麼士別三日,我自來便是這麼想的!”
二人談談笑笑,不一會兒便來到市集之中,二小姐頓時便像是脫了籠的小鳥,這裡逛逛,那邊走走,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遠川追在她屁股後面,也只能暗暗叫苦。
這般從街頭走到街尾,張遠川累得氣喘吁吁,滿手滿懷已塞滿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實在抱不得許多了,便勸着二小姐回返,可夏雨荷正逛得起興,哪裡肯依?
兩人正在爭執,忽然有人走到近前,對二小姐施禮道:“夏師妹,真是好巧!”
張遠川擡頭一看,卻是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英姿勃勃,面帶傲氣,雖說一表人才卻總顯得高人一等。
二小姐還了個禮,一張俏臉卻板了起來,冷淡地招呼道:“原來是韓師兄。”
這時,街對面又過來一個青年,哈哈笑道:“我道韓師兄怎的停下來了,原來是看見夏師妹了。如此正好,相請不如偶遇,我二人正要去前面崑崙客棧嘗一頓地道的手抓羊肉,夏師妹也請一起吧?”
夏雨荷臉色更不耐煩,也不與這後來的青年寒暄,只是指了指遠川手裡拿着的貨品,婉拒道:“我要買的東西都已差不多了,正要回山,還是不叨擾了。”
韓師兄頗有些居高臨下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張遠川,淡淡問道:“這位兄臺我怎瞧着眼生?”
張遠川直覺地感到韓師兄有些臉色不善,連忙搶着答道:“二位公子好,小的張遠川,原是二小姐濟南府上的下人,承蒙主人厚恩,如今在下宗爲徒。”
韓師兄臉色一寬,旋即又有些不屑,只是敷衍道:“原來如此。”
夏雨荷冷冷一哼,對遠川頗不客氣地喝道:“還不快走?”便草草對二人行了一禮,當先扭頭而去。張遠川不敢怠慢,連忙向面色尷尬的二人躬了躬腰,也追了上去。
夏張二人一前一後悶頭趕路,一直走出好一段距離,張遠川覺得氣氛有些古怪,就沒話找話地問道:“那二人是誰?”
夏雨荷撇撇嘴,甕聲甕氣地說道:“兩個紈絝,理他作甚?”
張遠川看出二小姐似乎不大高興,就問道:“是不是有些不開心?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夏雨荷瞪了他一眼,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嚥了咽,還是忍不住責問道:“那麼兩個憊懶人物,你幹嗎要去低頭哈腰?”
張遠川這才明白她是爲了這個才鬧彆扭,不以爲然地搖頭一笑:“你這小姐脾氣啥時能改一改?我怎知他們是甚麼人物?就算知道,今時今地也輪不到我去囂張呀。既然是你家的下人,那就該有個下人的樣子。”
夏雨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口氣有些生硬地說道:“你明明不是下人,作甚要有下人的樣子?”
張遠川倒是滿不在乎:“人在屋檐下,該低頭就要低頭。”
夏雨荷更加惱怒,毫不客氣地斥道:“你說的真真是一點兒骨氣也沒!男子漢大丈夫不想着擡頭,竟只想着怎麼低頭?”
張遠川讓她說得有些着惱,說話也就帶了絲火氣:“我和你可不一樣,打小沒人給我撐腰,早就就習慣了低頭的,你眼裡的一點兒小事,可能就是我天大的麻煩。我要是不會低頭,才真是一輩子也擡不起頭!”
夏雨荷讓他噎地無話可說,不由更是氣惱,把兩眼一瞪,氣哼哼地只是鼓着腮幫子大步流星的趕路。
兩人僵持一會兒,張遠川見她這般孩子氣模樣,不由甚是好笑,那絲兒莫名其妙的火氣便也消了下去,和緩了口氣,主動開口道:“真不知你惱的甚麼!就因爲我說是你家下人不成?可你也知道我現今的難處。不過總之我不該與你吵嘴,莫再惱了吧。”
夏雨荷雖然脾氣有些火爆,倒也不是個不講理的,想想自己這番怒火大半也不僅是因爲遠川,便吐了一口胸中濁氣,借坡下驢:“那倒也不是。那姓韓的,叫韓賽昆,另一個姓何,叫何其峰,統統不是甚麼好人,看見就讓人煩心!本來大好的興致,都讓給敗光了!”
張遠川笑道:“你自己還說不要理會,何必放在心上?”
夏雨荷有點兒發窘,薄嗔道:“真是胡說,我哪曾放在心上了?”
這般玩笑一番,剛剛的一點不愉快便也煙消雲散。走了一個上午未曾休息,張遠川也覺得頗爲勞累,正想央着二小姐歇歇腳,身後遠遠有人喊道:“夏師妹留步!”
張遠川回頭看去,竟然是韓賽昆、何其峰二人又追了上來,張遠川不由暗罵一聲晦氣,也只好駐足等待。
夏雨荷低聲罵了句:“陰魂不散!”一張臉陰的快要結出層冰來,待韓何二人走到近前,便冷冷問道:“二位師兄這是怎的?”
韓賽昆撓了撓頭,臉色有些尷尬。倒是何其峰若無其事地笑道:“崑崙客棧今日人滿,我和韓師兄也只好回山,不如就和夏師妹結個伴兒吧。”
這藉口實在牽強,再聯想到夏雨荷的種種表現,張遠川頓時疑心大熾,不過無論如何都與他沒甚關係,便也不動聲色。
夏雨荷只是哼了一聲,就不管不顧地繼續趕路。張遠川剛想跟上,何其峰卻一臉壞笑地故意往前邁了一步,恰好把他擠在身後。而韓賽昆便趁機上前追了兩步,和夏雨荷走了個並肩。
張遠川看得清楚,心裡也明白了幾分,便老老實實地落到三人身後,裝作若無其事。
韓賽昆能走在佳人身側似乎頗爲興奮,滿臉的傲氣不翼而飛,尋個話頭便急不可耐的與夏雨荷套起了近乎,什麼江湖舊聞,武林掌故直說的口沫橫飛,一旁又有何其峰全力湊趣,倒也煞是熱鬧。
奈何夏雨荷完全不爲所動,依舊繃着一張臉疾步前進,後來似乎是讓兩人的喋喋不休給煩的緊了,突然就掉過頭來對張遠川怒衝衝喝道:“你在後面磨磨蹭蹭地作甚?”
張遠川心裡叫一聲苦,只好湊到跟前,低眉順眼地問道:“小姐有什麼吩咐?”
夏雨荷一把把他拉到身旁,惡聲道:“跟好了,別落下!”
張遠川無可奈何地對正在尷尬的韓何二人歉意地笑笑,便隨着夏雨荷當先走到了前頭,壓低了聲音問道:“你這是作甚?”
夏雨荷哼了一聲,小聲道:“你管我作甚?跟着就行。”
他二人在這廂交頭接耳,看起來煞是親厚,卻惱了後頭的韓賽昆,他和何其峰對個眼色,不愉地皺皺眉,何其峰壞笑着點了點頭,手裡掐個天地神通指的手訣,口中唸唸有詞,暗衝着張遠川一指。一陣陰風颳過,張遠川突然便覺得腦中一片迷糊,腳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輕輕一絆,“撲通”一聲便結結實實地摔了個狗啃泥。
“小心!”夏雨荷一聲驚呼,連忙伸手去扶,突然又臉色一變,猛然擡頭,兩隻大眼便一瞬不瞬地盯住了何其峰。
張遠川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打了打身上的塵土,不好意思地衝夏雨荷笑笑:“無事,無事,不知怎的就給絆了一下。”
夏雨荷冷笑一聲,對正在和韓賽昆擠眉弄眼的何其峰說道:“何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何其峰打個哈哈,裝着糊塗:“夏師妹,你說甚麼?”
夏雨荷寒聲道:“天地神通指好大的神通,怎的何師兄敢做不敢當麼?”
何其峰看抵賴不過,便笑道:“夏師妹眼睛真利,愚兄和這位小兄弟開個玩笑,夏師妹可不要介懷。”
夏雨荷怒道:“他不過一個會些武功的凡人,可當不起何師兄天地神通指的玩笑!你若識相,便快些給他賠禮道歉!”
何其峰哪裡能給個在他眼裡便如螻蟻一般的小人物賠禮道歉?只是嬉皮笑臉地說道:“夏師妹說笑了,區區小事何必較真?”
夏雨荷冷哼一聲,斥道:“誰有閒工夫給你說笑?快快道歉!”
何其峰看夏雨荷頗不客氣,臉上便有些不好看,微惱道:“夏師妹你這般可就有些過分了!”
夏雨荷柳眉倒豎,勃然翻臉,亟指罵道:“真是不要臉的無賴東西!我也無需和你廢話,你是道歉不道歉?”
何其峰冷笑一聲,板了一張臉,只是默不作聲。韓賽昆看夏雨荷罵的難聽也覺臉上無光,強忍着怒氣說道:“夏師妹,你卻有些無禮了。他算什麼東西,何師弟怎能給他道歉?”
夏雨荷怒極反笑,長袖一甩,示威似的凌空拍出一掌,洶涌的內力激起漫天塵土,嘴裡罵道:“一丘之貉!既然如此就別廢話了,咱們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
何其峰滿臉陰沉,冷笑不停。韓賽昆更是勃然大怒:“夏師妹!爲了個小小下人,你竟要和同門師兄動手不成?”
不等夏雨荷答話,張遠川卻是先竄了出來,攔住三人,四下打躬作揖。他身受無妄之災,心中也是憤慨,是以就沒有阻攔夏雨荷替他出頭。但此時事態已然鬧到不可收拾,哪裡還敢怠慢?低聲下氣地說道:“小人只是自己不慎跌倒而已,與這位何公子真是沒有一點關係。小姐,您萬不要錯怪好人哪!”又轉頭對韓何二人說道:“我家小姐脾氣一向急躁,平日又最是愛護我等下人,兩位公子千萬莫怪!要是因爲小人弄得我家小姐和二位公子師兄妹不和,小人可真就罪該萬死啦!”
夏雨荷看到張遠川這一副窩囊相只驚得兩眼睜得溜圓,簡直不敢相信。愣了一瞬,突然就憤怒地尖叫一聲,橫起一腳把張遠川踹了個踉蹌,扭頭展開輕功身法,飛也似眨眼跑的無影無蹤。
韓賽昆對張遠川冷笑一聲,說道:“算你識相!”便拉着一臉陰森的何其峰結伴而去。
一場風波就此打住,張遠川無奈苦笑,見三人都已走的遠了,便也獨自回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