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川恍恍惚惚,渾渾噩噩,就連怎麼回的家都不是很清楚,晚上亂七八糟地睡了一覺,做了好些奇奇怪怪的夢,早上起來又自顧自地發呆,一直到肚子也不耐煩的咕咕叫了才把他喚醒過神兒來。
張遠川看看日頭,原來已是中午,卻是一天滴水未沾,粒米未進,怪不得腹中覺得飢渴。他自嘲一笑,連忙起身到廚房做飯,很快便在忙忙碌碌中將那些不切實際的心思統統拋到了腦後。昨日一切就像一場大夢,夢醒了無痕跡,日子還是一成不變,無論好壞照舊都要過下去的。
張遠川手腳十分麻利地將陳米淘洗乾淨,放到鍋裡蒸上,便來到院裡的小菜圃,正打算掐些青菜拿到廚房,卻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大喊救命!
張遠川不由驚訝擡頭,就看見一襲嫩綠色的身影好像大明湖裡的田田荷葉般飛進了自家的院子,卻是夏府的二小姐夏雨荷。
張遠川頓時笑道:“二小姐,你這是作何?”
夏雨荷好像溺水之人終於撈到了一根稻草,一把抓住張遠川的袖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有……有歹人!”
張遠川見夏雨荷不像在玩笑,連忙四下張望:“哪裡?哪裡?”
“不用找了,我在這兒呢。”一把曼妙的聲音從院前的梧桐樹上傳來,張遠川尋聲看去,只見一黑衣女子如那風吹的柳條般柔柔弱弱的靠着樹幹,一雙嬌羞的鳳眼我見猶憐,未語先笑儀態萬方,斂首垂足身姿嬈嬈。
張遠川卻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正是那個秦嫵姬嗎?
秦嫵姬輕輕一蕩,便從樹上飄了下來,一雙鳳目炯炯盯着夏雨荷,笑盈盈地開口道:“小妹妹,你可真能跑!這就是你要投奔的救星麼?”說着,又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張遠川,卻忽然輕咦一聲,心裡奇道:這少年怎會瞧着眼熟?
秦嫵姬幾十年來身在南疆十萬大山之中,甚少與人來往,更從不曾到過中原腹地,此時竟對一素未謀面的少年大感面善,心中不由好生奇怪,鳳目灼灼,只是盯住遠川看個不休。
這越看越是心驚,思潮如水般翻涌,驀然一副魂牽夢繞,愛恨難辨的身影閃過,再看眼前少年的神清目朗,英氣勃勃,那人當年不正是這般翩翩風度?這面目雖說不上很像,神采卻足有七分相似。秦嫵姬一念來襲,頓然五味陳雜,渾不知今夕何夕。
張遠川卻被她瞧地心裡直冒寒氣,暗暗揣測秦嫵姬是不是已認出昨晚自己也曾觀戰?一瞬間張遠川也不知起了多少念頭,最後定了定心思,覺得還是先裝傻充愣地探探底細最爲保險,便做出一副茫然不知所謂的樣子,問道:“這位姑娘,您這是……?”
秦嫵姬回過神兒來,嬌滴滴一笑,燦若春花:“小官人,不知你家貴姓?”
張遠川愣了楞,不知她在搞什麼鬼,想了想便不盡不實地答道:“小的姓張,是這家酒坊的夥計,姑娘可是要買酒?”
秦嫵姬笑的更甜了,又問道:“我瞧你這模樣,也該是會些武功吧?”
張遠川心中暗自警醒,卻做出一副十足鄉下少年的傻樣兒,拍着胸脯道:“姑娘真是好眼力!俺小時身弱多病,俺爹就把俺送到武館裡學了幾年功夫,武館那老師傅在江湖上可有名氣啦!人稱過江猛龍!俺現在早放下了,但等閒幾個好漢都不是俺的對手哩!”
秦嫵姬自然能察覺出張遠川的話有些不靠譜,但她藝高人膽大,並不放在心上,雖然她也知道此時此地不宜多生事端,但心中委實放之不下,思量一陣,便有了決斷,抿嘴衝張遠川笑道:“你這小官人可是不實在!我也不管你那麼多,……你可願意拜我爲師?”
這下張遠川着實是懵了,想破腦袋也弄不懂秦嫵姬打了個什麼算盤。
一直躲在張遠川身後的夏雨荷卻着急了起來:“張遠川,你可不要上當,她是邪門歪道的大魔頭,哪有無端端的要收你爲徒的道理?必定有詐!”
秦嫵姬瞪了夏雨荷一眼,對張遠川說道:“你別聽這小丫頭胡說八道,她們這些名門大派自許正道,背地裡還不是一肚子男盜女娼?卻總是誹謗旁人邪門歪道,當真好笑!”
張遠川其實也覺得秦嫵姬“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只是不能像夏雨荷一樣直來直往,索性繼續做出鄉下傻少年的模樣:“姑娘說笑哩!姑娘從樹上下來那一手,俺是不行,可是……,嘿嘿,這個……”
秦嫵姬也不答話,只是把手一伸,一塊拳頭大小的堅石忽地就飛到了手心,秦嫵姬玉手輕輕一握,那石頭竟然撲簌簌化成了細粉,飄飄撒落到地上。
這麼一手內家功力,只把夏小姐驚得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張遠川也是目瞪口呆。
秦嫵姬微笑看着遠川,問道:“比那過江龍如何?”
張遠川的震驚神色雖然多半是裝出來的,但心裡倒也着實害怕,結結巴巴地道:“厲害……厲害……太厲害了!”
秦嫵姬自得地拍拍手上灰塵,笑道:“這不過是些粗淺功夫,我的手段可還多着呢,你便做夢也不曾見過。只要你肯學,什麼過江龍、過江蟲的,你一個小指頭就可以弄死他們。你願意拜師麼?”
張遠川自知不能力敵,正籌謀脫身良策,這嘴上便有些踟躕:“這個……這個……”
秦嫵姬臉色一變:“怎麼?不願意?”
張遠川連忙擺手:“不是不是,只是……只是姑娘你這麼年輕美貌,俺又是個男子,這可怎麼能……”
秦嫵姬心懷大暢,“咯咯”嬌笑:“我看上去年輕,那是因我通神仙秘法,駐顏有術,我真實年齡便是做你祖師也綽綽有餘了。”
張遠川故作大喜狀:“俺也聽說過劍仙的傳聞,姑娘原來就是仙女麼?”
夏雨荷一看張遠川意似心動,不由又急又憤:“張遠川,你是不是傻了?這老妖婆可是個大魔頭,你千萬別信她的話!不然你以後要倒大黴的!”
張遠川瞪了她一眼,憤憤責問:“夏小姐,你怎可胡說八道!我知你嫉妒,絲毫看不得別人比你美貌,可如此出言不遜也太過無恥!”
夏雨荷氣的跳腳,秦嫵姬卻喜滋滋地看着張遠川,說道:“你莫聽這小妮子胡扯。快拜師!不用理她。”
張遠川哈哈一笑,膝下一曲,就欲行那拜師大禮。夏雨荷只是心急如焚,卻也無可奈何。
突然,異變陡生!
只見張遠川甩袖一揚,猛勁的內力激起一大片塵土咕嘟嘟迷向秦嫵姬,人也倒立而起,“啪啪啪”連環八腳就踢了過去,秦嫵姬肘生腋變,猝不及防,下意識間只好飄身而退,雙袖一拂,一陣清風掃過,將塵土統統揮散,大怒之下,擡眼看去,只見張遠川正拉着夏雨荷奪路而逃,嘴裡還在不乾不淨地大喊:“賊婆娘!你當我張遠川是個傻子麼?焉能上你這等惡當?”
秦嫵姬氣得臉色煞白,咬牙冷哼一聲:“不識擡舉的小蠻子!我到要看你有多大道行!”怒衝衝飛身追了上去。
而夏雨荷猛不丁被張遠川扯着飛奔,一時腦筋有些糊塗,直到跑出好一段距離,才傻乎乎地問道:“張遠川你剛纔都在騙人麼?”
張遠川突遇強敵,正一肚子火氣,冷哼一聲,腳下卻是不停,惱道:“不騙她,你有本事對付?”
夏雨荷心裡憤憤,卻也無話可說,只好撇了撇嘴,悶聲狂奔。百忙中回頭一瞅,卻見秦嫵姬已經追了上來,不由尖叫一聲:“啊!追上來了!快!快往我家跑!哎?你……你這是往哪?快去我家啊!她打不過我奶奶!”
張遠川氣道:“你是豬腦子怎地?就憑咱倆能跑得過她嗎?只怕還沒到你家就成階下囚啦!”
三人就這麼一追兩逃,轉眼便來到一處集市,卻是濟南城自古繁華的芙蓉街。
秦嫵姬見前方街窄巷深,人羣摩肩接踵,若讓兩人逃入其中只怕便要好費一番手腳,連忙猛提一口真氣,驀然竄起半人多高,好似騰雲駕霧,距離瞬間拉近,伸開魔爪就向張遠川按去。
張遠川雖在發足狂奔,卻時刻留神身後,突覺後背寒毛絲絲立起,便知敵人已然接近,慌張之下靈機一動,忽地把手往後一揚,作出一副要發暗器的手法。
秦嫵姬果然上當,身形被迫一頓,欲待閃避,才發現什麼也沒有,再看前面兩人已趁機一頭扎進人羣。
秦嫵姬兩次受欺,心中怒火熊熊,更加非要抓住兩人不可,也顧不得前面人多眼雜,發狠一聲,跟着追了下去。
張夏二人此時身陷人羣,展不開身法,心中卻也因此安穩了許多,速度也是慢了下來。秦嫵姬綽在其後,遠遠看見,連忙使展開近身格鬥的獨門身法幻象遊身步,東一飄西一蕩,猶如游魚潛水,似慢實快,眨眼與兩人便只隔了四五人的身位。
夏雨荷扭頭突然發現追兵宛似天降,近在咫尺,頓時驚呼一聲,急悚悚便想落荒而逃,可此地到處是人,你推我搡,可謂作繭自縛,根本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把她急得頭暈腦脹,兩眼噴火,逮着張遠川的袖子一個勁兒狂扯。
張遠川也是心中惶急,冷汗連連,卻苦無脫身良策,眼看強敵一臉陰笑就迫在眉睫,頓時再也忍耐不住,放開喉嚨,高聲大喊:“啊——,謀殺親夫啦!謀殺親夫啦!”
這麼一句葷話的殺傷力着實巨大,三人立成場中焦點,人人引首注目。
秦嫵姬也是驚愕不已,手上不由就慢了下來。
其實張遠川自己也不曉得怎會喊出這麼句救命的混賬話兒來,只不過一時緊張,滿嘴跑馬而已,不過既然收效甚佳,那也不妨繼續添油加醋。
遠他一把拉過正在茫然發呆的夏雨荷,錯開兩步,指着秦嫵姬衝着人羣連珠炮般喊道:“各位街坊鄰居,叔叔伯伯,大娘大嬸,我命苦啊!我這娘子,她不守婦道,與人私通,竟然準備謀殺親夫,甚至連我妹妹也不放過,我識破奸謀,這才逃出條命來,她竟仗着會些拳腳一路追殺!各位街坊可要給我作主啊!”
山東一地,民風彪悍,這等事情卻也並不稀罕,但山東又是聖人之鄉,風俗最是保守,循舊,講臉面,再怎麼污七八糟,那也要藏着掖着,何曾見過鬧到街市上來的?
人羣驟然大譁,瞬時被點燃了滿腔熱情,立刻就圍到了一處。大家興致勃勃地看着秦嫵姬的花容月貌,風流妖嬈,可不就是個禍國敗家的狐狸精麼?這些市井之人又哪有什麼顧忌?頓時開始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秦嫵姬氣的渾身發抖,面目鐵青,火辣辣一巴掌就向張遠川扇去。張遠川矮身避過,卻裝模作樣捂着臉一陣哇哇亂叫。人羣一見這情景更是信了個十足十,俱都大聲呵斥痛罵起來。
秦嫵姬再不遲疑,就要動手。一個粗壯的大漢卻走了出來,將張夏二人擋在身後,對秦嫵姬喝罵道:“呔!你這婦人!做出這等不要臉之事,不覺羞愧,竟還當街追打自己丈夫,快快跟我去見官!”
滿街之人紛紛叫好,還有那半老婆娘,年輕媳婦順手撿來些破鞋爛菜就待朝秦嫵姬砸去。
秦嫵姬滿臉冷笑,也不答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地就甩了那大漢一巴掌,大漢“哎呦”一聲慘叫,斑斑點點落下來滿地碎牙。
這下羣情更是吭吭,立馬又跳出來五六個大漢,秦嫵姬也不廢話,一陣拳打腳踢,眨眼就把幾人統統放倒。
圍觀衆人一看勢頭不對,這才知道厲害,立即一鬨而散,只敢停在遠處對着秦嫵姬指手畫腳。
秦嫵姬冷冷一哼,也不去理會,再回頭去找張夏兩人,哪裡還有半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