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過去,迎來了明媚的陽光。又有誰知道地球上曽有個高度發達的人類文明呢?
齊魯大地東武縣有座蓮花山脈,恰如其名,連綿幾百裡山脈如千朵蓮花瓣,團團圍成一片凹地。山外四季分明,山谷深處卻終年白霧繚繞,樹木蒼翠,沒有人知道這片長青之地有怎樣細緻的景色,只知道它被當地人稱爲“迷魂谷”。翻開東武縣誌,便有千年前的記載:“東夷西南有異山,狀如蓮花。其內異相,宛若仙境。人難入,即入而不得出,故爲禁地”。直到幾百年前,才真正翔實起來,期間進到山谷深處的能人無數,有旨在爲民除害的英雄豪傑,有意在探秘的仁人志士,有一心求財的梟雄豪強,但只有一個叫賈乃禎的人走得出來,無奈成了癡呆,只會重複說幾個字:“仙,仙女,俊——”,然後流着口水嗤嗤地傻笑。
有如此奇異之所在,蓮花山儼然成爲山東第一旅遊勝地。附近的居民便永遠不用擔心本地經濟蕭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俠之大者與機會主義者在這方面卻是出奇的統一,除卻這兩種人,每年的外地遊客也是絡繹不絕,他們本不想進到山去,卻想聽聽近來什麼人進去了,然後茶餘飯後評論此人生前“八卦”種種——。
蓮花山南一峰下,解留小鎮中心大街,幾裡地間灰磚青瓦的二層小樓依街而建,日用百貨店、肉食鋪、饅頭房、浴池、髮廊……應有盡有。街面上更是熱鬧,打把式、變戲法的、測字算卦的、鑼鼓、小曲、雙簧、茂腔、評書……喧囂連天,漢王河貫穿西東,時下正值寒冬季節,河面上卻霧氣氤氳,一座青石橋下游船如梭,岸上香客似蟻,高一聲低一聲唱歌似的吆喝不絕於耳:“德州扒雞——韓家的嫩扒雞!骨酥肉香,吃一口忘不掉嘍!”
“辣絲,辣絲,辣死人的甜辣絲,不吃算你沒來東武!”
“單餅卷煎雞蛋,另加蔥絲豆瓣醬——聞來都香囉……”
“烤豬頭、烤豬頭!天下一絕——東武紅糖烤豬頭!”
…………
空空和尚來到如香飯館二樓靠窗要了個位子,要了一碗米飯,一碟花生米。
他本性情中人,卻要受得如此禁縛,只因年少時一言不慎,枉做了十年和尚,眼見明天合同就要到期了。想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近在眼前,禁不住“哈哈”狂笑。
“啪”,他腦袋讓人用東西狠敲了一下,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隨即傳來:“死和尚,吃飯也不消停,做夢娶媳婦哪?”
“他奶——”空空正要罵人,回頭看時,竟生生地將後面的髒話嚥了下去,喃喃吐出了倆字“是你”,便怔在那兒。
兩個妙齡姑娘站在身後。一個鵝黃衣衫,一個淡紫衣服,卻是一樣的俊秀模樣,一般的婀娜多姿,只是鵝黃衣衫姑娘左嘴角多了一個淺淺的酒窩。
說話的便是這淺酒窩的女子。姑娘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拉着她的孿生姊姊在空空對面坐了下來,寶劍擱在凳上,脆生生地喊道:“小二,上好的狗肉來一盤,扒雞要一隻,哦,店裡招牌菜來一份。”
“好咧”,小二遠遠地招呼道。
那姑娘坐定之後,斜睨了一眼空空,道:“死和尚,一年多不見了,我還以爲你讓佛祖收回去了呢?”
“嘿嘿,葉蘭姑娘。佛祖要收我,十年前早就收了,嘿嘿——”空空訕訕地乾笑道,頓了頓,問道:“堡主可好?”
“好,當然好。”葉蘭俏臉一揚,笑道,“你既來東武卻又如何不去拜見我爹爹?”
“我這不剛來,一時肚腸不爭氣,來這兒整點吃的,可巧讓兩位小姐碰到了。嘿嘿,不過這和尚的身份,我卻僅有這一天了。”空空似有重見天日的感覺。
“是麼?明日便滿了十年之期了?”葉蘭珍珠般的黒眸微微轉了幾轉,撇着小嘴道:“那可是便宜你了。”
此時,小二已將飯菜擺在桌上,熱氣騰騰地冒着香氣。
“嘿嘿,這叫孫大聖逃出瞭如來佛的五指山。善哉,善哉。”空空說這話時,眼睛早離不開那盤狗肉了。
葉蘭的姊姊名叫葉丹,自始至終抿着小嘴看妹妹與和尚鬥嘴,這時見和尚如此樣子,撲哧一笑。空空注意力本在狗肉上,此時聽到笑聲,便移目看向葉丹,見她乖巧可人的樣子,登時呆了,哈喇子幾乎要流了出來。
葉丹讓他瞧得臉面微紅,葉蘭伸手在空空眼前晃了幾晃,嚷道:“嗨嗨嗨,你這是和尚麼?看你那德行,快趕上賈乃禎了。”
“賈乃禎?”空空似乎將這歷史人物忘記了,一時未反應過來,正冥思之際,葉蘭努着嘴,粗聲粗氣道:“仙,仙女,俊——”
葉丹忍俊不禁,抿嘴直笑。
空空卻不臉紅,但也知自己失態,忙唸叨:“善哉,善哉”。
葉蘭換上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道:“和尚,你也算是個守約的真漢子,明日便自由了,怎樣,請客吧?”
空空暗忖,怎麼出門就不看黃曆哪,看樣今天這個跟頭要栽在倆丫頭手上了。一頂高帽子拋了過來,若要接着,恐怕這客是非請不可了,但瞧這丫頭的陣勢,絕非一頓飯這樣簡單。後面肯定有事要他去做,十年前,若不是自己逞強好勝,也不至於過這十年清苦生活——想到這些,頓時出家人相裝得十足,道:“彌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四大皆空,身無一物,既受不得真漢子,更不可隨波逐浪,與世人同流合污。唉,世間生靈皆有生存的權利,奈何狗肉、燒雞竟擺在出家人面前。罪過,罪過。兩位小施主好自爲之,貧僧去也。”言畢,竟不看葉家姐妹,匆匆站起便要離去。
葉蘭葉丹未料及他會逃跑,葉蘭急道:“慢着,我爹要見你呢。”
聞聽此言,空空走地愈是快了。哪知正要下樓的時候,胳膊被一隻大手鉗個正着,登時杵在哪裡動彈不得。
拿他的是一個壯漢,絡腮鬍像鋼針一樣根根立在臉上,端的凶神惡煞。
空空大急,怒道:“喂,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家爺有句話要問你。”絡腮鬍眯着眼答道。
空空這纔看清,與大漢圍桌而坐的還有三人:對面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國字臉,兩道劍眉,一雙鳳眼,身穿一件銀灰的裘皮敞襖,腰間繫着一塊晶瑩的翡翠,嘴角上挑,正對着他微微冷笑。旁邊兩人都是三四十歲之間的樣貌,卻乾瘦地很,均如那絡腮鬍一樣的夾襖長褲的短打扮。四人都攜帶武器,各人分別擱在凳上。
“請坐。”青年道。
空空暗呼不妙,臉上卻不敢稍露半點。笑道:“貧僧戒酒戒肉,不敢就坐。施主有話請講。哦,麻煩這位臉上長刺兒的把手放開”。
絡腮鬍看看那青年,青年點點頭,他這才放開。
“你便是空空?”青年問。
“不錯。”
“你可是十年前山東界內人人皆知的大盜易雲天?”青年咄咄逼人。
空空心想,心大概有人尋仇來了,看這幾人,自己同他們任何一個單打獨鬥均沒有取勝的把握,但逃走似乎問題不大。他的本行就是打家劫舍,逃走的功夫自是非常人所比。況且,江湖之上不少人都知道空空即易雲天,於是也不否認,道:“正是易某。”
“好好,”青年長身立起,對另外三人道:“請他走一趟。”
易雲天火冒三丈,這哪是請哪,根本就是挾持。他從孃胎出來,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主。怒道:“你把易某當什麼人了,我要不去呢?”
“你以爲你逃得掉麼?”青年冷冷道。
易雲天心中一動,悄悄向窗外一瞥,卻見人羣中三三兩兩夾了好多帶刀的兵僕。易雲天暗責自己大意,如香飯館被人悄悄包圍住了,他竟然沒有絲毫感覺。唉,十年不做賊,連賊的感覺也找不到了。
易雲天長嘯一聲,雙臂一張竟似大鵬般躍出窗外,朝那石橋附近的垂柳撲去。半空之中,猛聽得“嗤嗤嗤嗤”一陣聲響,無數支羽箭沖天而上,瞬間在易雲天面前織成一道箭網。易雲天低頭看時,卻是那些帶刀的兵僕甩手放箭,奇的是也不彎弓,箭速竟如此驚人。這種反應速度,這種臂力,說明他們個頂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一般人物,這半空之上已然變成刺蝟了,易雲天輕功卻是了得,雙掌兀地發力,電光火石一樣拍向那接連射來的箭桿上,借力向後翻轉,重又回到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