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街角,寶玉就讓駿馬緩和了下來。
趙貴寧等人也放慢馬匹,跟隨在寶玉的身後,好像上百名舉人護衛,穩守四方,目不斜視。
而寶玉,就在衆人之前,調整了方向,就任由馬匹踱步行走……
東城是達官貴人的居處,過往多是小轎駿馬,遠遠的看見他們的身影,就往一邊停靠——
這些行走街道的,都是各大府邸的傳承之人,或者散養的無能膏粱,沒膽子跟詩才過人的賈寶玉硬懟。
也有那些往來辦事的各府家丁,更是散到了牆根下。
要不是寶玉已經被奪了爵位,他們還得下跪行禮……
“那邊領頭的就是賈寶玉?穩打穩的天子門生?”
“黑狐大氅,老竹長袍,應該是了。你看他後面的百多個舉人,舉人藍袍上都有翠綠老竹的紋繪,那是賈寶玉的標誌!”
“羨慕啊,這些舉人真是跟對了人,聽說陛下襬明瞭要重用賈寶玉,要給他加官進爵?”
“這消息早就傳出來了,現在宮裡又傳出消息,說這百多個舉人,陛下都要他們牧守一方呢……
我看賈府真個要大興,除了榮國公府、寧國公府以外,很可能會出個香溢爵爺府邸。”
“應該是駙馬府吧?”
“嘁,你怎麼知道陛下會賜婚公主?陛下又沒鳳女……”
周圍議論不絕,寶玉卻沒心思聽。
周圍的諸多議論,各種猜測,也不過是‘人世間’對高官厚祿的功利性猜測而已。
但是到了他這種高度,已然觸碰到‘人世間’的頂端,對更高的東西,有了些許展望和揣摩……
【那個前輩說,讓我把名揚篇章的事情往死裡藏?說我露出的能耐已經到頂?陛下不希望我再出風頭?
有趣啊,也是真個嚇人!】
寶玉突然發現——
自己還是生員的時候就烙印了王道儒家的牌子,可是不管是大出風頭,還是影響法道儒家的利益,都沒有進士對自己出手?
在開始的時候,他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哪個強者順手捏死了去。
可是爲什麼,直到如今,還沒有進士直接打壓於他?
爲什麼沒有進士、妖將對他出手?
爲什麼陳長弓、羅長纓沒有直接幫他對付過敵人?
爲什麼青廬山的老掌院想要他的人情,卻也沒有直接捏死蝸足?
許多的疑問在寶玉的腦海盤旋,而且……
最重要的!他不懂得,什麼叫作神魔之障!
甄公公在離開的時候多次警告於他,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去多想。
但是甄公公嘴裡的一個‘神魔之障’,實在讓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什麼是神魔之障?
又是爲什麼這種東西,讓得甄公公說——在成爲進士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空中樓閣?
【進士壽元五百載,可觀滄海變桑田?
有趣啊,如今的我好像是鶴飛雲間,只能在雲海中展翅翱翔。但是那雲海之上的浩瀚碧空,必須成就進士文位,方且才能看得清楚……】
想到這裡,寶玉突然大笑,猛然一拍馬匹。
啪!
摺扇敲打駿馬肌臀,聲音清脆悅耳。
寶玉的駿馬頓時像是閃電一般疾馳而去,後方的百多個舉人,也同時撒開了自己身下的駿馬馬蹄,緊緊跟隨……
東城的街道十分寬闊,遠遠的聽到馬蹄聲,街上的行人看見他的黑狐大氅,也就讓開了道路。
他們一路疾馳,直奔東西兩城的連接甬道。
甬道長有百丈,兩邊有十萬斤黑鐵巨閘——
這是大周開國時製造的東西,早就沒用。
別說這十萬斤黑鐵巨閘了,就算在城牆上,也很少有巡邏的士兵。
四面城牆上纔有巡邏的守城衛,卻也只是用來防範流寇、宵小,或者山野精怪……
百丈甬道不算很長,甬道口好像怪獸的大嘴,有火把映照的紅光。
寶玉見裡面沒人,徑直拍馬穿行,不過幾個呼吸,百餘匹駿馬就出了東城。
或許是駿馬帶起的狂風的關係,甬道內部,不多的火把唰唰熄滅,變成一片漆黑……
“二爺,咱們往哪裡去?”
趙貴寧靠近詢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所有的舉人都學着樂陽兩兄弟,把‘寶二爺’省略了點,變成了稱呼他‘二爺’。
他們都是文人,不能跟家生子和僕役一般稱呼‘爺’。
但是一個‘二爺’,也表明了所有人的態度了……
寶玉笑了一聲,抓過趙貴寧的佩劍,看了看,隨手扔給了路邊寒風中擺攤的商販。
“你們很快要獨當一面,咱們有了銀子,自然要把物什都收拾妥當!”
“二爺,您又要花錢!”
趙貴寧心疼得嘴皮子哆嗦。
寶玉放緩駿馬,笑道:“該花的都得花,明年過年,我希望你們全都沒事,都得好好的。”
“哈哈二爺說笑了,山精野怪,魑魅魍魎,咱們整個大周國,牧守一方的舉人哪年不少個近百?”
“是啊二爺,爲前途計,爲百姓計,爲咱們圈子的臉面計,我等沒一個怕死的,絕對牧守好一方百姓……
就算死了,那也不會給您丟臉!”
舉人們全都笑了起來。
可是這時候,寶玉突然扯住繮繩,駿馬痛嘶一聲,揚起前蹄,猛然停了下來。
他轉過馬頭,冷眼掃着趙貴寧、百里鳴,還有所有舉人的臉,許久不言。
風,冷了下來;
空氣,也好像凝固成一團。
等舉人們的笑容僵硬,腦門滲出冷汗,寶玉突然展顏一笑,溫和的道:“我說,都不許死了。”
聞言,舉人們扯起嘴角,想要湊趣笑個幾句。
但是扯起的嘴角,卻怎麼也吐不出隻言片語。
他們想輕鬆的應承,想安寶二爺的心,但是等到去牧守一方,真個遇見了事情,他們能退縮不前?
他們正手足無措,寶玉突然笑道:“我不管什麼百姓,不管什麼黎民蒼生,那是陛下、朝廷進士,或者是我要考慮的事情。但是你們!”
寶玉把摺扇挨邊點了過去,冷聲道:“真個頂不住,該跑的就跑,該躲的就躲,就算陛下追究你們的失職之罪,二爺我還有底牌沒用呢,總歸能保住你等的小命!
二爺什麼都不管,但是明年過年,你們一個都不許少!”
趙貴寧等人還在猶豫,旁邊一直木訥的樂陽吟揮起蒲扇般的大手,一個個巴掌拍了下去。
“一幫腌臢貨色,二爺說的話沒聽見?一個都不許死!”
“靠,你這個木頭,平日裡什麼都不管,這時候跑來討好二爺!”
“吟哥兒,別覺得你是三血老妖就厲害,小心我們一起收拾你!”
趙貴寧等舉人們笑鬧了一陣,點頭應承了。
行,活着也好,就算會一時丟了二爺的臉面,總歸活着能給二爺出力……
舉人們在心裡撥弄着小算盤,突然有人問到:“二爺,您身邊總得有人伺候,不能把我等全放了出去吶。”
“少廢話!”
寶玉笑罵了回去,道:“陛下說要你們都牧守一方,那就都牧守一方去!自個的前程不要了?一直跟着我有什麼出息?”
“二爺說的對,你們放寬心,二爺的身邊有我。”
樂陽吟跟着接話。
趙貴寧等人想了想,也就作罷。
別看樂陽吟平日裡不吭不響,但他們樂陽兩兄弟,最是向着二爺不過。
他們還記得申哥兒說過,要是寶二爺有什麼上不了檯面的事情,他們兄弟倆可是包攬了去……
“哼哼,包攬了去?這兩個沒臉皮的。”
想到這裡,趙貴寧等人看樂陽吟的眼神有點不對。
他們還想鬧鬧樂陽吟,摺扇抽出來……
嗯,把摺扇擡起來要敲,再看看樂陽吟比他們大腿還粗的胳膊,就唰開摺扇,在冷風中瀟灑起來。
“哼哼~~”
樂陽吟鼓鼓胳膊上的肌肉,鼻孔哧出兩道白氣。
他高大健碩的身子,把胯下的駿馬都壓得發抖……
…
四海兵造坊,按理說,也是後臺很大的作坊了。
上百年前,四海兵造坊開辦在東城,但由於打鐵音響煩躁,就被挪在了東城的貧民區。
噹噹,
噹噹噹……
他們還沒到地方,就聽見擾人清靜的打鐵聲。
百里鳴的臉色不太好看,憤慨道:“四海兵造坊是北天、西海、南荒三軍聯手弄出的作坊,每個大城都有,也都在貧民區,其打鐵聲日夜不息……
混賬,他們就不能開辦在郊外嗎?
東城的老爺們怕吵,難道西城的貧民,就不需要睡覺安歇?”
說着,百里鳴從兜裡摸了些銅錢,就要丟了出去。
可是這時候,寶玉擡手攔住他,笑道:“用不着,這裡的貧民能接作坊的活計,不需要咱們施捨。”
聞言,百里鳴好像受到了觸動,是在思索什麼。
過了一陣,他低聲道:“二爺,您是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寶玉點了點頭,走進了一片低矮土坯草廬中,那唯一一座極爲顯眼的磚瓦作坊……
就好像古琴一樣——
古琴中剛入品級的是三千兩銀子的流雲琴,這佩劍之中,剛入品級的,卻是價值一千兩紋銀的流雲劍。
流雲劍造型華貴,劍身由於近十萬下捶打敲擊,上有流光溢彩的白雲紋路,故而得名。
按照四海兵造坊的規模,流雲劍只是小巧的生意。
礙不過寶玉要的數量多,還是引來了此地的管事……
來人一身略微臃腫的員外棉衣,臉上笑吟吟的,看就是個極妥帖的生意人。
當他看見寶玉的黑狐大氅,再瞟一眼趙貴寧等人雪白的大氅,還有內里長袍上的翠綠老竹,笑容就真誠了許多……
“原來是寶二爺駕到,我龜奴兒年初的時候就想:
寶二爺光顧了四寶樓,什麼時候要來咱們兵造坊走一遭?”
龜奴兒的名字好笑,但是說話間,渾然沒了生意人的圓滑,反而音帶鏗鏘,好像一個威武的將軍。
他的脖子很長,更顯得往前伸過來的嘴脣肥厚,眼神鋒利。
就好像旁邊貨架上擺放的擂鼓大錘,看起來沒棱沒角,內藏的,卻是威風駭人……
寶玉連忙上前,拱手道:“敢問前輩名諱?”
“老夫就叫龜奴兒,不好聽,但就是這個名字。”
龜奴兒暢快笑道:“老夫曾任西海狼牙將,不過諢號,也不過是個王八成精。如今廢了修爲,也就擔任四海兵造坊的中都管事。
寶二爺無需客套,今個您要什麼物什,龜奴兒沒法給您降價,但是敢說,絕對給您最好的……龜奴兒當初力戰瀕死,要不是貴府的採風狐相救,可就不單單是廢了修爲那麼簡單。”
此話一出,寶玉頓時覺得親近。
他們說話間少了客套,卻是多了自然。
龜奴兒甚至把他們帶去了庫房,任由寶玉挑選……
一百零八柄流雲劍,一百零八張流雲弓……這個不用多說,龜奴兒全都分配妥當。
等寶玉這邊分配完了,隨便讓寶玉指了一個舉人過來。
他讓那個舉人任選一把架子上的流雲劍,全力劈砍。
咔嚓!
一聲脆響,如同琉璃杯盞落地。
只見架子上的流雲劍被直接斬斷,切口光滑入鏡子。
那個舉人連忙拿起自己的佩劍,卻發現——這劍刃相切,他的流雲劍,竟然連個豁口都沒有?
龜奴兒朗聲大笑道:“寶二爺,都是出售一千兩銀子的流雲劍,卻是也分上、中、下三種級別。
上者切中者如斬鐵石,切下者,卻是如劈枯木……
寶二爺,一百零八把流雲劍一共十萬九千兩銀子,您沒意見吧?”
意見?
寶玉當然沒有意見!
雖然把被斬斷的那把也算了銀子,但是他自己這邊得到的好處,傻子也能看得出來!
於是寶玉笑着點頭,毫不猶豫的把銀票遞了過去……
“很好,”
龜奴兒再次笑道:“如此,這兩筆生意就算成了。您也知道,這上好的兵器有,極品的兵器,或者極品的文房四寶都是難尋。
您可以四處看看,雖然沒有萬兩以上的,但是之下的,有。”
聞言,寶玉四處觀看。
只見這裡是齊整的庫房,除了一條通道外,兩邊都是排列整齊的兵器架子。
他只是略微掃了一眼,就看見三千兩的水清弓、水清劍,五千兩的八寶弓、八寶劍。
只是很可惜,真個買不起這些……
他繼續往前,突然發現,有一個架子上,只有那麼兩件物什。
一件是弓,通體亮紫,乃是牛角大弓!
一件是狼牙棒,通體銀白,遍佈利齒如勾,鋒銳森森!
龜奴兒注意到他的喜愛眼神,笑道:“八千兩的紫杉弓,弓拉滿圓,力道可達九千九百九十九斤。
這是正氣加持的極限,也是文人成就進士文位之前最好的大弓!”
“我要了……等等!”
寶玉突然看向趙貴寧,搖頭問道:“咱們還有多少銀子?”
“一萬三千兩,再加上……”
趙貴寧和舉人們交頭接耳了一陣,回頭苦笑道:“二爺,全加起來也就一萬三千零二百多兩了。”
寶玉點了點頭,指着狼牙棒問:“那個值多少銀子?”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得注視狼牙棒的樂陽吟呆滯扭頭。
他連忙道:“二爺,我習慣徒手,可用不着這個。”
“混賬,兵器乃是手掌之延伸。習慣徒手?以後你跟別人的兵器硬碰嗎?”
寶玉笑罵一句,也就看向龜奴兒。
他早就尋摸着給樂陽吟弄件兵器。
別看樂陽吟平日裡不顯山不漏水,但是在對付血靈的時候,樂陽吟插不上手,可是把牙都咬碎了幾個。
至今還是豁牙……
龜奴兒看了看寶玉,見他神色認真,感嘆道:“好個寶二爺,您……罷了,這是鐵面狼牙,重五千六百八十八斤,沙場之上,雖不說能所向披靡,但也是威風八面。
這東西和紫杉弓一起,作價八千兩紋銀。”
“嗯?”
寶玉等人都愣了一下。
龜奴兒搖了搖頭,恢復生意人的樣子,揹負雙手往外走。
“這東西,可是老夫以前的兵器,算不上庫房裡的物什……寶二爺,今個,也算老夫還給貴府半條命,以後,怕也沒本事幫上貴府。
寶二爺,日後保重,龜奴兒祝您煊赫大周……”
聲音很是清淡,但是似乎,略微帶了一絲哽咽。
寶玉和趙貴寧等人肅整衣袍,衝着龜奴兒的背影,行人文人的禮節……
他們剛剛離開,龜奴兒就從旁邊的陰影走出。
此時的龜奴兒淚流滿面,好像一個蒼老的耄耋,盯着手裡的銀錁子發呆。
“撫卹銀子?我龜奴兒,可不需要這個……”
“月靈兒啊,你臨死還念着金釵七彩娘,念着賈府,今個我才明白,你這個採風小狐,爲什麼對賈府念念不忘。”
“這金釵七彩娘窮得吃土,還是補上了撫卹銀子;
這寶二爺自個的傢什不買,還要給手下的人配備物什……
而且,這撫卹銀子,好像也是寶二爺出的呢。”
“跟你相比,我這個西海曾經的狼牙將,要不是有點生意上的本事,呵呵……”
…
天高氣朗,一路也是歡聲笑語。
寶玉把剩下的銀子分給了舉人們,那不肯收的,挨邊笑罵過去,弄得極爲熱鬧。
特別是樂陽吟,抱着鐵面狼牙,那是個愛不釋手,也不管身上的粗布衣裳,被那銀鉤劃破了去……
“二爺,前面就是兩城甬道了,我新出了一首詩,比不上您,但也是個名動,給您照下路用。”
有個舉人笑了一聲,搶先拍馬進了甬道。
他張嘴吟哦,登時起了一陣大光。
寶玉等人也拍馬跟進,覺得不過片刻,也就出了甬道……
可是此時,大光一下寂滅,寶玉臉色大變,瘋狂撲向前方。
“十步殺一人……該死,君子劍,給我出來!”
寶玉身上的正氣一閃即逝,手執君子劍,衝着吟哦中斷的舉人頭頂,一劍揚起!
唰!
君子劍紫光大盛,一劍斬斷上方跳下的身影,然而此時,數十道漆黑影子擋在甬道的兩邊。
更有三道身影,橫穿寶玉的周身近前!
黑刀黑甲,帶起刺鼻腥氣……
寶玉勉強撇過身體,君子劍橫劃而出。
他的腳步在駿馬的頭顱和甬道牆壁上曼妙點過,正是項莊劍舞…..
唰唰唰!
三聲極爲清脆的聲響過後,來襲的三道黑影,連人帶甲直接斷裂。
然而,就在同一個瞬間,寶玉一聲厲吼,狠狠的跌落在地……
臉頰,猛然劇痛!
小腹,被人踹了個翻江倒海……
他右臂的肩胛骨,更是被不知何處射來的冷箭,前後貫通!
感謝白夜星臣打賞500個大錢!感謝子若語焉打賞100個大錢!感謝風雲再興打賞500個大錢!感謝Edison0015、yzy252625、LIKEH、神明塵、陌路微雪、820090016/840529、殘夢御風提供的月票!謝謝支持,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