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之後,兩邊峭壁截斷山風來向,風力驟減。
石二當家這才喘氣道:「外面、外面那平臺就是神風的風道。現在還不算了得,每到子時、午時,罡風勝過刮骨鋼刀,直接收割人命啊。「
賀靈川奇道:「但我看那平臺上留有石圍基底,應該是建築留下的遺存。」
在高處搭建樓宇,首先要打出基座作爲固定的支架。賀靈川沒來得及細看,只知道那些石制的基座規模很大,可見從前這裡的建築多半恢宏。
「那風魔不就是他們養的妖怪嗎?」石二當家解釋,「有風魔相助,他們在這裡蓋樓有什麼了不得?當年風小時我來過,那平臺上還立着好幾塊碑呢。可惜碑文都被風雪磨平,看不清。對了,還有兩個風獅爺的雕塑。那是直接在石山上鏤刻的,也不會被刮下去。」
風力微弱時,站在那平臺上俯瞰雪域,想必有一覽衆山小的豪情吧?
別人看日照金頂,而你就在金頂上呵。
賀靈川跟着石二當家走入山路,才發現巨大的山壁將風雪全部擋住,因此壁後只有小風拂面,跟外頭的狂暴凜冽比起來就是繞指柔。
走到這裡,賀靈川忍不住哦呵一聲。
這風魔山真該改名叫蓮花峰,其實山頭根本就是個蓮苞的形狀,十幾塊巨大的巖壁如蓮瓣,擋住中空的山腹,連上方飄落的雪花都很少。
這龐大無比的山腹或許本來就是半空的,但上古仙人一定動過手腳,因勢鏤刻,又往下深刨了二百多丈,看來如同層層疊疊的梯田。
語,或許他們的確在這裡開闢了梯田,因爲賀靈川還看到了彎繞曲折的水道痕跡,那都是人工開鑿出來的,有溝有渠。
想當年,這裡或許是一派稚綠,清泉繞田。
山路蜿蜒在奇巖峭壁上,到處都有建築留下的基座。賀靈川見到最大的一根白玉樑長達七丈(二十一米),數人都不能合圍,也不知從哪裡滾落下來,正好卡在澗石上。
它應該曾安在哪一座大殿的屋頂。但憑現今的人力,根本不可能將它吊到這樣險陡的高山上。
看得出這裡曾經有樓宇依山勢而建,或高懸崖澗、或座落田園,錯落有致,絕非凡人所居。
在它們鼎盛時,或許真正算得上是瓊樓玉宇、空中樓閣。
可現在,連一根木頭都沒能剩下。
賀靈川撫着山壁,忽然道:「這裡有過植物,應該曾是溫瀾之地。「
苔蘚多年生長過的地方會留下淡白淡綠的點狀痕跡,除非削平,否則難以祛除。這塊山壁就有這種痕跡。
護心鏡也道:「這地方肯定有過結界!」
就算縹緲宗馴化風魔爲己用,也必須以結界抵禦嚴寒和風雪,撐起一方溫室,才能令植物在此間自在生長。誰不向往溫暖?就算是仙人,也不會喜歡待在終年酷寒之地。
有山有水有屋有田,山腹裡的桃源與世隔絕。
以人力勝天,惟有仙人高光的上古時代才能做到。今人站在這裡,也只能退想仙家氣派,感嘆滄海桑田。
石二當家聳肩:「靈氣衰弱後,宗派也搬到了平原上。有人來看過,說這都是中古中期以前的遺蹟。」
想住得超凡脫俗,就得付出代價。
付不起的時候,只好搬出去。
賀靈川忍不住問:「爲何他們要住在孤高之地,忍受風雪嚴寒?「
「看到那些梯田?你以爲他們會跟凡人一樣種麥種豆嗎?「護心鏡好爲人師,「人家種的是靈田,田裡長出來的都是天材地寶!上古時期,洞天福地多半位於高山之上。靈氣越是濃郁純粹,種出來的靈藥越好。「
「原來如此。「靠
山吃山的慣例從古到今都沒變過,「那仙家子弟不也就是高級一點的農民嘛?」
農民種莊稼,仙人耕靈田,有區別?
鏡子一時無法反駁:「你行,你對。」
賀靈川腳邊碰到一物,蹲下來看:「這裡又有雕塑。「
也不知道從哪裡滾落的雕塑,高四尺,底部已經破了。賀靈川把它翻過來,又清掉上面的砂雪。
雕塑是獅頭人身,但不是趴姿,而是立姿。
從上到下,通體一根圓柱,兩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身側,看上去居然有點Q萌。
「這就是風獅爺,從縹緲宗傳下來的習俗。至今疾風苔原上的村鎮還經常擺放風獅爺,用來驅風鎮煞。」石二當家指着梯田道,「你看看,田地和建築周圍經常出現。」
的確是這樣,田間和建築的基座附近總擺着風獅爺的雕塑,有的是直立的,有的是屈蹲的。有的一看就是放在地上,有的應該原本是座在屋頂上的。
而且它們通常成對出現,一大一小。
「縹緲宗消亡後,還有人專程來這裡偷風獅爺回去擺放,有時還能賣出高價。從前我在市集上就見過,才巴掌大。「石二當家拍拍帽子上的雪,「唉呀,個頭小的都被抱走了,留下的全是抱不動的大個兒。「
賀靈川注意力放到山腹的大洞上。前頭說過,這山內本來就有空隙,有一道巨大的石縫彷彿是從山腹一直貫穿到山腳下,開口處最寬達到一丈,像怪獸大張的嘴,塞幾個賀靈川進去都夠了。
「看這個。「石二當家抓起一塊比拳頭還大的石塊,朝石縫拋去。
噠噠噠,石頭滾進縫裡,無聲無息了。
連個落地的迴音都沒有,可見石縫之深。
「咦?」石二當家有些驚訝,又拋了一塊石頭下去,依舊如此。」這是怎麼回事?」
「你表演啥呢?」
「按理說,石頭落到縫口正上方就不再往下掉了,下面吹上來的風會把它托住,令它不停地原地翻滾。
他指着地縫道:「這就是子午神風的出處。每過一個時辰,縫裡出來的風都會增大,分別在子、午二時達到巔峰,然後經過石壁上的孔槽吹到外頭去,並不留守山腹。」
「就不知爲何,今次拋石居然沒風出來。以前我拋過兩次,分明都是有的。「
賀靈川擡頭觀望整座山峰,看來風道從一開始就規劃好了。
「傳說縹緲峰的開山祖師馴服風魔以後,纔在這裡開山立宗。有風魔守護,旁人很難進攻。」
賀靈川點頭:「寶樹王打敗了風魔,才能拿下整片苔原。「
他心裡有些失望。看來這遺蹟在風雪中挺過數百年,接待不知多少遊客,也沒剩下什麼有用的東西。
這念頭剛浮起,胸口一陣暖熱。
他不由得大喜:
神骨項鍊還是在這裡找到寶貝了?
賀靈川在遺蹟裡四下游走,根據項鍊的熱度來判斷所謂「至寶「的位置。
而在石二當家看來,他就是在到處晃盪。初來縹緲宗遺蹟的人,多半都是這樣。
不過賀靈川的臉色越來越嚴肅了,因爲他已經發現,越靠近那條寬大的地縫,項鍊熱度越低。
直到他下去站在地縫邊緣,神骨才趨近於正常。
這不是坑爹嗎?
賀靈川又踢了幾塊石子兒進地縫,還是好半天都沒聽到迴響。
深不可測啊。
而神骨項鍊就要他這麼跳進去嗎?
這貨是不是想換主人了?
石二當家見他站在地縫邊緣探頭探腦,趕緊提醒:「賀兄弟你小心些
掉進去可就屍骨無存。」
賀靈川伸手往地縫拂了幾下,忽然道:「你說,平時這裡都有風?」
「有的。」石二當家啊了一聲,「越靠近子午兩時,風力越大。你看這會兒快到午時了,這整個遺蹟、整座山腹本來都該有大風纔是。「而不像現在這樣,僅止於微風拂面。
可是賀靈川感受不到一絲地縫裡上來的風。
這裡頭的空氣好像凝固了。
常年不絕的風,哪裡去了?
很不對勁兒。就算這裡沒有甚子午神風,因爲溫差關係,正常地縫裡也該出風的。
哪怕是個地底的溶洞,都是常年涼風撲面,夏日避暑勝地。
他才疑心有人要在這裡算計護衛隊,子午神風的出入口就異常?
僅僅是巧合麼,又或者應合那句老話: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原本以爲,幕後人如果對護衛隊發起進攻,或許會想辦法打落官道上方的山石,造成落巖坍塌。畢竟這是以少勝多的最有效辦法,何況那些人在屏山已經用過一次了,這回再用出來應該輕車熟路。
至於風魔山,賀靈川原本也以爲這裡僅是個觀察的據點而已。
畢竟這座險峰和對面的盤山官道並不相連,中間還隔着無底深淵,幕後人應該沒辦法從這裡發起進攻。
可是望見地縫的異常後,他覺得自己的估算好像有偏差。
過分平靜的地縫、無影無蹤的風、曾經的風魔棲息地、發熱的神骨……
有一個不可能的答案,從賀靈川心底浮現。
難道這底下有什麼東西,把風都吸走了?
他也不管神骨項鍊的發熱提示,忽然對石二當家道:「上羊!「
「啊?哦。」石二當家纔剛伸手,賀靈川一把將他提上後座,岩羊撒開四蹄就往高處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