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漂泊無定的外人，如今在靈虛城處境堪憂，危機四伏，一個不小心就有殺身之禍，還談什麼以後？”
賀靈川伸了個懶腰：“我這人呢，就知道活在當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事來明日愁。你冒這麼大險來見我，不會只動兩句嘴皮子就完事吧？”
風險和收益總要成正比嘛。對方如果有籌碼，現在就該開始往外掏。
果然奚雲河接着道：“你若幫我辦好這件事，我可以保你在靈虛城安然無恙。”
“哦？”賀靈川注目，“怎麼辦到？”
“我自有辦法。”
“我不信。”賀靈川拿個勺子攪和碗裡的米酒。
他不能喝，他攪一攪也好啊。
“你個通緝犯自身難保，還想保我平安？”賀靈川哈哈大笑，“你以爲你是誰，國師嗎？”
賀靈川也暗自警惕。霜葉國師一個手下都是這般人才，那麼國師本人又是什麼水準？
跟這種力量打交道，賀靈川還要慎之又慎。
從奚雲河在赤鄢的表現來看，這廝能力突出、手尾乾淨，應該是個實幹的好手，只是當時年少無知，太軸太實誠了。
爲什麼能猜到？因爲董銳！
當然，他不能隨便出賣同一條壕溝裡的戰友。“得了吧，你今天能來找我，就是做好了攤牌的準備。咱們都節省點時間，不好嗎？”
“再順藤摸瓜下去，我先後又檢舉了四次，共三十來人。”
“我那時就是被豬油蒙了心，一門心思以爲她想提拔我。”奚雲河的聲音更冷了，“去瓊林苑第四年，當地豪貴已經和我混熟，有一回就找我買不老藥。我驚訝至極，但那時已經不是愣頭青，並沒有第一時間上報恩師，而是埋頭苦查。”
傀儡原地佇立好一會兒，纔開了口：
“我們要置身事外。”奚雲河道，“不能跟不老藥案沾邊。”
他儘量情理並茂了。
“在靈虛城，赤鄢的力量可保不住你，這幾天你也深有體會罷？”前幾天這小子又被炸又被下毒，上流無人不曉，“單憑一己之力，你怎麼全身而退？”
賀靈川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
“人家嫌你礙眼，扔遠點才眼不見心不煩，還不礙事。這算不錯了，你壞她的事，她還沒要你的命。”
“青陽國師優雅溫煦，德行無瑕，待人如和風細雨，在四大國師中最受平民擁戴。我慕其名入青宮，發奮圖強，終成青陽親傳弟子。那些年，師傅就是我的天，她一言一行，於我都如神光普照，無有不好。”
賀靈川咦了一聲：“以有心算無心，青陽國師派出去的殺手，竟然殺不了你？”
“讓我新找一條線索給白子蘄，這也是霜葉國師的意思？”賀靈川問他，“他手下有的是人，爲什麼非找我代辦？”
奚雲河冷冷道：“公仇加私怨。”
“也不知怎麼，順口就說出來了。”賀靈川笑眯眯，“說錯了嗎？”
奚雲河操控的傀儡木然而立，眼皮都不眨一下。
這不是吹捧，這是事實。
“他說這一切都是青陽國師指使，我說什麼也不信。”連傀儡的聲音都帶出了忿恨，“可是我‘死後’沒兩天，青宮就對外宣稱我偷盜重寶，被擊斃在逃亡路上！”
“十二年！我爲青宮鞠躬盡瘁十二年，就換來這種結果！”奚雲河陰森森道，“看清青陽真面目那一天，我就發誓，我能用十二年報效青宮，就能用二十年報恨青陽！”
“不要妄度君意。”
“想託我辦事，就要說清來龍去脈。”賀靈川笑道，“這叫略表誠意。”
賀靈川對霜葉國師的確瞭解不多。他看奚雲河正要開口，於是搶先道：“對了，說說你和青陽國師的恩怨吧。”
“就因爲有矛盾，纔不能由我們出手。”奚雲河搖頭，“否則不老藥案就算告破，帝君也會心中不悅。”
“可是外頭有些傳言對師傅不利，我甚至偶聞青宮弟子私議，一怒之下就都報給了恩師。”
“不久後，我發現青宮中有人偷盜寶物，一查方知是幾個師兄監守自盜，他們表面上把寶物登記報廢，私下運出去銷贓。我心想這還得了，抓了其中兩個，連證據一起送呈恩師。”
“恩師淡然一笑，說山風過崗、清者自清，理會這些作甚？”奚雲喉間呵地一聲，“她寬宏大度，我自然更加愛戴。”
若這小子無慾無求，那才最是麻煩。
“爲何？”賀靈川不解，“秋宮和青宮的矛盾，全靈虛城沒人知道嗎？”
“是。所以我查到青芙廟時，就被人揹後偷襲。”
呵呵，果然。賀靈川一哂：“猜也猜到了。”
“你可聽說過潯州降將年贊禮？”賀靈川篤定奚雲河知道。這廝雖然不能拋頭露面，但藉助霜葉國師的耳目留意八方呢，“他想借兵，再攻鳶國，但一直沒借到。”
賀靈川豎起拇指：“哥們兒你對自己也夠狠的。”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和青陽國師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這麼往死裡整她？”
奚雲河的意思很清楚，霜葉國師的大腿已經伸出來了，讓他趕緊抱。
就憑奚雲河一個通緝犯，哪有資格跟他做交易？這時候就該奚雲河背後的力量出場了。
隔着一個傀儡，賀靈川都能感受到他的不愉快。
“這麼替我着想？我謝謝你啊。”賀靈川禮貌地向他點點頭，“那真正原因呢？”
賀靈川按着太陽穴：“你這麼玩，會把你師傅氣死的。”都發配到瓊林苑了，還不消停！
“首先，你是這案子的原辦人，由你提交的線索最有說服力，天神和白子蘄都容易採信，不會再深究。”否則什麼阿狗阿貓都去舉報送線索，只會被天宮亂棍打出來，“其次，你和赤鄢太子如今在靈虛城風頭無倆，若能給不老藥案再添助力，短時內真無人敢動你了。”
賀靈川張口欲言，奚雲河已經接下去道：
奚雲河側了側頭，“恩師也說好，對我大加褒獎，又把我放去靈虛西郊的瓊林苑打理青宮產業，說我赤誠有餘，亟需歷練，以後纔好獨當一面。”
“都抓了三十來人，那就是窩案。在你師傅眼皮子底下。能有那麼多人監守自盜，你就沒點懷疑？”賀靈川蹺起二郎腿，“你要倒大黴嘍。”
奚雲河問：“什麼國師？”
奚雲河沒怎麼猶豫就道：“霜葉國師。”
賀靈川正色道：“霜葉國師神通廣大，我們這裡難如登天之事，在國師那裡應該易如反掌。”
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我跟你細說這些，不爲博你同情，只想讓你明白青陽的陰險狠毒。你和伏山越追查不老藥案就是敗她好事，她只要度過眼前難關，事後必定瘋狂報復。伏山越好歹還有赤鄢太子這一重身份保護，你——”傀儡冰冷道，“你不過是無根的浮萍，靈虛城的風浪大一點，你就會粉身碎骨。”
“你追案鍥而不捨，我見到你，就像見到當年的自己。”因此他纔在白沙矍向賀驍發出警示，果不其然，這小子不聽，“我不希望你蹈我覆轍。”
奚雲河事情做得再漂亮，安排的線索指向性很明確，就是青宮。
奚雲河十年前就潛伏到石楷手下去了，這麼多年來耐心地收集線索、羅織罪名，甚至親身參與殺妖取珠的罪行，的確是說到做到，狠人一個。
奚雲河一聲嘆息：“你真是聰明人。”
賀靈川哦了一聲：“你是說，帝君更厭惡霜葉國師？”
奚雲河不慍反喜：“什麼事？”
賀靈川努力思考片刻，一臉凝重：
“也不是不行，但還是那句話，合作需要誠意。”
他東躲西躲迄今未被白子蘄抓獲，當然不可能是單兵作戰。
“我逃去湖邊，傷重瀕死，卻被人救起。那人還僞造我死亡的假象，瞞過了青陽派來的殺手。”奚雲河道，“這個人，就是霜葉國師！”
在靈虛城這種地方，能這樣針對青宮的，或者說，能跟青宮這種龐然大物作對的，要麼是天宮、要麼是其他大臣聯合起來，要麼……是其他國師。
“所以你背後的主子，是哪一位國師？”他猜是秋宮國師，“不用擔心，我這裡有結界。”
“恩師看了就說其罪當誅，但念在師徒多年情分，追回贓物、挑斷手筋後逐出師門，也就是了。”奚雲河陰沉道，“她心慈手軟，我沒有異議，但抓人時查到了新線索。”
“你說。”奚雲河又覺得自己看岔，這廝可比自己當年油滑多了，不見兔子不撒鷹。
賀靈川好整以暇看着他。
“是有這回事兒。”奚雲河回憶了一下，“他先去求青陽國師幫忙，彷彿也快成功了。偏在這個時候不老藥案被揭發，青陽國師就無暇再幫他了，帝君也駁回了青陽國師的出兵建議。”
“偏巧我有個朋友有求於他，因此得想辦法幫他借到精兵。”
奚雲河眉頭一皺：“你有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