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別急,我先查查看,可能是有突發情況調了檔吧。”
蘇白連忙邊掏出手機,邊寬慰着衆人說道。
但是這樣的寬慰沒有什麼用,因爲電視節目很快就開始了,不是老人們等待着的《梨園粵韻》,而是剛剛預告中那檔叫做《嶺南新說唱》的選秀綜藝。
活動中心裡已經全然炸了鍋,幾位老人都湊到了蘇白的身旁,鄧伯更是急得在外圍團團轉,全都在焦急得等待着。
而用手機上網搜索一下後,蘇白也很快的有了答案。
事實比他想象的還糟糕,看着這羣狂熱的老粉絲,蘇白甚至有點不敢公佈真相了。
但總要告訴他們的。
並非蘇白自己想的那樣,是節目有事臨時調了檔,而是《梨園粵韻》節目已經正式宣佈停播了。
具體的時間同樣是颱風來臨的那個晚上,蘇白個人猜測,其中應該是有珠水頻道的刻意低調的操作在裡面的。
畢竟是僅發了個通告就算完事了,而且在節目裡做了幾十年的主持人都沒出來說下話,同時大家的信息還都是脫節與滯後的,事前也完全沒收到節目要停播風聲。
“怎麼可能?我不信!”
“就是,都播出30多年了,說停就停啊?”
“白主,是不是你查錯了?再仔細查查!”
“一定是假消息,造謠!”
“......”
電視房裡一時間是羣情激涌,沒人願意接受這個現實,而鄧伯已經在用最火爆的方式展示最優雅的粵語了,主要是丟掉什麼滷味之類的,可能是滷味不新鮮了吧。
“官方公佈的消息,怎麼可能會錯......”
蘇白看着義憤填膺的衆人,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檔節目可能在他們的心目中地位極高份量極重,宇宙第一不爲過,然而事實卻是,其實除了他們的追捧和關注外,這個節目冷門慘淡到了幾乎無人問津。
因爲節目宣佈正式停播後,在網絡上什麼熱議和討論都沒掀起,甚至可以說連漣漪都沒一絲。
畢竟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它就是一檔沒人看的古董節目,停了就停了唄。
傳統的戲劇曲藝類節目本就冷門,C臺的京劇曲藝節目都沒什麼收視率,更何況一個地方頻道?
在新聞頁面底下,就只有兩條評論。
一條是:好!珠水臺早就該放棄這類老掉牙節目全面轉型了。
另一條則是:哦。
再看一下其他的相關資訊,除官方的簡單通知外,報道這事的媒體幾乎沒有,難得找到幾篇文章,還都是自媒體博主寫的。
蘇白點開掃了幾眼,都是對此舉紛紛叫好,基本觀點都是:如果珠水臺再不作出改變,再不做出有力的舉措,這個曾經一度是全國最強的地方頻道,必定會在時代的浪潮中徹底消亡。
不知道這算不算目前大衆的主流觀點,但即便是不帶立場,蘇白的心裡依然是多少有些慼慼然。
一檔播出長達32年之久的本土曲藝節目,一檔讓眼前這羣老人頂着16級颱風都要過來看的節目,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時代的浪潮裡。
再查看了下珠水臺最近的資訊後,蘇白很快就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
珠水臺由於近年來狀況糟糕,口碑嚴重下滑,在痛定思痛之後,現在他們的確是在進行着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大改動,而眼下正在播放的《嶺南新說唱》其中的最重磅。
這檔節目的前身是熱門網絡綜藝《種花有嘻哈》的改版,一檔西方Hip-hop文化的推廣節目。
去年“有嘻哈”在頂流明星的帶動下在網絡上掀起了現象級的浪潮,於是今年就被一心想走出低谷,吸引年輕新觀衆的珠水臺給引進了過來,改成了現在大家看到的《嶺南新說唱》。
甚至爲了遷就不會說粵語的頂流明星們,連節目裡用的語言都改了。
這樣的改動好嗎?
從珠水臺的立臺初衷角度出發,蘇白個人下意識就覺得很不好,堅持了幾十年的“粵味”路線轟然坍塌,對本土的老觀衆來說無異於背叛。
但蘇白卻也實在是無從評價。
需知道,在烏鴉的世界裡,天鵝是有罪的。
就像是作爲一個患有文化牛逼症的21世紀年輕人,怎麼可能理解爲什麼當時會有支持廢除漢字這種荒天下之大謬的風潮出現的呢?
別說讓你理解了,這種事情甚至是你連想象都想象不到的。
所以,作爲一個跟這個世界還不太熟的初來乍到者,信息量嚴重不足的情況下,蘇白最多也就只能敷衍的說一句:可能電視臺有電視臺自己的想法和安排吧。
況且,你不得不承認的是,這檔新說唱節目在推出後,現已經在網絡上火熱到快要爆炸了都,收視形勢一片大好。
節目目前僅是播出了一期,珠水臺就獲得了空前的關注度,現在就在微博熱搜上掛着呢。
畢竟是花費2億的重金打造,頂級流量明星造勢,節目沒開始前宣傳就鋪天蓋地的了。
再加上像“嘻哈”這種地下小衆文化,那些扎着髒辮紋着身個性張揚的選手,他們那種簡單粗暴的歌詞,懟天對地的自信,在這個提倡個性的時代裡實在是太對小年輕的口味了,吸引粉絲的能力屬於MAX級。
現在官方微博隨便發一條新動態,底下都是上萬條的評論,瘋狂的刷着:今日你free style咗未?
而在節目的主創明星吳雲峰的超話裡,更是有無數粉絲在瘋狂的爲其打Call。
因爲哥哥在16級颱風的惡劣天氣條件下,依然風雨無阻的去錄節目,實在是太敬業,太令人感動了......
與此同時,自媒體大V業內專家也紛紛點贊給出好評,高度讚揚這檔號稱用Hip-hop傳達年輕人態度和價值主張的綜藝節目。
在這種情況下,誰又敢說珠水臺這個迎合時代潮流的操作不是賺大?
甚至以上的都不用說,僅電視畫面右上角的“重播”二字已經說明問題了。
老節目直接停播,空出來的午後3點檔用來播放新節目的重播,哪個節目收視率更高,哪個更吸睛和更吸金,一目瞭然。
“可惱也啊!我要投訴!”
“對,投訴,抗議,撲他個街啊,怎麼可以這樣做呢?”
“就是啊,現在都已經沒有粵語戲曲節目了,這檔節目再停播,那我們以後看什麼?”
鄧伯和其他幾位老人全在罵罵咧咧,大家一致同意要投訴電視臺,立刻就投訴!
而此時,全程坐着沒說話的權伯則晃了晃手裡的老人機,無奈且煩躁的說道:“收嗲啦!喊得大聲有什麼用?電視臺電話忙線打不通啊。”
“......那,那就寫投訴信!寫信都不行,我就去電視臺拉橫幅!”
鄧伯是真的快要氣炸了,渾身的肉肉都在發顫,氣勢洶洶的嚷嚷着現在就去閱覽室找紙筆寫“起義檄文”,一副今天就要殺進電視臺,踩落“小蠻腰”的樣子。
“唉,我看算了吧,你去電視臺投訴又能如何?”
權伯頹然的嘆了口氣,很是沮喪的說道:“其實我也知道這一天是遲早的要來的了,你自己想想看,30年前是一個禮拜有三期的,20年前改成了兩期,10年前又改成只有一期,這個時間算下來的話,差不多的了。”
“時代不一樣了,除了我們這些老頭,現在誰還看大戲聽粵曲啊?你看西關以前的大戲院,多風光啊,現在又如何?沒人看戲了,就改成了博物館,呵,沒辦法的了,我們去鬧,又能鬧出個什麼結果來?清醒點吧。”
“那,那那......”
鄧伯被他這消極的話語突然搞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同時正在上頭中的衆人也是猛地被潑了一盆冰水,透心涼。
“唉,是啊,高佬權說得有道理,還投訴什麼啊投訴,沒得看就沒得看吧,還能怎麼樣?電視臺能聽你的?自找麻煩。”
“嗨,也無所謂的了,反正繼續播其實也就那樣了,這幾十年來,就沒出過什麼新作品,來來去去不也是重複那幾部大戲,幾首老掉牙的粵曲,哪個不是我們已經看到爛聽到爛了的?”
“......”
前一刻還士氣高昂的衆人,此刻都垂頭喪氣,跟霜打的茄子一樣,全蔫了。
“你,你們......”
見他們瞬間就慫了,鄧伯更上火了,他可不想就這麼算了。
對他來說,現在年紀大了,還患有糖尿病,隨着身體機能不斷的下降各種大小毛病不斷。
平日裡那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而且家人還沒時間陪伴,現在連唯一能讓他心情獲得些許愉悅的電視節目都沒了,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要這樣,還不如早點過老櫬算了!
“好,不用你高佬權,也不用你們,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
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向權伯撂了句狠話,又指着電視正在播放的畫面,對着所有人破口大罵:“以後啊,你們就看這種節目就好了,反正我是死都不會看的!”
“一個兩個都口口聲聲說無所謂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呵,你們自己看看,這叫做節目?”
“丟你滷味,一班褲子都不會穿的屎忽鬼,你們很喜歡他露出來的那條底褲是吧?
“粉抹得比殭屍還厚,髮型就像只蟑螂,拿個麥裝模作樣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在說什麼丟啊7啊,你高佬權有文化,你倒是給我翻譯一下啊!”
“......”
權伯被怒火中燒的鄧伯懟到不說話了。
蘇白則不由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
這還真的需要個翻譯,不看電視畫面的話,是不知道鄧伯在罵什麼的。
“髮型像蟑螂”是在說那個叫吳雲峰的大明星導師,他光潔的額頭左右兩側分別垂下一根髒辮,那造型看起來確實是很像蟑螂,呃,若再加上他臉上那潔白的厚粉,得是“玉面蟑螂”了......
“屎忽鬼”是在說他的“saggin”打扮,就是將褲子穿在腰下,然後露出部分或是整條內酷,旁若無人的秀出自信的“翹臀”。
不知道在這個世界是不是也用這個詞,但是在地球上的專屬名稱就是“saggin”,而這麼穿衣的人也會自稱sagger。
據說是醜國監獄裡流傳出來的穿法,裡面的犯人會被沒收褲腰帶,也有說這樣穿是裡面犯人的某種信號,拉低褲子以暗示:我的大門常打開。
後來Rapper們爲“saggin”創造了一個新的文化意義:親我的屁屁吧,我不在乎你們是怎麼看我的,因爲只有我自己才最明白自己,我就是和你們不一樣。
聽起來除了很酷之外,就很酷,所以在嘻哈圈子裡一度很流行.......
至於吳雲峰說的“丟”和“7”,那跟粵語就不是一個意思,是鄧伯諧音了,實際上人家說的應該是英語單詞“drill”和“trap”,是嘻哈說唱的不同風格類型名詞。
鄧伯發了飆,等他罵累了停下後,氣氛也徹底的僵硬了下來。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活動中心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外邊又起風了。
僅稍稍的緩和了個把小時的天空,黑壓壓的烏雲再次瘋狂涌動起來。
一道閃電忽然迅猛地掠過,它就像是來自雲端的憤怒,狂暴地撕碎了烏雲,割裂了天幕。
“轟隆隆!”
令人膽顫心驚的狂暴雷鳴聲頓時響徹天際,彷彿將浩瀚蒼穹炸出了個窟窿般,肆虐的狂風裹挾着暴雨傾瀉而下。
霎時間,風追着雨,雨伴着風,風和雨攪動着天上的黑壓壓的烏雲,整個天地都被一片灰濛濛的雨霧完全覆蓋住,分不清東西,辨不出南北......
權伯默不作聲的起身。
“你去哪?”
“回家睡覺。”
權伯悶聲說道, 失魂落魄的就要收起自己的躺椅。
“......”
這怎麼回啊?
現在出門就跟自殺就沒區別。
“別別別,你先坐着,先聽我說兩句。”
蘇白連忙攔着他,讓他先坐好,又順手把電視直接給關了,把仍火氣未消鄧伯給勸坐下:“消消氣,喝口茶先,別急嘛。”
“飲唔落啊!”
鄧伯氣咻咻的臉一別。
沒有電視看沒戲曲聽,別說“鴨屎香”不香了,上“鋸朵仔”都無法讓他的心情好轉起來。
但好說歹說,最後他還是緩和了些許,聽蘇白的勸先坐了下來。
“這個事情其實是很好解決的嘛。”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蘇白心平氣和的微笑着說道:“電視臺要播什麼節目,自有他們的考量與安排,我們又不是決策者,還真管不着。
“而對於我們來說,那也不是電視臺不播放戲曲節目,我們以後就沒戲曲聽了的,我們也可以在我們自己的地盤上,搞點我們自己喜歡的節目嘛。”
“自己搞節目?”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有他們玩,我有我們玩。”
蘇白笑眯起眼說道:“他們有嶺南新說唱,那我們活動中心就自己搞個——嶺南舊說唱!”
“什麼嶺南舊說唱呀?”
“嘁,怎麼搞啊?誰唱,你來唱啊?神經!”
“對,我唱,你們喜歡聽什麼,我來給你們唱!”
蘇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