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贈佩情深,惹起愁萬種。量珠心願,都已無從。個儂愛我,恩情重,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獨惜身無羽翼,難效雙飛鳳,所以思嬌情緒,無日不朦朧。”
開腔就像出谷黃鶯,聲動樑塵,唱到心酸悽楚處又如午夜鵑泣,巫峽猿啼,腔調音韻百轉千回,蕩氣迴腸。
在座所有的聽衆都像給磁石攝住了般,彷彿連呼吸都忘卻了,全場靜悄悄地一點雜音都沒有。
就連對戲曲毫無興趣,全程只顧玩耍嬉鬧吃零食的小調皮們,也都驟然停了下來,水汪汪的大眼睛吃驚驚地定格在了蘇白身上。
“女......女的?”
“這這這,這是怎麼做到的?”
“......”
那些首次聽到蘇白秀女聲的觀衆已經是徹底傻了眼,被這嗓音驚豔得魂都丟了般。
其中一些從別的社區特意趕過來的戲迷老人家,也不是沒見過女聲男唱。
在粵劇粵曲裡男唱子喉(年輕女聲)時常有,運用假嗓拉高八度就是了。最早期的粵曲,還都是用假嗓來唱得呢。
另外,大家也都聽說過,舊時的地水南音大師都很靈活多變,他們能以多種聲線演唱的傳說,據說無論是少女、老婦、小生乃至兒童,優秀的南音瞽師都運用得相當自如。
但無論怎麼說,男要唱出女聲的效果,用假聲是必然的吧?這是個常識啊!
然而,蘇白唱出來的女聲,就是超越了常人的常識,突破了常人的想象,因爲他就是平喉唱法,即真嗓女聲。
這怎麼想都已經是屬於嚴重違反“人體工程學”的了,又或者說,其實他這就是假嗓,只是假得很真......
一時間,首次見識這種操作的人,頭皮瞬間就炸裂了,腦子裡都是嗡嗡的,心中直呼變態!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與此同時,許老先生已經是徹底的迷醉其中了,聽得是情難自禁,無法自拔!
“好!好啊!”
“此曲的文詞,寫的是真好啊!”
梆黃曲牌版式合乎傳統,但唱詞卻別出心裁,與傳統粵曲班本唱詞的鋪排明顯不同,並且曲詞之雅緻,更是令人拍案叫絕。
尤其是聽至第二段,當歌者憶起與“她”相遇相識的情景時。
“猶記當時邂逅,你頻把橫波送,驀地相逢,真似在夢中。她還背燈私語,說我是個多情種。怎想驪歌忽唱,妹呀你粉滲啼紅。”
“今日無奈癡情,無所用。只怨句幽歡情景,太匆匆。憶起往日欄杆雙倚,妙緒如泉涌。好比百囀嬌鶯,出晝籠。”
歌詞雅緻如詩,感情又婉轉細膩,只是念起,便讓人不自覺的思憶起一些怦然心動的美好,心肝兒癢癢。
畢竟,除了個叫呆萌小蘇煞筆,誰又沒有個單純、清澈又清新的初戀呢。
再加上那蘇白那纏綿悱惻,哀婉動人,不把人掰彎不罷休的絕美唱腔,聽來是真叫人柔腸百轉,恨不得捉抱於懷!
當然了,許老爺子想抱,那也得搶的過一旁的彭慧阿姨才行。
許老先生驚歎於這首粵曲南音《癡雲》的曲詞文風之清雅,擬意之含蓄,而彭慧則已經快被蘇白那獨特又神奇的唱腔給逼瘋了。
彭慧自己就是唱粵曲的,然而唱了一輩子粵曲的她,再謙虛,那也是當代濠江首屈一指的名伶,然而她竟然完全聽不懂蘇白的獨特唱腔!
與蘇白的嗓音音色無關,
主要因爲他的行腔手法、吐字轉板、用氣技巧等,乍聽之下就感覺就全是不符合邏輯,不講道理的。
比如蘇白演唱時的拖腔,唱到某些仄聲字,都不知道他是真的身體虛弱中氣不足,還是刻意留有餘力,反正就吐字後突然給你來個休歇,緩一口氣,然後轉接再繼續。
但凡按照正常的邏輯,稍微講那麼一點點的道理,那這段演唱肯定就是雪崩啦,這叫演唱事故對吧,是要被觀衆噓的。
可神奇的地方就在於,蘇白這樣做不僅沒有產生突然中斷的突兀感,不僅沒有讓人覺得是突然死亡,整段垮掉。
反而是憑藉着一種彭慧根本看不懂的,但他自己卻運用得很自如的轉接技巧,使得行腔整體聽起來是既跌宕卻又不改連貫。
於是乎,那種百轉千回的小感覺撓一下就上來了,並且還神奇的出現了個絕美的留白,給聽衆帶來的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藝術效果,那是引人“出乎其外”,又“入乎其內”,比絕絕子還絕絕子!
“天啊,這這這這這!這到底是什麼唱法啊!”
當代名伶彭慧女士已經被刺激到快崩潰了,真的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操作啊!
粵曲?南音?粵謳?木魚?龍舟?梆子?二黃?西皮?鹹水歌......
似乎都有些許神韻,但又是實打實的是獨出機杼。
彭慧的腦海裡飛速的過了一遍自己會的所有粵式腔調,包括流行的知名的各大名家唱腔流派後,最後她得出的結論是:“自成一家。”
一曲尚未聽完,僅區區半曲就判斷蘇白這種唱腔是自成一家,顯然有點過於武斷了。
但是沒辦法,彭慧心中的震撼實在太大。
因爲蘇白的謎之行腔運氣、吐字轉板、聲韻格調等等,都只是其中的一點罷了。
最打動人心之處,是他好似走進了詞作家內心世界般,彷彿完全是用內化的情感來帶動聲音的那種感覺。
當蘇白那不講道理的天賦歌喉和內化情感表達與傷懷悲情的文人曲詞天衣無縫般相容相契時,“人曲合一”的演唱化境就形成了。
這不僅使得諸多腔式上的不合規之處不復存在,使得一切不合理都合理了起來,更是讓人在他用歌聲和雅詞營造出的悲歡離合中沉醉不已。
“以情帶聲,以聲傳情,聲情並茂,情景交融,絕了,絕了啊!”
“這種神奇的腔韻,應該天生是屬於女人的吧?”
彭慧老師聽得是熱淚盈眶,不斷的感嘆道。
再望向前方坐在歌壇上的蘇白時, 朦朧的視線裡出現的彷彿不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而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女伶......
聽一首歌,每個人的感受都不一樣,如果彭慧老師去問正悄眯眯坐在小孩桌上,毫無存在感的簡靈兒,她可能會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簡靈兒聽不太懂粵語,不解曲詞意,只是感覺那悠遠哀婉的歌吟聲中,彷彿是盛滿了離人的眼淚。
她更不懂粵調的聲韻腔調運用之妙趣,但卻也能在蘇白那奇妙獨特的腔韻中得到別樣的共鳴。
當“啊”字音發出去,飄進耳朵時,讓人心中頓生如詩般的感慨,生活中無休止的苦楚與辛酸,大千世界中千般坎坷萬般艱難,彷彿都瞬間的閃現在了腦海中。
而吐字後的“突然休歇”留白,就像是重挫之後生命的短暫停歇,不言而喻的疲憊與傷感涌出,又都在一陣空白中飄飄而逝。
所以,它或許是屬於那些在喧囂塵世間不得不強顏歡笑的,那些懷才不遇的每一個人......
唱者遙想,聽者憶思。
聽衆們或心生幽思,或心神震撼,時間彷彿都停止流逝了一般,而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絕美歌吟聲,仍在如風般飄蕩。
“最愛你一手瑤琴,你仲羞頻弄,歌喉豪邁,唱個闋大江東。那小環偷看,就把我們來嘲諷,又話好似一雙蝴蝶,𣨼芳叢。”
“今日關山遠隔,情何痛,往事如煙,我怨句碧翁。懷人不見,有恨難成夢,愁倍重。唉!音問憑誰送,唯將離愁別緒,待我譜入絲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