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許元緩緩從客棧的軟榻上坐起了身。
今夜失眠,睡不着。
雖然已然是融身強者,許元依舊維繫着睡覺的好習慣,不過習慣了車馬勞頓,突然入駐進這奢侈的客棧,一時有些適應不了。
皎潔的月色自窗櫺灑落屋內,客棧的裝潢頗爲奢侈,但與大炎腹地的酒樓不同,此內陳設皆帶着一抹西域的美感。
披上一件黑衫,下牀步於客房自帶的簾外露亭,放眼望去。
月明星稀,飛雁西去,氣勢磅礴的百里巨峽頓時映入眼底。
帶着些許黃沙的夜風吹拂面頰帶着幾分乾燥,嫣谷坊乃是興建於鎮西府最北端巨峽邊緣的一座專供修者居住的客棧,許元三人三間客房一晚上就得碎銀百兩。
不過今夜這個銀子倒不是許元自己出的,而是被旅程中結交的一名青年所宴請
“如此月色,周兄既亦未寢,不妨與吾小酌一番?”
在萬仞崖壁懸空亭臺上站立半晌,一道略顯沙啞的男聲忽然傳入許元耳中。
許元聞言聲回眸,卻見一名青年正立於微笑着看着他。
青年身着一身睡袍,面容因爲蒼白而顯得有些憔悴,整個人看起來都病懨懨的。
對方姓牧名離,字興義。
乃是許元在路上幫助過的一名商隊之主。
途經一片戈壁灘時,對方的商隊被千餘頭小型漠狼潮襲擊,習慣性的出手相助,又得知雙方目的地皆是鎮西府後,很自然的便結伴同行。
同行大半月,許元此人倒也算是相談甚歡。
不過天下無散的宴席,牧興義商隊的目的地乃是漠南都轄府,而許元明日便要帶着尋寶姬前往千棘峽內尋找小龍女弟弟的屍骸了。
今日過後雙方也算是要正式別過。
略微思忖,許元直接縱身一躍,從自己房間的露臺跳到了牧興義這邊。
這種舉動很不禮貌,甚至是冒犯。
即便受邀,也應當從正門,受允後方可入內。
不過看到許元的這番舉動,牧興義那雙眼眸之中卻無太多情緒波動,面容上微笑更是分毫未變。
似是已經習慣了眼前這位的不羈的行事風格。
不過許元卻是知道牧興義並不是因爲習慣,而是因爲不在乎。
牧興義衝着許元輕輕頷首,一邊朝着屋內走去,一邊有條不紊的緩聲說道:
“鎮西府宵禁嚴格,恐不便外出,吾去遣酒樓下人送些名酒和小食過來佈置一下,請周兄在此稍候。”
“這倒是不用了。”
許元輕笑着喚住了他,指尖微擡直接從須彌戒中將,一架矮桌,兩張短椅放在了露臺之上。
一屁股坐在其中一張短椅之上,長髮隨着含砂夜風拂動,衝着牧興義輕輕一笑:
“受你招待了大半月,今夜便由我來宴請興義你吧。”
牧興義緩緩回眸,盯着那突然出現的桌椅看了一瞬,道:
“周兄竟然有須彌戒這等神物在身。”
一邊說着,他也微笑着坐到了許元對面,病懨懨的臉頰上依舊維持着那淡然微笑:
“那吾也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許元看着他那平靜的神色,輕笑着問:
“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牧興義搖了搖頭,聲音平淡而自然:
“周兄身側兩位紅顏年紀輕輕便有宗師修爲,家世定然不凡。”
“.”
許元深深看了對方一眼。
從初識到現在,他從未在這面容蒼白的青年臉上看見除了微笑以外的任何神情。
哪怕是遭受狼羣襲擊,整個商隊構築的防線已然搖搖欲墜之時,此人臉上依舊維持着那副微笑。 牧興義的身上都透露着一種無所謂的氣質,彷彿對什麼都不在乎。
這大概便是許元能與此人談得來的原因之一。
心中想着,許元隨手將幾瓶價值千兩的靈酒放在了桌案上,又取出幾碟路上購置來的下酒堅果,一邊爲二人斟酒,一邊閒聊說道:
“說起家世,以興義你這姓氏和手下商隊規模,應當乃是牧氏商會的人吧?”
牧興義聞言沒有否認,微微頷首:
“牧山海正是家父。”
許元聞言略微挑了挑眉,將斟好的酒杯遞給對方,語帶訝異:
“興義你竟然是牧家嫡子?可爲何手下商隊連個宗師供奉都沒有?”
“嫡子算不上,家母乃是家主的三房,十餘年前犯了些錯誤,並不怎麼受家主待見。”
牧興義接過酒杯,淡然解釋:“至於商隊供奉.原本是有的,但他在遇到周兄你之前不久便戰死了。”
“妖獸?”
“嗯。”
“節哀。”
許元低語一句,舉了舉酒杯,與對方一飲而盡。
感受着酒液在味蕾間的回甘,許元又低聲問道:
“既然興義你是牧氏商會中人,這麼說來這數十輛馬車的物資應當是送去鎮西軍了?”
牧氏商會乃是西澤洲境內最大的商會。
相府藉着萬象宗的“戰爭賠款”將天安商會的手伸入西澤洲後,與這牧氏商會發生了很多的矛盾。
各憑手段之下,天安商會沒有在其手中討到任何好處,直接堵死了天安商會在西澤洲的快速擴張。
原因有很多,其中最棘手的一個便是牧氏商會和鎮西侯府有着極爲深入的綁定。
鎮西侯在西澤洲威望極高,但相較於武成侯府,鎮西侯那老頭少了一個輔國夫人那樣的賢內助,對於自家產業的打理不能說是一竅不通,只能說一片狼藉。
若不是手握重兵武德充沛,按商業邏輯來說,好胸弟李君武家產估計早就被其他大型商會吃幹抹淨了。
鎮西侯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鼓搗不來便請專業人士過來打理。
而其合作對象便是這牧氏商會。
鎮西侯府提供各種原材料以及官府層面的幫助,而牧氏商會則提供產業打理,以及供給交易糧草和各種戰爭物資。
按照黑鱗衛的調查,
鎮西侯府的軍械需求中牧氏商會的供給量足足佔了的五成,其餘的有三成由朝廷提供,而剩下兩成纔是鎮西侯府自家生產供給。
一個畸形的龐大戰爭機器,但也正是這種畸形造就了牧氏商會在西澤洲的“皇權特許”。
牧興義聽到許元的這個問題,倒酒的手微微一滯,略微沉吟後,輕聲道:
“因爲母親,吾並不受待見,此行只是負責監送這批物資前往漠南都轄府,其餘交易細節吾並不知曉,不過大概率應該是送往鎮西軍,畢竟韃晁人最近已然再度大軍壓境了,鎮西侯大人準備正面應敵。”
聽到最後,許元挑了挑眉。
由於一路行旅,沒有相府內院的情報來源,對於最近的一些天下大事他算是知之甚少。
略微沉吟,許元輕抿一口酒液,聲音古怪:
“可我聽說去年韃晁人不是損失很大麼,今年怎敢如此大軍壓境?”
牧興義瞥了許元一眼,道:
“周兄你不知道麼?
“韃晁人的那位神女在年關之時,被君武郡主大人率領千騎俘虜了啊。”
說着,
牧興義又在許元逐漸驚訝的目光中輕輕的搖了搖頭:
“不過這也並非好事,
“俘虜那神女之後,君武郡主只來得及傳了一條訊息回都轄府,便連帶着那千騎近衛鐵騎一同失蹤了。
“現在,韃晁王庭和鎮西侯大人便是爲了此事而大動兵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