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
“當家的——”
“小余——”
寂靜的夜色下,田姑身子一顫,猛地發出三聲驚呼,帶着無比的慌張,再度將安寧撕破。
轟!
林家的房頂被掀翻,一道紅光倏地衝出,向天空飛去。
“孽畜,還想害人麼?”李仙遊一聲呼吒,身子如光射出,追上那道紅光,紫電劍跳匣而出,紫光瞬間全盛,鋪天蓋地,將那道紅光包裹住了。
“放下他們,我饒你一死!”
“休想!”
呼喝聲中,紅光紫光交織,李仙遊追上影昊,在半空交上了手。李仙遊先受一擊,此時引發舊傷,身法不免打了個折扣。影昊後遭透心釘之厄,被迫元神出竅,沒了肉身做媒介,手上又帶着兩個人,靈力僅能發揮五六成。兩個半斤對八兩,在空中你來我往,斗的難分難解。
阿沁見李仙遊久戰不下,叫道:“我來幫你!”銀色長鞭躥出,向紅光急打過去。
影昊罵道:“臭女人,又來壞我的好事!”擺脫紫光的糾纏,紅光變做一個圓錐,急向阿沁飛來。
李仙遊叫道:“阿沁,小心!”紫電劍連圈,畫了十幾個太極圖,向紅色圓錐推過去。
轟!
太極圖撞上圓錐,紅紫兩色碰撞之下,迸出強大的氣浪,向周圍散開,強勁之極,吹的下面的村民立腳不住,紛紛向後跌倒,呼啦啦亂響,不知又吹倒了多少樹木竹林。
“哈哈,你們慢慢玩吧,恕本座不奉陪了!”
待得風平浪靜,紅光已影蹤全無,只留下一連串笑聲,得意狂妄之極,如似得了什麼寶貝一般。
李仙遊從半空中徐徐落下,雙手橫抱一個人,那人脣白如紙,胸口一灘血漬,赫然便是林疏!
田姑衝上去,見到林疏的樣子,又不見兒子,頓覺眼前一黑,向後便倒。
林小余見狀亦疾奔過去,忽地腳下一絆,向前跌出丈餘遠。他渾然不覺,從地上一躍而起,剛奔出一步,又跌了一跤。如此這般,也不知跌了多少跤,他終於撲到了林疏身前。
他張口欲言,卻覺眼前一朦,淚水急滾而出,撲簌簌往下掉。
八年裡,在大孤山的日子裡,有李仙遊和阿沁陪伴,歡樂的時光居多,但沒當想到父親時,他仍免不得黯然傷懷。
八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下山,可父子團聚不到半日,卻遭遇此等慘變!
八年了,我等了八年,熬了八年,換來的卻……爲何事這麼一個結果?
蒼天,你回答我!
“唔……”在李仙遊真力的幫助下,林疏緩緩睜開眼睛,看着哭泣的兒子,道:“小余,你忘了我當年對你說的話了嗎?男兒當……自強,不許流……眼……淚……”
林小余強忍心頭痛苦,伸手將淚水拭去。
林疏轉頭看着李仙遊,道:“李仙道,多謝你八年來照顧小余,在下一介鄉野村夫,無以報答您的大恩,只願來生化作牛馬,伺候您老人家了。”李仙遊道:“林兄嚴重了,小余與我有緣,我只是順應緣分罷了,你不要太過在意。”林疏道:“無論如何,這份恩情……咳咳……總是要報的。小余,咱們雖是鄉野之民,但也需知道知恩圖報,你……可要記住了。”林小余咬着嘴脣,狠狠地點頭答應。
林疏伸出手,想要抓取什麼。林小余會意,連忙跑到田姑身邊。林疏遠遠地看着,只見妻子凝眉蹙額,臉上猶帶着驚恐,不由輕聲喚道:“娘子,我對不住你啊……”
李仙遊走過去,止住林小余,道:“小余,你爹他……已經過世了。”
林小余聞言,身子一震,顫聲叫道:“爹——爹——”
經過千般的掙扎,無數的努力,他終於第一次喊出了這兩個字,只是,那個人卻聽不到了。
阿沁見林小余渾身顫抖,知他痛苦到了極點,連忙將他抱住,柔聲道:“小余,堅強點,不要忘了爹爹剛纔的話,男兒當自強。”
男兒當自強?
可我才十六歲啊!
蒼天,我虔誠祈求,你卻爲何如此待我!
沒有爹爹的日子,你叫我如何自強?
阿沁抱着林小余,只覺他的身子抖的越發厲害,猛然醒悟過來,叫道:“小余,你怎麼了?”
李仙遊道:“不好,他是舊病復發,快扶他回屋,給他渡入靈力。”阿沁道:“那這裡怎麼辦?”李仙遊道:“這裡有我善後,你先去救治小余。”阿沁道:“好,你小心點。”李仙遊道:“快去吧,若是靈力不支,便換我來。”阿沁更不猶豫,抱起林小余,疾奔進屋裡,食中二指抵住他的氣海,將靈力源源不斷的輸入。
李仙遊嘆一口氣,伸手將林疏的雙眼闔上,說道:“林兄,你安心的去吧,你的遺孀我會替你妥善安排的。”先將田姑抱進屋,給她蓋上了鋪蓋。再請來村中長者,商議林疏的後事。
林疏在四碑村人緣頗好,今晚又救了全村的人,大家或是出於友情,或是出於感激,得知林疏過世,都過來探望。李仙遊一一答謝,將他們請回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小余睜眼醒來,仍覺頭痛欲裂,見四下裡無人,便掙扎着下了牀,打開房門,走到外面。
他想要獨自靜一靜。
上午回到家鄉,一家人團聚,氛圍其樂融融。不料在一日一夜間,劇變突然降臨,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深山修行八年,心性早就淡如止水,但他畢竟才十六歲,一個懵懂的少年,在沒有任何徵兆之下,突然失去最親的爹爹,讓他如何能夠承受得住?
世間六界,芸芸衆生,何止千萬。
但人之區別與畜生處,便是有情有義!
擡頭望着天上明月,少年黯然的垂着頭,低低的喘着氣。
我真是一無是處,從小就要爹爹照顧,最後看着爹爹逝去,竟然無能爲力!
我……
算是什麼啊?
“嗚嗚……”
一陣嗚咽傳來,時斷時續,顯是哭者傷心至深所致。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林小余被勾起同情,當下邁開步子,循着哭聲走去。
撥開叢叢草木,如華的月色照映下,林小余看的分外清楚,哭者雨帶梨花,赫然正是田姑!
“二孃!”林小余心頭一震,便欲探身出去,轉念一想:“二孃深夜不眠,卻來此處哭泣,定是在弔唁爹爹,我若這般冒冒失失的現身,豈非對她不敬?她是爹爹的妻子,對我視同己出,我也應該尊重她纔是。”轉念又想:“二孃深夜外出,孤身一人在此,可莫要出什麼意外才好。也罷,我就守在她身邊,保護她的周全。”
不料他一轉一折之際,腳下沒注意輕重,弄出了聲響,田姑耳力靈敏,出聲叫道:“是誰?”
林小余被她發現,只得探身出去,赧然看着她。
田姑見是他,心頭鬆了口氣,道:“原來是小余啊,都已經三更了,怎麼還沒有休息?”
林小余知她不識字,便運起“劍心通靈”,道:“二孃,我心裡難受,我睡不着。”他不會撒謊,與田姑紅腫的眼睛一觸,眼眶裡的淚珠已開始打轉。
田姑道:“坐吧。小余,咱倆雖無血緣關係,但我既是相公的妻子,他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縱然我有小川,但絕無偏袒之意。”林小余低聲道:“嗯,我知道。”田姑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能告訴我嗎?”林小余道:“您請說。”田姑道:“你跟我說話,我沒見到你的嘴巴動,卻爲何能聽到呢?”林小余道:“這個是李叔叔教我的。”將“劍心通靈”之事跟她說了,田姑道:“仙家道術,果然神奇。”
林小余道:“二孃,爹爹已經去了,您節哀順變,保重身子要緊。”田姑嘆道:“小余,你才十六歲,年紀尚幼,有些事情,你不懂的。”林小余:“……”
田姑道:“認識你爹爹那年,我已經二十二歲,這在未出嫁的行列裡,算是一個老姑娘了。我從小就好動不靜,行事潑辣如風,全無女孩子家的溫柔,所以一直到十八九歲,都無人來家裡提親。看着幼時要好的姐妹一個個喜結連理,我的心裡真不是滋味,一邊替他們高興,一邊卻爲自己自憐自艾。後來到了二十歲,我的婚姻仍沒着落,索性把心一橫,打定了這輩子都不嫁人的主意,卻在這時候遇到了你爹爹。
“那年疏哥二十八歲,剛從外地歸來,因爲久涉江湖,一身的風塵,身子骨消瘦如柴,帶着與實際年齡不符的滄桑。可不知怎的,我見到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這大概就是一見鍾情吧。我雖是處子之身,但渾不在意他有過婚姻,還有一個孩子,甚至他當時已經揭不開鍋了,我都一如既往。
“我們交往了一年,覺得彼此情投意合,便互相換了八字,結成了夫妻。記得成親那日,姐妹們都來慶賀,取笑我終於嫁出去了。看着疏哥那略帶羞澀的笑容,我的心裡暖暖的,姐妹們也知道,我沒有嫁錯人。
“婚後的日子很平淡,疏哥和我舉案齊眉,夫妻間十分和諧,縱使有時產生爭執,疏哥也總是讓着我,從來不跟我紅臉。雖然我覺得幸福美滿,但疏哥偶爾也會蹙眉,我問過他多次,他都只是搖頭不語。後來我生下小川,家裡多了個小傢伙,疏哥喜不自勝,整日前後的忙碌,蹙眉的時候才少了。
“日子過的很快,轉眼小川就四歲了,能夠咿呀說話了。疏哥很是高興,不論是在家幹活,還是外出勞作,都將小川帶在身邊。看着他燦爛的笑容,我才覺得我是個合格的妻子。
林小余心道:“這便是愛的力量嗎?”
田姑見他不語,便道:“小余,你會怪二孃自私嗎?”
林小余搖了搖頭,道:“爲了給我治病,帶着我尋醫數載,吃了無盡的苦,能夠娶到您爲妻子,那是他老人家的福氣。小余縱然不孝,但對於二孃,心裡只有感激和尊敬。”
田姑聽到他的話,勉力擠出一個笑臉,將他摟進懷裡,道:“你真是個好孩子。”
過了一會兒,田姑道:“小余,我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二孃嗎?”林小余道:“您請說,無論是什麼事,只要我力所能及,我都答應您。”田姑道:“好好安葬疏哥。”
“???”林小余聞言一驚,擡頭望着田姑,臉上滿是驚詫。
田姑又是一聲嘆息,說道:“丈夫過世,兒子被擄,我只是一個女人,我……如何能夠承受啊……”林小余急道:“可是,二孃……”卻見她擡手止住自己,望着遠處,眼色呆滯,口中喃喃自語道:“疏哥,你撒手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我可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
林小余一呆,將想說的話吞進肚裡,“……”
田姑再不言語,放開林小余,緩緩站起身來,恍如夢遊一般,向屋內慢慢踱去。
朗朗月色,浩瀚天地,只留下林小余一人,怔怔坐在原地。
她這是怎麼了?
是瘋了嗎?
淚水,終於再度決堤。
縱然是男兒漢,到了傷心之處,又何惜淚水流?
“小余,你快起來,出事兒了!”
熟睡中的林小余,忽被一個急促的聲音喚醒,急忙穿衣下牀,卻遇着阿沁進來,當下撞了個滿懷。
林小余望着她,一臉的茫然:“我明明記得在外未歸,怎地醒來時卻在屋內,難道昨晚的事是做夢?”
阿沁道:“今天我起了個早,做好早飯後,就去請你二孃,不料到屋內一看,卻空空如也。你昨晚在外,可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林小余這才知道,昨晚自己竟然在外面睡着,這時聽了阿沁的話,再細細回憶昨晚的事,猛地一驚:“怪不得二孃昨晚跟我說的話怪怪的,原來卻是要離家出走!”但他猶不放棄,和李仙遊與阿沁兵分三路,向村子方圓百里搜索,一直尋了一整天,才頹然放棄:“唉,二孃真的走,我怎就那麼傻,她跟我說了那麼多話,竟然沒有警覺!”
在李仙遊和阿沁的幫助下,林小余遵照田姑的囑託,三日後將林疏下葬,並立碑曰:先父林公疏之墓,妻田姑、子林小余立。
未免節外生枝,不被村民看出破綻,沾污田姑的名聲,由阿沁做法,變出一個田姑來,主持了林疏的葬禮。
待得一切事情辦妥,已過了十餘日。林小余告別鄉親們,攜了阿沁變出來的阿沁,跟隨李仙遊和阿沁,回大孤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