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鄱陽湖方圓千里,湖邊植物茂盛,疏影娑娑,向來都是一片幽靜的樣子,此時卻突地從東北邊飛來一隻紅頂白羽的鳥兒,雙翅輕輕一撲,低空掠過湖面,爪子往湖面一伸,已將欲要逃走的魚兒抓住,隨即直衝向天,發出一聲歡呼的長鳴,向南面的一座高山飛去了。
那座山喚作大孤山,一頭高一頭低,從遠處望去,宛如一隻巨鞋浮於碧波之中,故又有“鞋山”之稱,位於美麗浩瀚的鄱陽湖之南。據《水經》記載:大禹曾在此山刻石記功,唐時建有大姑廟,同時相傳徐敬業討伐武則天兵敗,曾在此出家爲僧。自宋代以來,大孤山文人賈客薈萃,遊山逛景,湖中放舟,漿聲燈影,喧鬧若市,山上暮鼓晨鐘,梵樂悠揚,一時之盛,天下無匹,有詩詞爲證:“山蒼蒼,水茫茫,大姑小姑江中央。”(注1)
不料在三百多年前,正魔兩道爲了爭奪奇物《五湖遺書》,展開了曠日持久的大戰,大孤山遭受魚池之殃,經過數年的浩劫,山上名勝古蹟損失殆盡,幾乎化爲廢墟,成爲文明史上的一大遺憾,亦成爲遊客們心中永遠的痛。
那場大戰結束後,一位劍仙偶然路過大孤山,被腳下靈氣衝散祥雲,一時不得前進。那劍仙一時好奇心起,便下去一探究竟,不料一番遊覽下來,不禁如獲至寶!那劍仙看出大孤山靈氣鼎盛,潛力無窮,將來必能名揚天下,遂在此開山立派,自號“孤雲子”,將門派命名爲:天外天。
經過三百年風雨的洗滌,大孤山雖然人丁不興,但卻闖下了偌大的名頭,慕名前來拜山學藝的人絡繹不絕,加之建築宏偉,風景渾然天成,亦引來無數遊客的觀光,成爲天下間有名的福地。
天外天自孤雲子立派起,至今已傳到第五代。現任掌門姓李名仙遊,與蓬萊島島主鄭鳴鶴、小竹海掌門苗淼交好,合稱“歲寒三友”,乃是聞名遐邇的劍俠,在修真界亦是中流砥柱。
這日清晨,當第一縷光芒照進密室的時候,閉關中的李仙遊緩緩睜開了眼睛,只見他紅光滿面,嘴角邊猶掛着一絲若有如無的笑意,當是功行圓滿,道行更上一層樓的緣故。
“吱呀……”
李仙遊站起身來,衣袖向前輕輕一拂,一道紫光閃過,密室的門向外開了。
緩步走出密室,李仙遊深吸了一口晨曦的新鮮空氣,暗暗運轉真力,使之在體內行滿八八六十四個周天後,纔不舍的吐將出來。一聲清嘯,如似虎嘯龍吟,響徹整個大孤山,在山林間滌盪良久,才漸漸的消逝。
“室內盤腿一坐,世上轉瞬三載。哈哈,時間雖然過的快,但我終於進到‘玄寂道’第十六層‘無象訣’,與‘玉清境’僅一線之差,也算是沒枉費了我這數年的苦修,所謂‘有心人,天不負’,大概便是此理了吧。”
忽見天邊飛來一隻鳥兒,身披潔白若雪的羽毛,從喉嚨經過臉頰,一直到頸項,皆爲暗褐色,長而彎曲的黑色飛羽呈弓狀覆蓋在尾羽上,裸露的硃紅色頭頂,渾然便是一頂小紅帽,原來是一隻仙鶴。那仙鶴一邊飛行,一邊學着人語,咿呀叫道:“李師叔可在山中?弟子是蓬萊島鄭島主座下仙鶴童兒,奉師尊之命前來,有書信要遞送師叔,懇請師叔賜見。”
李仙遊皺眉道:“仙鶴童兒?他不在老頑童身邊伺候,卻跑來給我遞信,難道是老頑童出關了?”右手朝天一指,放出一道紫光,直透雲霧縈繞的穹頂,光華璀璨華麗,數裡之內皆可看見。
仙鶴童兒一聲歡鳴,朝這邊飛過來。一片墨綠光芒閃爍後,仙鶴童兒現出了真是,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脣紅口白,叫人一看之下就不自禁的喜愛。仙鶴童兒走到李仙遊身邊,跪下叩頭道:“弟子拜見師叔,師叔福體金安。”
李仙遊口裡叫道:“不用,不用,快起來,快起來。”心裡卻喜滋滋的:“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及時出手將他扶住,道:“好孩子,你是知道師叔的性子的,向來都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下次見面若再磕頭,便不許叫我師叔了,知道了嗎?”仙鶴童兒道:“是,弟子記住了。”李仙遊伸掌在他肩頭上一拍,嘻嘻笑道:“嘿嘿,其實你有這份心思,師叔還是很高興的。”仙鶴童兒:“……”
閒扯了幾句,仙鶴童兒取出書信,恭敬的遞給李仙遊,道:“師叔,這是師尊給您的信,您請過目。”
李仙遊心道:“看來老頑童真出關了,唉,老子緊趕慢趕,終還是落了一步。”接過書信拆開,從裡面取出一頁紙,只見上面寫道:“吾弟仙遊見字:愚兄閉關五載,皇天終不負有心之人,已於日前練成‘無象訣’,進至‘玉清境’,準於十一月七日出關。斯時,蓬萊有瑞雪降臨,風光靚麗,秀色可餐,愚兄不忍獨享美色,故邀二妹三弟至蓬萊島一聚,煮酒賞雪,談經論道,彰顯‘歲寒三友’本色。千載之下,世人談及前人風雅時,若能蹺指一讚:‘風雅者,“歲寒三友”也’,則吾輩方不枉來世間走一遭也!愚兄打掃庭除,翹首以盼吾弟。”落款是一幅畫,一隻仙鶴振翅飛翔,背上端坐一位老者,生的仙風道骨,穿一襲墨色道袍,左手捏着道家法訣,右手揮舞一柄笤絲拂塵,臉帶笑意,說不盡的得意。
李仙遊心中暗笑,知道這是鄭鳴鶴的一貫作風,給兩位弟妹寫信落款從不題字,而是畫上這麼一幅畫,但僅限於“歲寒三友”之間。
仙鶴童兒見他閱畢,便道:“臨行前師尊吩咐弟子,請師叔閱信後回覆。”
李仙遊將信收入袖中,擡頭想了想,道:“好孩子,回信我就不寫了,你就給我帶句話回去,就說信我已收到,但十一月七日能否準時到,還得看我心情是好是壞。”
仙鶴童兒:“???”急道:“師叔,您、您這不是戲耍弟子麼?從古至今,哪有如您這般回信的啊?”
李仙遊道:“彆着急,聽我的,沒事。”輕咳一聲,叫仙鶴童兒附耳過來,道:“如此這般行事,包你完成任務。”仙鶴童兒聽完,立時臉溢喜色,忙不迭應道:“是,是,是,弟子懂了,多謝師叔指點。”李仙遊笑道:“去吧,若是回去的晚,又該挨老頑童的板子了。”
仙鶴童兒道:“師叔再見,弟子告辭。十一月七日,蓬萊島恭候您的大駕。”口中念動咒語,又變回仙鶴之身,雙翅輕輕一扇,飛入雲堆裡去了。
看着那隻遠去的仙鶴,李仙遊心頭忽然涌起一個想法:“看來有隻鶴兒往來傳信也蠻好的,省的我家鯤鵬跑來跑去的受累。嗯,這個想法不賴,我看行,等下次見了老頑童,我就向他要一隻來養。”
李仙遊遐想了好一會兒,最終覺得這法子還是不行,便搖了搖頭。伸出右手,在空中虛劃一下,只聽一聲呼嘯,一柄長劍自遠處電射而至,穩穩停在李仙遊面前。那柄劍長約四尺,紫光縈繞刃身,散發出陣陣薰香,乃是李仙遊的佩劍,亦是大孤山鎮山雙劍之一的紫電劍。
李仙遊踏上紫電劍,從所在的山頭御劍飛行,不消片刻即到達後山,收起紫電劍,向居住區域走去。
大孤山長年被雲霧縈繞,遮住了中間山腰,天外天的建築羣位於峰頂,從遠處看去便似懸在空中一般,加之風景綺麗,宛如人間仙境,尋常人家輕易靠近不得,更是疑有仙人居住。後來孤雲子在此開山立派,取名天外天,或許便是以此爲依據吧。
孤雲子道法參天,立派不出十年,便在修真界名聲鵲起,於是人們爭相來此拜師學藝。開始時山上還擇優收徒,可是傳了兩代後,不知是什麼緣故,山上收徒愈來愈嚴,如想要拜入天外天,自身資質已是其次,更多的則需要仙緣來決定。拜師的人們在多次碰壁後,多數便死了此心,消息漸漸傳開,後來者便愈來愈少,待得李仙遊執掌天外天門戶時,二三十年間,到大孤山拜師的竟不到二十人,而被收入派中者僅僅一人而已,這在天下衆多修真門派中,可謂是個異數。
李仙遊天賦異稟,仙緣奇佳,年僅七歲就被第四代掌門余天雲收爲入室弟子,修爲突飛猛進,僅花四十年時間,就從“築基”修到了“玄寂道”第九層,這在天外天一派歷代弟子的修真記錄中,除了開派祖師孤雲子外,他便是第一了。
李仙遊性子隨和,言語間詼諧幽默,本來最是適合收徒授道,將天外天一派發揚光大,可不知怎地,或許是繼承了歷代的傳統,他卻偏不愛當師父,二來余天雲生前沒有督導,仙逝時又沒有囑託,所以直到四十歲時,李仙遊連一個徒兒都沒有。後來李仙遊道法有成,想到天外天自創派以來已歷三百年,雖說到如今已日漸式微,但總不能讓祖輩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毀於己手,於是在接掌門戶後的第三年收了第一個弟子田光華,第五年又得一女李碧,這纔有了兩個繼承香火的傳人。
在第四代弟子中,連余天雲在內,總共只有三個人,偏偏三人性子相似,都只收徒一人,但其中一人少年夭折,一個在三十歲時出師,從此不知下落,於是傳承香火的重任便落到了李仙遊肩上。雖然那時他才七歲,余天雲仍是不顧其父母的反對,強行將其帶上大孤山。三位師長不愛收徒,但也不是老糊塗,知道這香火的重要性,所以無不對李仙遊視作掌上明珠,均是悉心教導,將一身本事傾囊相授,終於造就了第五代弟子的頂樑柱。即使三位師長仙逝後,天外天只李仙遊一人,卻無人敢上山放肆。
田光華和李碧的資質都屬上佳,“築基三氣”幾乎是忽略而過,以神速進入“紫薇道”,一年練成一層,僅花四年就進入“白灝道”,二十歲出頭就開始修習“無相訣”,就是與李仙遊當年比較起來,也儼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之勢。眼看着就要突入“玄寂道”,可就在這個緊要的當口,父女倆突然起了很大的爭執,李碧一怒之下離家出走,與田光華離開大孤山,跑到外面闖蕩去了。
那次風波後,面對父女之情的破裂,李仙遊始終無法釋懷,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整個人都處於頹廢狀態,修行上也停滯不前,不知是否被田光華和李碧後來居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叫做阿沁的女精靈走進李仙遊的世界,用一份不離不棄的真情撫平了他的傷口,使之重新拾起對生活的信心。他兩個住在山上,終日裡耳鬢廝磨,阿沁情竇初開,一縷情絲就此貼在李仙遊身上,竟然無法自拔,在經過無盡的相思煎熬後,終於向李仙遊表明了心跡。李仙遊修道數十年,在師長們的耳濡目染下,深知人靈相戀不但無果,而且還會給雙方帶來無窮的禍害,縱然落花有意,奈何始終無法跨過那道心坎,只得用對前妻的情誼難以忘懷爲藉口來推脫,並狠下心來勸阿沁離開大孤山,到外面的世界去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
阿沁雖是精靈,但對李仙遊情根既種,豈是一句話就能忘得了的?傷心之下,她把自己關在屋內,經過數日的深思熟慮,做出了一個令李仙遊驚訝的舉動:拜李仙遊爲師,正式成爲天外天的一員。她這麼做可謂是深有用意,表面上是修仙練道,實則是守候在李仙遊身邊,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夠回心轉意,好再續前緣。
李仙遊何等人,豈不明白她的心意?但一者做賊心虛,二者阿沁心靈乖巧,着實有幾分捨不得,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收了阿沁做徒弟,裝傻充愣的當起了逍遙師父。
轉眼又過去幾年,李仙遊沉浸在歡樂之中,對修道不免有些鬆弛,數年時間才從“玄寂道”第九層進到第十三層,這在他的修道生涯中可算是倒數第二的成績,倒數第一自是停滯不前那一段。想到結義大哥鄭鳴鶴已在修習“無象訣”,二姐苗淼至少也在第十四層以上,李仙遊心裡就覺得一陣不平衡:“憑什麼呀,老子資質不比他們差,怎麼能落在最後呢?”於是一咬牙,暫時拋開與阿沁在一起的歡樂,隻身來到“靜思崖”閉關,這一坐便是三年。
經過不懈的努力,李仙遊激發出了最大的潛力,終於進到“玄寂道”第十六層,且已將“無象訣”參透近半,再加以一段時間,便可突入“玉清境”。不料今日心血來潮,想要出關透一口氣,恰好接到仙鶴童兒送來的書信,要邀自己到蓬萊島一聚,只得提前出關。
李仙遊心道:“既然老頑童已突入‘玉清境’,老二資質最佳,那麼她進入‘玉清境’也是在情理之中了。唉,他奶奶的,老子終究還是落到了最後。”他現年已五十有餘,但身爲修道中人,自然駐顏有術,所以光看他五官,仍是三十出頭的樣子,飄逸俊秀,丰神俊朗,渾然便是一個美男子。
注1:出自蘇軾《李思訓畫長江絕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