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遊睜開眼來,心道:“是時候了。”叫道:“阿沁,小余,你倆好生保重。”頭頂現出一道紫光,慢慢向下落來,隨着紫光的縈繞,他的身子漸漸融入,不消片刻時光,便全都化作了紫光,隨着那個巨人,投入皚皚白雲中去了。
阿沁見鬥變奇生,只嚇得花容失色,急叫道:“仙遊,不要走!”飛身回來,伸手去拉他時,已是晚了。
待得煙消雲散時,空中落下一顆紫色珠子,正自滴溜溜轉動。
阿沁伸手接住,淚水在瞬間決堤。
你……就這般去了嗎?
我竟然連句話……都沒來得及對你說,你真是個狠心鬼!
你一走了之,留下我一個人在世上,可叫我怎麼過活啊?
林小余隨後趕到,見她雙眼迷濛,肩頭不斷顫抖,知道她傷心到了極處,便走將過去,拉起她的手,輕輕晃了晃。
阿沁醒過神來,轉頭看着林小余,道:“小余,我不曾把你當做外人,今日就把我和仙遊的事一併告訴你吧。我原是生長於屋脊林的精靈,在那裡已經修煉了五百年,成爲了屋脊林之主。鬼狐原是一隻狐狸,歷經世間的風吹雨淋,接受無數的日月精華,得以修煉成形。所謂六界輪迴,各有所序,但天意弄人,合該我倒黴。那日我在家中閒坐無聊,便到林中修煉,用的正是鎮林之寶風靈珠,恰巧被那臭狐狸撞見,那臭狐狸見寶起意,看的連眼睛也綠了,便道:‘姐姐,你那是什麼寶貝?’我道:‘風靈珠。’那臭狐吞了口口水,道:‘姐姐,你能將它借我一觀,長長眼界麼?’我當時不曾防備,見他向我借珠子,心想正好炫耀一番,便隨手給了他。那臭狐狸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把玩,空中喋喋不休的叫好,看的我暗自好笑:‘真是個土包子,沒見過寶貝。’
“我見他看了許久,便道:‘你看了這許久,該是看夠了吧。’伸手去要回,不料那臭狐狸把風靈珠抓的死死的,臉色倏地一變:‘這風靈珠是我的,幹嘛要給你!’我聽了大怒,喝道:‘你想耍賴麼?’那臭狐狸陰測測笑道:‘你怎地說話如此難聽,什麼是耍賴,這珠子本就是我的,你伸手向我要,你纔是耍賴!’我見他反咬一口,直氣得柳眉倒豎,心道:‘碰到這樣的無賴,只好動手奪了!’便摸出銀鞭,叫道:‘我再問你一句,你給是不給?’那臭狐狸見狀,反而笑的更猖狂,叫道:‘想要動武搶奪麼?’我道:‘呸,我拿回自己的東西,也叫搶奪?虧你說的出口!’那臭狐狸道:‘好姐姐,我勸你別逞強了,不是我吹噓,縱使我不用法寶,你也不是我的對手。’我哪裡肯信,但轉念一想:‘他不用兵器也好,我就多了一份勝算。’便道:‘那我便試試,看你有多厲害!’那臭狐狸嘆道:‘既然姐姐如此固執,那小弟就只好得罪了。’
“我想:‘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當下銀鞭一抖,向他疾攻過去。那臭狐狸道:‘姐姐不要着急,待我先將珠子收好,免得打壞了讓你賠。’我見他厚顏無恥,竟真將風靈珠當做己用,氣的差點暈了過去。那臭狐狸見我氣血逆行,假惺惺的叫道:‘姐姐莫要動怒,小心走火入魔!’
林小余已經十八歲,不復當年吳下阿蒙,心智早就打開,聽了阿沁的陳述,暗自叫道:“那鬼狐好生狡猾,一眼看穿沁姨的脾氣,使用攻心計誘她動怒,然後一擊成功。”
“我受不得他的話,將銀鞭抖的筆直,暴風驟雨般攻出。那臭狐狸閃身避過,道:‘姐姐,你這一動手,可就不漂亮了。’我是精靈族,皮膚滑若月華,自詡姿色不凡,所以頗爲愛美,聽他說我不美,喝道:‘我美不美,不關你事!’那臭狐狸道:‘關我的事啊。’我覺得奇怪,就問道:‘你倒是說說,如何跟你有關係?’那臭狐狸嘻嘻一笑,道:‘姐姐溫柔如水,我一見就喜歡,想娶你當老婆。’我喝道:‘你閉嘴!’那臭狐狸道:‘但我現在後悔了,又不想娶姐姐了。’我雖是怒火難遏,但仍是忍不住問道:‘怎麼?’那臭狐狸道:‘姐姐愛生氣,還動手打我,活脫脫就是一個羅剎,我可惹不起。’我聽他將我比作羅剎,當時就氣炸了肚皮,罵道:‘你找死!’銀鞭捲起一個大圈,向他當頭套下。我氣急出手,絲毫沒留餘地,打算將他的頭一鞭打個稀爛。
“不料那臭狐狸不進反退,口中哈哈大笑,手臂倏地暴漲丈餘,繞過我的銀鞭,向我的肩膀搭來。我見他來勢兇惡,暗叫好漢不吃眼前虧,便向後飛退。不料那臭狐狸動作奇快,我只覺眼前一晃,他忽然沒了身影,我暗叫:‘糟糕,被那臭狐狸跑了!’正要拔足追擊,突覺背後一震,似被一股大力擊中,我哇的吐出一口鮮血,知道中了他的暗算,連忙回鞭打去。不料手腕一緊,那臭狐狸出現在我面前,抓住了銀鞭的鞭梢,嘻嘻笑道:‘姐姐,可信了我麼?’我罵道:‘信你個大頭鬼!’左手向他打去,不料又被他抓住了,我忙往回奪,但卻如被鐵鉗夾住,竟然掙不脫!那臭狐狸在我手臂上一摸,笑道:‘姐姐,你的手好滑。’我渾身一個激靈,只覺雞皮疙瘩直往下掉,叱道:‘你放開!’那臭狐狸道:‘姐姐,我捨不得。’我腦中一眩,心裡一咬牙,放脫了銀鞭,想要甩他個耳光。那臭狐狸笑道:‘姐姐又要生氣麼?你一生氣,可就不漂亮了哦。’我見他肩膀一動,怕再上他的當,連忙將手抽回。可那臭狐狸端的厲害,也沒見他如何動作,我的右手又被他抓住了。我正欲擡足踢他,忽地想道:‘這廝恁地厲害,我若伸足踢去,勢必又被抓住,到時更加難堪!’便斷了念想,只張口大罵他“混蛋”。
“那臭狐狸抓住我的雙手,將頭湊了過來,在我胸前一嗅,笑道:‘姐姐,你的身體好香。’我只覺噁心欲嘔,恨不得立時割了他的鼻子,挖掉他的雙眼,砍爛他的舌頭。我沉吟思量:‘說不得,我只好拼了!’罵道:‘去你個混蛋!’右腳倏地飛起,向他的下陰踢去。卻見他出指如風,我的腳尚未揚起,全身已是難以動彈。
“那臭狐狸左手仍抓着我的手腕,右手向我的臉頰摸來,嘴角帶着淫邪的笑意。我無法避讓,尖聲叫道:‘你、你不許動我!’那臭狐狸道:‘姐姐,你就從了我吧,興許能少吃點苦頭!’我喝道:‘你妄想,若要我從你,除非我死!’那臭狐狸道:‘是了。’伸手在我頜下一拍,封住了我的下顎,道:‘這下你該聽話了。’我正欲喝罵,卻覺擡舌艱難,這才醒悟過來,只覺悲痛欲絕。
“那臭狐狸伸手過來,我不忍受其侮辱,只得閉上了眼。忽聽他罵道:‘臭娘們,你竟留着後手,我當真是走眼了!’我聽不明白,便睜眼去看,只見他一拳打來,倏地如觸雷電,連忙收將回去,罵道:‘來者是何方聖神,爲何不現身賜教,卻躲在暗處做偷雞摸狗之輩!’我心道:‘原來是高人相助,真真天可憐見,保住我的名節。’
“只聽哈哈大笑聲中,一人轉了出來,說道:‘在下偷雞摸狗,閣下死皮賴臉,倒是絕配的一對兒。’那臭狐狸叫道:‘誰跟你是一對兒,狡猾的人類,真是可惡至極,我要你的命!’身形暴長數丈,恍若一個龐然大物,向那人撲將過去。
林小余聽到這裡,運起“劍心通靈”問道:“沁姨,那人是師父吧?”
阿沁“嗯”了一聲,續道:“仙遊踏步一指,紫電劍出鞘飛出,捲起一股狂風,無數的小劍凌空出現,若下雨一般向那臭狐狸刺去。那臭狐狸大叫一聲,臉上露出無限的驚恐,拔腿便要逃跑。卻見仙遊身子一動,倏地出現在臭狐狸頭頂,一掌疾拍而下。臭狐狸號叫一聲,身子立時縮小一寸。仙遊連續出掌,不一會兒工夫,就將臭狐狸打回了原形。仙遊收了神通,合十說道:‘無量天尊,千年道行一朝散,你既現了原形,就由你去吧,望你體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莫要再去作惡。’臭狐狸吱吱叫了兩聲,夾着尾巴逃去了。
“仙遊擡手一拂,解除了我的禁止。我見臭狐狸被打回原形,心裡猶自不解氣,一得自由,便追上臭狐狸,凝掌成刀,叫道:‘臭狐狸,你今日辱我太甚,若是不取你的性命,我枉自生於六界之間!’仙遊叫道:‘手下留情!’我怒火難遏,手掌疾揮而下,立時將臭狐狸斷爲兩截。仙遊趕上來時,白了我一眼,輕輕嘆了口氣,俯身撿起風靈珠,道:‘這個是你的嗎?’我點了點頭,從他手裡接過,道:‘難怪臭狐狸撒腿就跑,原來是爲了這個。’仙遊微微一笑,道:‘姑娘既已脫險,在下這就告辭了。’
“我見他要走,連忙道:‘恩公且慢。’仙遊道:‘姑娘還有事麼?’我道:‘請恩公逗留數日,容小女子做一回東家,略報今日救命之恩。’仙遊問道:‘有酒喝麼?’我道:‘有是有,卻是家釀,不知恩公喝不喝的習慣。’仙遊一聽有酒,當時臉都綠了,叫道:‘家釀淳樸天然,乃是酒中君子,今日有口福了。’我領着仙遊回家,路上旁敲側擊,知道了他的姓名。
“仙遊一飲我釀的‘神仙醉’,立時深陷其中,在屋脊林逗留了十數日。我和他相處數日,見他心情低落,只顧着喝悶酒,對我愛理不理。我心下好奇,就問他怎麼回事。他開始時緘口不言,但酒入愁腸愁更愁,禁不住我的軟磨硬泡,就將女兒和徒弟的事告訴了我,這個事你是知道的,我就略過不停了。我見他一派掌門,卻落得如此淒涼,心下隱生惻隱,又感激他救命之恩,便道:‘恩公,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小女子無以爲報,希望能留在恩公身邊,做一個使喚丫頭,早晚伺候,報答今日之恩。’仙遊道:‘我生性憊懶,可不好伺候。’我道:‘只要能報恩,什麼苦我都吃的。’仙遊想了想,道:‘那好吧,若是你閒得悶時,可以自行下山。’
“就這樣,我懷着報恩之心,跟着仙遊回到大孤山。我感他的恩情,對他傾盡心血,將他照顧的無微不至。我與他朝夕相處,整日間耳鬢廝磨,一日忽地醒悟,我竟然喜歡上了他!我是精靈一族,不似你們人類那般靦腆,如果心中有了喜歡的,就要大膽的去追求。那日我喝了點酒,仗着酒勁上涌,向仙遊表明了心跡。不料他卻沉吟不語,既不表示同意,也不出言拒絕。
“小余,我是一個執着的性子,既然將心許給了他,就沒打算輕易放棄。我見他不表態,便不斷的催促他。仙遊被我激惱了,就勸我下山,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我懂了他的心意,但我既已癡情,哪會捨得離開?爲了能夠留在大孤山,長久的陪着他,我打落牙齒合血吞,咬牙跪倒在他面前,拜他做了師父,當了天外天的弟子。自從拜師之後,我與他平日相處,就輕鬆了許多,相互嬉笑打罵,日子過的好不快活。唉,只是有些可惜,我與他關係擺在那裡,縱然…縱然我付出再多,也沒法子更改。但能夠跟他在一起,過的那般的快樂,我……已經很滿足了。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那晚四碑村忽生異變,仙遊與血魔影昊惡鬥一場,雖然表面上看上去完勝,但內裡卻受了重傷,直接危及到本元,所剩的日子本已不多,剛纔爲了震懾二妖,強行運轉丹元,幻化出黃巾力士,終於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
林小余心中難過,淚水迷住眼簾,暗罵自己無用。
阿沁道:“小余,你還記得你上山之時,你師父叫你喚我姐姐,我卻堅持要你叫我阿姨,你可知道爲什嗎?”林小余搖了搖頭,阿沁悽然一笑,道:“因爲我愛着你的師父,不想比他矮一輩。”林小余恍然大悟:“原來沁姨一直惦記着師父,怪不得堅持要高我一輩,卻是爲了與師父破鏡重圓。”
阿沁道:“小余,你年紀還小,有些事你還不懂。沁姨是愛你師父的,你師父也是愛我的,可是我倆都太傻,把自己圈在牢裡,誰也不肯跳出來,這個叫……對了,畫地爲牢!所以我想告訴你,若是以後愛上了哪個姑娘,就要勇敢的去追求,不管遇着什麼束縛,都不要畏難退縮,因爲那是屬於你的幸福,一定要自己去掌握,可不要像我和你師父,記住了嗎?”
林小余噙着淚,點頭應允了。
阿沁道:“好了,說了這半天的話,我忽然覺得好累,你扶我回去休息吧。”
關於李仙遊的後事,由於阿沁的堅持,沒有通知蓬萊島和小竹海,二人私自給他立了碑。
也許,傷感還是不要散播的好。
一個月後的清晨,林小余睜眼醒來,尋遍大孤山上下,都未見着她的蹤影。林小余頹然坐倒,喃喃念道:“沁姨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三日後,林小余背了紫電劍,腰間別着逍遙袋,來到李仙遊的墳前。他是來跟師父辭行的,他帶了兩瓶“神仙醉”,陪着師父喝了個酣暢淋漓,陪着師父說了很多的話。最後,他與鯤鵬作別,吩咐它好生看家。他抹掉眼角的淚水,御劍飛入雲霄,開始了真正屬於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