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鴿在金燦燦的陽光下飛落,掠過我身旁的樹,停落在我的身邊,我知道,這是月宮每天傳來的關於墨焱的消息。
昨晚剛下了一場雪,白鴿飛落的時候,還帶落了樹上的殘雪,飄落在我的身上。
托起白鴿,從它的小腿上取下竹管,昨天說墨焱在登仙台上懺悔痛哭,今日不知他可有否進步。
抽出紙卷,打開,在明朗的陽光下,四個讓我震驚的黑字闖入眼簾:駿王失明。
“怎麼了,小月?”龍墨焎看向我,我呆呆地拿着紙:“墨焱……哭瞎了。”
他的臉上,登時露出了與我同樣吃驚的神情。
“怎麼了?”墨刑從御書房裡走出來,看到我和龍墨焎吃驚的神情,疑惑地過來拿走我手中的字條,立時也怔立在雪地之中。
一時間,大家都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墨焱失明瞭。應該是哭瞎的,那裡有人看護,不會自戳雙目。哭了一天一夜,一時失明也有可能。儘管心裡恨他,可是聽到這個消息,想起他曾經明亮無垢的眼睛,還是感覺到沉重與心痛。
就是那雙明澈的眼睛,讓我一見鍾情,二見傾心。儘管他們後來不再清澈,不再明亮,藏起了太多太多的陰沉和秘密,可是最初的那雙眼睛,我至今依然無法忘記。
人生若只如初見……
“要不要……派御醫過去?”常公公輕聲的,小心翼翼地問。
我們緩緩回神,墨刑擰起字條長嘆一聲,有些沉重地點點頭。
龍墨焎也緩緩坐回輪椅,輕嘆出聲。
常公公輕輕退開,準備去安排御醫。
“慢。”墨刑揚起了手,猶豫了片刻,說道,“告訴他平和太后的病情吧……”
常公公領命而去。
“這樣……會不會雪上加霜?”龍墨焎擔心墨焱的病情。在他的心底,墨焱依然是他最好的兄弟,他們同牀共枕,無話不談二十年。
墨刑搖搖頭:“既然他真心懺悔,平和太后的病也該讓他知道了……如果他能明白要珍惜他還擁有的東西,他自會配合御醫,好好治療。”
龍墨焎聽後也是點了點頭:“那要不要告訴駿王妃他的情況?”
墨刑擰起眉,陷入猶豫。
駿王妃的身體實在讓人擔憂,她知道這個消息後,情緒又會有怎樣的波動也很難預料。於是我說道:“駿王妃的身體狀況,還是暫時別告訴她的好。不如等下個月,孩子四個月,胎氣穩了再說。”懷孕後,才知道很多以前不知道的,關於懷孕的事情。懷孕前三個月和後三個月比較危險,易動胎氣。四個月到六個月會比較穩健。
墨刑聽後也是贊同。
御醫前往茂雲山的時候,墨刑和龍墨焎在宮門的塔樓上遙視許久。金宮九子,手足親情,相依爲命。
當初龍墨焎大喊我沒想過殺墨刑!那時不信,後來才知道他是肺腑之言。就像現在,無論墨焱犯了多麼大的錯誤,無論龍墨焎還是墨刑,都不忍心賜死。
墨焱的消息第二天準時傳來,卻不是他積極配合醫治,而是請求探望病重的母親。
小小的字條,忽然變得沉甸甸。我傳給墨刑,他再傳給龍墨焎,又是一陣沉默,又是長時間的猶豫。
當初狠下心只當墨焱死了,不准他離開月宮半步。而今,若讓他探望平和太后,豈不是對他過於寬容?
墨刑最終一咬牙,不準墨焱的請求。
這個決定讓他一夜未眠,我們都知道墨焱孝順,不准他探望病重的平和太后,無疑會讓他陷入極大的痛苦。
“哎……”墨刑坐在院子裡唉聲嘆氣。當初是他決定告訴墨焱平和太后的消息,應該想到墨焱定會請求探望,現在,又在那裡唉聲嘆氣,左右爲難。
昨晚他翻來覆去,也是輾轉難眠,今日無心上朝,留在家中。
我把琉璃吊墜和往常一樣拿出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曬,然後看他:“哎……你該知道那個人孝順,你告訴他平和太后的病情,他自然要請求探望,現在你不準,又在這裡自己鬧心。”
“月兒,我感覺……自己老了。”他擡臉看向我,我看着他依舊俊美的臉:“你哪裡老了?”
他低下頭搖了搖:“自從你懷孕之後,我的心境也奇怪地發生了一些變化,比以前……更柔軟,更感性……有的時候……還想吐……”他越說越尷尬,“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是我懷孕,而不是你……”
“……”面對他迷茫的臉,我只有無語,這算神馬情況?
“哈哈哈哈……這說明墨刑是一個負責的男人。”老爸的笑從院外而來,頭上套着假髮,因爲是冬天,老爸覺得假髮正好當帽子,老媽也在他旁邊笑着。
他們坐到石桌旁,看向尷尬的墨刑,老媽笑道:“你這個叫‘妊娠伴隨綜合徵’,是準爸爸特有的現象,說明你緊張小月,緊張孩子,也說明你真的很愛她。只有那種沒心沒肺的男人,纔不會出現這種狀況。”老媽說的時候瞟向老爸,老爸沉下臉:“你說誰沒心沒肺?!你懷孕的時候大冬天半夜說要吃夜宵,是誰爬起來給你去買的啊?……那時你少不知吃得有多開心。”
老媽給了老爸一個白眼,老爸生氣地撇開臉。老爸老媽越老越可愛了,難怪說老了會變孩子。
“撲哧!”我忍不住笑了,拉住墨刑的手,他也笑了起來,伸手撫向我的小腹,眸中是滿滿的幸福,他似是想起什麼,“對了,七日後有日食,你記得用手機錄下來。”
“真的!”一直無法理解古人在沒有計算機的情況下,是如何推算日食月食。不過,我們這種普通人,到時看個熱鬧就好了。
有日食看老爸也很高興,日在古代代表陽,也就是男子,也指當朝的君王。日食在古代是大日子,還要祭天,否則會認爲有災難降臨在當今天子身上。
所以,那天上天台的是文武百官,女子不能參加。因爲女子屬陰,日食那天正是陽最弱衰的時候,如果天台出現女子,同樣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總之,有很多規矩,那天女子還不能出門上街之類的。老爸到時可以跟墨刑上天台觀賞日食,我和老媽就要呆在家裡。
到了晚上,墨刑的人突然空降。自從墨刑成爲一字王之後,已經很久沒有黑衣人空降了。他突然的降臨,還把正在撥弄琉璃水晶的墨刑嚇了一跳。
“我不是說過走正門!”墨刑有些生氣地看他,他撓撓頭:“老大,我們習慣了。”
我在旁笑,收拾起琉璃吊墜和盤子,墨刑就在院子裡問:“什麼事?”
“老大,駿王出事了。”
我不由得停下腳步。墨焱哭瞎的時候,他們也只是書信來報,可是這次,卻是來人了。
“駿王請求探望平和太后,因爲你們不準,他用筷子戮穿自己的膝蓋,說……”
“說什麼?”墨刑的聲音已經開始發沉。
“說以腿換腿。”
我轉身看向月光明媚的院子,墨刑正好回頭與我沉默對視。黑衣人在旁繼續說:“皇上那兒已經派人去通知了,所以,老大你看……”
院子裡靜了許久,我站在門邊看他。他垂臉揮了揮手:“回去吧。”
“是。”黑衣人就此消失在月夜之下。
我匆匆走出:“墨刑,墨焱他……”
墨刑沉眉深思許久:“我要入宮一趟。”說罷,他急急而去,在月夜中留下一抹黑色的背影。
這一晚,他沒有回來。
第二天我入宮,心想墨刑在宮裡,可能跟龍墨焎商量了一個晚上。
卻沒想到我到時只有龍墨焎一人在東宮裡。天上下着雪,常公公推着他在宮門廊檐下賞雪。
靜靜的東宮裡,宮人靜靜地站在遠處,他和常公公在巨大的宮門前,常公公時不時爲他蓋好膝蓋上的毛毯。膝蓋受了傷,不能再讓寒邪入侵。
我匆匆上前,他目露嚴肅:“小月,你不該再這樣風風火火了,要小心孩子。”
我怔了怔,這話曾幾何時我也對紫菱說過。難怪我們投緣,其實我們的性格有很多地方很像。
不過,她現在忙着在家奶娃,可沒功夫再來找我玩樂了。
我笑了笑,我是幸運的,這遺傳自老媽。至今我都沒有什麼不適,尤其第三個月開始後,連疲倦感也沒了,有時甚至會忘記自己懷孕了。
“墨刑呢?”我開口問。
他不語,只是低下頭。
“一字王去月宮了。”最後,還是常公公告知我墨刑的去向。
“爲什麼?!”我忽然間無法理解,“他爲什麼要連夜趕去!難道他忘了那個人如何絕情地向他開槍的?!他!……”我激動得無法再說下去。那段經歷不想再去回想,每每想起滿地斑駁的鮮血和墨刑現在身上依然殘留的傷疤,雙手依然會不由自主地發抖。
傷疤可以用墨刑的精油消除,但是留在我心口的那個疤,無論用任何妙藥,都無法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