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刑在推敲之後,變得興奮。
他騰地起身:“你睡吧,我去練會兒劍。”
“啊?大半夜你練劍?”
“呵呵,睡不着。”說完,他在我脣上輕輕一點,躍身而下,瀟灑的白色身姿,黑色的長髮在身後飄揚,像一隻從我面前突然躍過的白狐。
隨後,寂靜的夜裡,傳來他劍劃破空氣的美妙聲音。
躺在牀上在他的劍聲中緩緩閉上眼睛。
很久沒看他如此認真地去分析一個人的言談舉止,也很久沒見他如此興奮,梨花鎮裡也無人值得他這樣去花費心思,我能感覺到他樂在其中。尤其是早上他裝愚民逗玩龍墨焎的時候,他很久沒玩得如此開心。
可能,金宮是適合他的,只是,當年的仇恨矇蔽了一切,讓他只想逃離。現在,那個讓他恨着的人已經不在,而此時金宮裡住的,皆是他愛着的,記掛着的兄弟姐妹。那裡,其實是他的家啊!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中,那個總是遠遠站着的,看自己兄弟姐妹們玩樂的小男孩終於被大家發現,他們將他拉拽出來,和他們一起玩鬧着,奔跑着……他的臉上不再是羨慕和哀傷,而是幸福的、歡快的笑……
第二天我們早早起來,因爲唐公子要來請女入戶。
與此同時,滿鎮子的人都在整理行裝,一輛又一輛馬車停在各家各院的門口,場面十分壯觀。這次是龍墨焎出資讓幾乎是整個梨花鎮搬家,大大小小馬車幾十輛。
我和石頭只收拾了一些細軟。我們捨不得家裡的那些傢俱,主要是我,用久了有感情,所以石頭會叫人將這些傢俱也偷偷運上京城的大司樂府。
京城裡有兩間大司樂府,而且是正對門,是給金宮兩位大司樂準備的。一直以來,都是琴董在住其中一間。而未嫁人的右大司樂則要住在宮中,這裡面有許多複雜的原因。
比如因爲大司樂一般都是從樂女樂男中層層提拔而來,所以這女大司樂很有可能是被皇帝招幸過的,既然她成了皇帝的女人,自然是住在宮中。即便沒寵幸過,你既是宮內的女人,也是皇帝的女人,怎能隨便外出。所以,還是因爲女人地位低,沒有男人那般自由。如此講起來,近五十年內,那座專供右大司樂住的宅邸還真沒人住過。
爹孃他們今日起得更早,在唐公子他們來之前,簫滿麒已經將行裝整理完畢,小菠菜也幫忙收拾,這應該算是她在我們簫家最後一天了。我們趕到時小菠菜還在幫簫滿麒搬行禮上車,他們彼此不說話,簫滿麒沒有太大的表情。
我看到直接把小菠菜拽走了,留下石頭幫簫滿麒。
“今天是你大喜日子,你就休息一下吧。”我拉着小菠菜一邊走一邊說,站在院裡的爹孃見我來了,囑咐我給小菠菜打扮漂亮點。
我將小菠菜拖回後院,小暹正打着哈切起來,黑將軍已經可以行走,坐在院子裡看到我揚手算是打招呼。我上前抱抱他,然後拽小菠菜進房,小暹也跑了進來:“姨,給小菠菜姐姐化個漂亮的妝!”
“知道了。”小暹也很高興。
小菠菜還有些扭捏:“小姐,小菠菜自己來就好了。”
“你給我老實坐下。”我把她按坐下了,拿出我僅存的,好久都捨不得用的化妝品,開始給她淨臉。
擦到一半,小菠菜居然哭了:“小姐出嫁的時候小菠菜都沒給小姐梳妝,小姐現在卻給小菠菜梳妝了……”
“傻丫頭,爹孃把你當另一個女兒,自然就是我妹妹,別想太多了,妝哭花了嚇到新郎!”
她笑了起來,眼角含着淚花。
“劈里啪啦!”當唐公子迎走小菠菜的那一刻,簫滿麒久久凝望,爹孃似是看出什麼,感慨地嘆了一聲。小暹走到簫滿麒身旁,像個老大人一樣拍了拍他的屁股,因爲他只能拍到他的屁股:“大舅。”
簫滿麒朝他看下來,他遙望小菠菜離開的方向,老成地說道:“你喜歡的人,未必會是你的,所以你要努力。而喜歡你的人,也未必會永遠守着你,所以你也要努力。不然,就都沒有了。”
簫滿麒一怔,小暹搖頭嘆氣轉身一邊走一邊說:“大舅真是太不讓人省心了。”
石頭笑了起來,在小暹走到我們身前時,他摸摸他的頭:“就你懂的多,快上車!”
石頭的一句話,提醒了衆人和發愣中的簫滿麒,他趕緊扶爹孃上車,滋味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再看了一眼遠去的小菠菜,關上了車門。
我、石頭和小暹一輛馬車。黑將軍單獨一輛,因爲他實在太重了。只我們簫家,便是三輛馬車了。而且,整個車隊我們最惹眼,因爲是一匹黑白斑點的馬拉馬車。絕影,委屈你了,回京就給你洗澡!
車輪“咕嚕嚕”滾起,黑子跟在馬車旁,和各家各院的馬車一起在梨花鎮東門**。
辰時時分,龍墨焎的車隊從我們排列整齊的馬車之間浩浩蕩蕩而過,各家各院的人皆跪在馬車前迎候。
華蓋黃冕,馬隊開道,墨焱騎着他的棗紅馬走在隊伍的最前端,身後是終黎等將領。墨焱緩緩走過我的身前,目光在我身上久久不去。他隱痛的眸中有着千言萬語,然而,我已經不想再聽。
他一直看着我,即便馬走過我的身前,他也依然回頭凝視我。墨焱,若你當初離開金宮時稍有回頭,我也不會對你徹底死心。而今,你無論回頭多久,都已經晚了。現在這樣割捨不下,只會傷了另一個女人的心。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是單膝跪地的石頭,我看向他,他對我點頭微笑,在墨焱的盯視中將我攬到身旁,沉臉掃向墨焱。那一刻,他們的視線在空氣中相撞,墨焱微微一怔,倏然回頭。可是稍後,他卻又轉回來看石頭,而此刻,石頭已經看向後面而來的隊伍,而他的視線,也被飄揚在風中的戰旗覆蓋。
馬隊之後,是一百步兵,第一排扛着聖龍的戰旗,他們邁着整齊的步伐從我們身前快速而過,氣勢宏偉。整個小鎮都回響着他們整齊的腳步聲:“啪啪啪啪!”
終於,出現了龍墨焎玄黑精美的馬車,他從馬車兩邊打開的窗口向百姓微笑,大家不停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含笑點頭,然後溫和地朝我看來,我低下臉,石頭卻揚起笑迎視過去,瞬間將龍墨焎的注視打回。石頭對待墨焱和龍墨焎的方法與態度,是截然不同的。似乎無賴裝愚這招對軟硬都不吃的龍墨焎很管用,因爲龍墨焎最討厭的就是愚笨的人。
視野中是那厚重的車輪從我面前緩緩滾過。龍墨焎,你是不是認爲我回到金宮,就插翅難飛了呢?哼,咱們走着瞧!
之後,是紫菱的馬車,石頭最擔心的就是她。這一次回去,少說也要二十來天,紫菱已經六個月了,這樣舟車勞頓,易動胎氣。爲此,石頭專門帶上了針袋藥箱,謹防紫菱有什麼意外。
再後面,依次是獨孤娉婷和銀月的馬車,獨孤娉婷到了金宮入住墨焱的宮院後,她便正式成爲駿王妃,下次見到,該稱呼她爲王妃娘娘。
待皇族的隊伍離開之後,我們所有人的馬車一次跟在後面,井然有序,最後有那五千步兵押後。
琴楚容騎馬走在我們的馬車旁,相送綿綿五里。
“楚容,你回去吧。”
他點點頭:“你們要小心。”他擔心地看我和石頭,石頭揚脣一笑,單手撐在窗棱上:“放心,有我在。”
琴楚容安心地點點頭,停下與我們揮手告別。
走了不久,黑子躥上了馬車,坐在趕車的石頭旁,我也走出車廂,坐在石頭身旁,靠在他的肩膀上,此去漫漫二十天,與當初來梨花鎮時的心情已經全然不同。
“喔!”忽然,琅琊朝前方吼了一聲,卻看見墨焱的棗紅馬從遠處而來。石頭微斂神情,輕笑一聲:“他還真是性急。”
墨焱如同巡視一般走過前面一輛輛馬車,然後來到我們身旁,沉臉看了我一眼,說:“有什麼需求,可與本王說。”
“多謝駿王關心,小民自會照顧好媳婦兒。”石頭含笑而語,這還是他第一次與墨焱正式面對面地交談。
墨焱的臉緊繃起來,不看他,似是不想與石頭這個賣饅頭的人對話,想調轉馬頭繼續到後面去。可就在這時,棗紅馬卻執拗不動,而且越來越往絕影身上貼。
絕影白了他一眼,用馬尾掃他,棗紅馬反倒更開心地對他點頭,像是在說:“絕影,絕影,你怎麼不理我啊?”
“滾!”我在絕影厭煩的眼神裡,看出到了這個字。
棗紅馬還是不去,繼續點頭,像是在說:“你這人怎麼這麼絕情啊,你忘了我們在金宮%……%#¥%¥”
墨焱面露疑惑,也朝黑白斑點的絕影看去,鬃毛被染成花白的絕影忽然生氣地擡起了前前蹄,發出一聲怒吼:“呼!”將棗紅馬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