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修就這麼在姜述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監護之下度過了三天, 三天之後,醫生再三保證陸鳴修絕對沒有半點問題,姜述才肯讓他出院。
“陸鳴修, 你多穿點, 別感冒了。”
陸鳴修看了眼他拿上來的外套, 又看了眼外面烈日當空的天氣:“姜述你有病吧, 這大熱天的你還給我穿外套, 你是不是想我中暑?”
“也是哈。”
陸修文和妞妞一起來接陸鳴修出院,待姜述和妞妞上車後,陸修文忽然拉着他到了一旁。陸鳴修心裡猜到了幾分, 問:“你找到我媽了?”
“是的。”
“她怎麼樣了,還好嗎?”
“說實話, 她不是很好, ”陸修文皺着眉頭, 他猶豫了一會兒後說,“找到她的時候, 她正在一家快餐店裡,她臉色看起來很差,神色也非常恍惚。我送她去了醫院,她現在正在住院。”
“哪家醫院?”
“蘇雅專科醫院。”
“那不是……”陸鳴修目光一滯,蘇昌人都知道, 蘇雅醫院是全市最有名的精神病醫院, “我媽她得什麼病了, 爲什麼要去蘇雅住院?”
“分裂情感性精神病, 也就是躁鬱症。”
陸鳴修上了車, 卻感覺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眼前的景象和身邊姜述的聲音都變得像是看電影一樣掉幀又不真實。陸修文優先開車去蘇雅醫院, 在路上的時候姜述問:“我們這是去哪?”
“去看我媽。”
蘇雅醫院比起剛剛陸鳴修住院的綜合醫院比起來要冷清不少,門診排隊的人都不是很多,畢竟不是每天都會有那麼多人患上這種疾病。
陸鳴修跟着陸修文到了住院部,姜述帶着妞妞在下面等着,他們則上了樓。二人坐着電梯到了二樓,在來訪處找護士簽字後,那護士領着他們穿過了一道長廊。
護士掏出鑰匙解開第一道鐵門的鎖,然後又轉了一圈手上的那一串鑰匙拿出另一把來開了右側小房間的門鎖。
這個房間是專門用於供家屬們來探望的,它的另一側門裡面就是一排病房。探望間裡沙發茶几水果一應俱全,就像一個普通的客廳一樣。
陸鳴修坐了下來,護士透過旁邊的那扇鐵門叫裡面的同事通知母親後說:“二位來得真巧,今天剛好沒有來家屬探望,你們可以和病人單獨相處了。”
“謝謝。”
陸鳴修情不自禁地望向那扇鐵門的後面,另一邊看起來格外陰森,偶爾還有幾個穿着病號服的女人走過,從她們的臉上看不見什麼悲傷或者喜悅的表情。
“要不我先出去吧,讓你和你媽好好說說話。”
“不用了吧,而且我覺得我媽應該也挺想見你的。”
“好吧。”
過了一會,在一位護士的陪同下,蘇春香走進了探視間。蘇春香穿着藍色條紋的病號服,她頭髮隨意盤着,她看見陸鳴修後興奮地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小修,你可算來了,你不知道,我待在這裡無聊死了,”蘇春香打開了話匣子,“又沒有手機又沒有電視的,那些個護士除了讓我們做操就是跳舞,一點意思也沒有。”
蘇春香說起話來眉飛色舞的,除了看起來比平時熱情和話嘮了些,也看不出有什麼太大的異常。聽醫生說躁鬱症就是如此,心情不斷在亢奮和低落之間轉換,周而復始。
“媽,你還好嗎?”
陸鳴修還是控制不住得有些哽咽。
“媽能不好嗎,比起其他的那些瘋子,媽媽簡直好的不得了。你不知道,我對面病房裡有一個瘋子,一天到晚唸叨着神魔鬼妖的,昨天還偷了我一個蘋果,問她她還不承認,真是氣死我了。”
陸鳴修笑了起來:“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媽媽每天都在按時吃藥,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咱們這層樓的病房還算正常的,聽說樓上關的那纔是真正的神經病,一天天就聽見上面在尖叫的,嚇死人了。”
說着,蘇春香指了指天花板,又捂住了耳朵。
“那就好。”
陸鳴修鬆了口氣,看見母親這麼生龍活虎的他就放心了不少,不然他腦海裡老是想起那日母親在雨中行走的場景,心中就像被人揪起來了似的。
“對了,等媽媽出院了,我們去蹦極好不好?”
“蹦極?”
“對啊,那玩意多刺激。還有還有,過山車海盜船大擺錘,特別是跳傘,那纔是真的刺激,等我出院了,你一定要陪我去玩玩。”
“好。”
蘇春香說着,她扭過了頭,這纔看見一直坐在對面沒有出聲的陸修文。蘇春香的笑容在臉上僵住了,她也是愣了一會,然後站了起來。
“老陸?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
“你這傢伙,怎麼來也不提前說一聲。”蘇春香擡起手來捋着散落在額前的髮絲,企圖將頭髮紮好,然而在慌忙之中,頭髮不斷沒有紮好,反而全都散開了。
“對,對不起老陸,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了。”
“沒關係,你什麼樣子我沒看過?”
“那,那你覺得我今天漂亮嗎?”蘇春香抓住陸修文的手握着,陸修文並沒有甩開他,只是眉心卻越來越深。蘇春香並沒有等陸修文回答,而是兀自甩開了陸修文的手。
蘇春香後退兩步,跌坐在了沙發上。
“你一定覺得我很醜不夠漂亮吧,也是,當年我就沒那麼漂亮,現在都這麼大年紀了,哪裡還有半分姿色可言,”蘇春香低着頭,一邊搖頭一邊說,“要是我再漂亮一點,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了?”
“蘇春香……”
陸鳴修從來沒見過母親這麼傷心的樣子,她低着頭,臉□□枯的頭髮遮住大半,只聽見她的抽泣聲與自我否定的聲音。即便是當年父親離開他們,陸鳴修也沒有見她流過半滴眼淚。
“病人的情緒有些不太穩定,今天的探視就到這吧。”
二人一言不發地下了樓,陸修文去一邊抽菸,陸鳴修則走到了旁邊的一棵樹邊上坐下。姜述也坐在了他邊上:“怎麼樣,你媽還好嗎?”
“說不上好壞,只是覺得她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其實母親的病情,在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有跡可循,母親心情經常時好時壞的,有時候會給他弄一桌子菜,有時候卻會無緣無故地對他又打又罵。
但是陸鳴修一直不理解,因爲對母親的脾氣懷恨在心,他總是和母親對着幹,母親讓他往東,他就偏偏要往西。尤其是陸修文再次出現後,母親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
陸鳴修說:“其實說起來,我總覺得母親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爲我。如果我當初沒有被生下來的話,母親可能會過得比現在好多了,又或者我能再聽她話些,她也不會被氣成這樣了。”
“你說什麼呢,你媽的病當然和你沒關係,”姜述心生不忍地摟住他的肩膀,手指在他的肩上微微拍動,“我知道你很愛你媽,但是你不能把這事的錯都自己背。歸根結底,這到底是你媽的心結。”
“我媽剛剛還唸叨着陸修文呢,當年的事,想必給她造成了不小的打擊。這些年我總覺得我纔是受傷害最大的,卻從沒想過母親一個人照顧我的感受。”陸鳴修低聲說:“好像人與人始終不會相伴到最後一樣,姜述……你以後也會離開我吧。”
“我纔不會,”姜述堅定地說,“我一定會永遠永遠永遠陪着你的。”
陸鳴修笑了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
“你是不是不相信?”
“唔……”
“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我發誓,”說着,姜述就有模有樣地舉起手指着他們背靠着蒼天古樹枝葉道,“我姜述今天對着這棵桂花樹發誓,今後若是拋棄陸鳴修,就電劈雷轟,不得好死。”
“你吼那麼大聲幹嘛,不怕別人聽見?”
“怕什麼,我巴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一個人的,省得有些不長眼的和我搶你。”
“誰是你的,你少自作多情了。”
“反正遲早都會是的。”
之後母親繼續住院治療,聽醫生說母親康復得很好,但這病的確難治。足足過了五個月,母親的病情據說才趨於非常穩定的狀態,她也總算可以出院了。
出院的這一天是冬至,剛好下了小雪,陸修文開着車與陸鳴修一起來接她。蘇春香穿了一身新衣服,頭髮也盤得非常漂亮,甚至還戴了一副墨鏡,已經完全看不出病怏怏的影子了。
“哇塞,媽你這是大變樣了啊,別人住個院都是憔悴不少,您住完院出來不但漂亮了不少,還變年輕了呢。”
陸修文點點頭:“真的,你今天很漂亮。”
“我一直都很漂亮,”蘇春香摘下墨鏡白了他一眼,隨後又擡起手敲了敲陸鳴修的額頭,“你小子,天天和老陸混在一起,都變得油嘴滑舌了。”
“哪有,我說的是實話嘛。”
“我在醫院住了五個月,整個五個月沒曬太陽,人都白了好幾個度。要不是裡面太無聊,室友們太神經,我還真願意多住段時間。”
陸鳴修問:“這大晚上的,你戴墨鏡幹什麼?”
“我雖然是個中年婦女了,但好歹也是要臉面的好不,我可不想讓大家都看到這張臉從精神病院走出去。”
陸鳴修撇了撇嘴,如果現在把她當時在街上亂走的糗事告訴她,估計她能被打擊到再住一次院吧:“對了媽,老陸要帶我們去吃大餐。”
“好啊,那走唄。”
“還有,一會我有個朋友要介紹給你認識。”
“誰?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