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0年11月, 蘇昌市。
“王總王總,這次的項目……”
“小陸啊,你先把這杯酒喝了吧。”
觥籌交錯的聲音在耳邊晃盪, KTV內嘈雜的音樂和閃眼的燈光使陸修文有些看不清對方推到自己跟前的酒杯。陸修文看了眼坐在旁邊身寬體胖的王總, 滿帶歉意。
“不好意思王總, 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小陸啊, 我是看你年輕才願意和你好好談這筆業務的, 可你要是這麼不待見我的話,那我們可就沒有什麼再談下去的必要了。”
說着,王總將酒杯又遞給了他, 在推脫之間,那酒杯摔到了陸修文身上, 滾落一圈後嘴中落在了地上。
這西裝是今天才買的, 一千來塊錢, 買的時候都把陸修文都肉疼死了。陸修文連忙站了起來,他抓起旁邊的紙巾往身上擦。
而後陸修文從公文包裡掏出一摞文件, 轉身就給王總看:“王總,咱先別喝酒了吧,您先看看咱們公司的這個。”
話音未落,王總忽然冷哼一聲,他將陸修文往旁邊一推, 又鼻孔裡出了一陣氣:“來這裡不就是好好玩的嗎, 你倒好, 一個勁地和我談業務, 煩不煩人。”
“可是王總……”
“行了, 去去去,別在這煩我!”
陸修文吃癟地走了出去, 他心煩意亂地背靠在牆面上,又擡起拳頭用力砸向了牆面。陸修文站了半晌後打開手機,上司已經發來了一連串的短信過來。
一整頁的信息,全都是催他的。
陸修文在心裡罵了一陣,隨便應付了幾句就準備回家了。公交車上只有他一個人,夜晚的公交車開得很快,但也花了他四十來分鐘纔到家。
陸修文推開出租屋的門,便見到一道黑漆漆的影子撲過來跳到了他身上。陸修文習慣性地伸手抱住了對方。
“我回來了。”
蘇春香下巴蹭在他的鎖骨上:“哎呀,今天怎麼這麼晚纔回來,我給你做了一桌子飯菜都涼了好幾回了。”
“組長讓我和客戶去談業務了,一直到現在呢,”陸修文走了進去,他坐在餐桌前,“不是和你說不用等我嗎,都這麼晚了,你不餓嗎。”
“我當然是要等你一起吃啊。”
“你真是……對了,今天怎麼做這麼多?”
桌上的紅燒排骨,可樂雞翅,西蘭花以及鴿子湯,對於他們倆個人平常的飯量來說,的確是有些太多了。
“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嗎?”
“什麼日子?”陸修文問。
“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第九百九十九天。”
“什麼啊,你是不是太無聊了點。”
“這個很重要的好不好。”
正在蘇春香可憐巴巴地生悶氣時,陸修文忽然從衣服裡掏出了一朵花來遞給蘇春香:“傻了吧你,我怎麼可能會不記得?”
蘇春香有些激動地握住那朵花的花枝,她一邊抱怨着一朵花也太沒誠意了,一邊看向花蕊。可是馬上,蘇春香的表情就凝固了。
“這,這個是……”
蘇春香將手伸向花蕊,從中取出了一隻鑽石戒指。雖然點綴的鑽石很小,但是在燈光下卻仍閃着奪目的光芒。蘇春香呆呆地握着戒指,陸修文卻已經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來了。
陸修文將戒指套在她手指上:“嫁給我吧。”
“你?”
“我實在想不到送你什麼禮物好了,不過我聽說再多的禮物,都不如和你結婚。我想我已經夠確定了,餘生都只想和你一個人度過。”
蘇春香有些淚眼朦朧,她盯着那枚剛剛好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搞什麼啊你,我都還沒有同意呢,你怎麼就給我戴上了。”
“你不許不同意。”
“好吧,反正我也沒有想過和除你之外的人在一起,”蘇春香和他抱在了一起,過後又嘀咕着問,“你什麼時候買的,多少錢啊,哪來的錢?”
“哎你別管那麼多了。”
2.
第二天在公司時,陸修文和同事聊起昨天的那個王總,同事聽了一嘴後,忽然啊了好幾聲,最後說:“你說的是那個王總啊,我知道,他都要上咱們公司黑名單了,咱們老員工都認識他。估計是看你新來的,邱組長故意整你呢。”
“邱組長怎麼這樣?不行,我得找她評評理去。”
“哎等等等等,你幹嘛去,”同事拉住了他,順便給自己接了一杯熱水,“你這人怎麼跟小孩似的,難不成還想跟人打起來論理啊。我跟你說這次你還是認栽吧,人邱組長可是老闆的女兒,你是鬥不過他的。你們年輕人,就是想法多……”
“老闆的女兒?”
“可不是嘛,都奔三了還沒結婚呢,也沒有個男朋友,老闆都愁壞了。說來也是,就她這麼強勢的女人,哪個男人受得了她啊?”
聽着同事的吐槽,陸修文想起了昨夜裡的求婚,便說道:“說到結婚,我也馬上要和我女朋友結婚了。”
“結婚?這麼快?什麼時候?”
“大概過幾天就去領證吧。”
正當二人聊得歡快時,身上忽然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的,這麼早就結婚了啊。”
陸修文回頭一看:“啊,邱組長好。”
“還上着班呢,就到茶水間聊起八卦來了,你們是有多閒?”邱英美嫌棄地瞥了二人一眼,隨後擡起吧檯上的咖啡來喝了一口,“陸修文我跟你說,你還在實習期,就算轉正了,這一年內我都不可能批你婚假的。”
陸修文連忙表態:“啊邱組長您誤會了,我和我女朋友沒有辦婚禮的打算,我們只是去民政局領個證就好。”
“哦。”
二人對視着沉默了半晌,邱英美都已再喝了一口咖啡,另一個同事也早就屁顛屁顛地跑回自己的崗位上了。
邱英美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發什麼呆呢,還不趕緊去工作?”
3.
被邱英美刁難了一段時間後,她去跑業務也開始帶着陸修文了。陸修文每次都充當着苦力的角色,無論是工作上的還是非工作上的,只要在邱英美邊上,她的所有大包小包的,都得是陸修文來拎着。
不過她冷漠歸冷漠,業務能力卻的確很強。語言犀利,單刀直入,陸修文跟在她身邊,幾乎就沒見過有她搞不定的客戶。沾了邱英美的光,陸修文還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筆獎金。
陸修文拿錢給蘇春香買了個新手機,雖然她說着用不着浪費錢,但臉上的表情卻寫滿了開心。陸修文感慨道:“邱組長真的太厲害了,要是以後我能像她這麼厲害就好了。”
“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老公你,”蘇春香從沙發上拿出來一件圍巾,“這個圍巾是我親手織的,送給你。”
“真好看,我的老婆就是心靈手巧。”
隔日跟着邱英美談完一筆業務,在酒店門口等司機來接時,陸修文想起來將那條黑色的圍巾圈在了脖子上。
¤ ttκΛ n¤ ¢ 〇
可剛戴上,就遭到了邱英美的嘲笑。
“邱組長,你笑什麼?”
邱英美鄙夷地說:“這也太土了吧,這針腳都不穩,亂七八糟的,這是哪個山村裡的留守兒童織的?”
“可是我覺得挺好看的,這是我老婆織的。”
沒一會,邱英美的私家司機就開着別過來了。邱英美與陸修文一前一後上了車,上車後邱英美忽然將後座上一個紙袋子扔到了陸修文身上。
陸修文見過這個紙袋子,放後座好幾天了,包裝袋上寫着一行英文,什麼“Burberry”來着,他也看不懂。
“一個朋友送我的圍巾,我看不上,萬一丟了被她看見,又該跟我吵一架了,正好送給你吧,你帶回去給你老婆,說不定人家會喜歡。”
陸修文看了眼裡面的圍巾:“這也不是很好看啊。”
“你什麼眼光?鄉下人。”
回去後陸修文把圍巾給了蘇春香:“這個圍巾你看看喜不喜歡,別人送我的,我感覺不是很好看,但也不太好拒絕。”
沒想到蘇春香很喜歡這件圍巾,一直說這是什麼什麼品牌,可貴了。蘇春香將圍巾握在手中:“誰把這麼貴重的東西不要送給你啊。”
“啊,就一同事,家裡特有錢。”
4.
2001年2月。
最近公司的經營狀態不太好,開始大規模裁員。陸修文他雖然度過了實習期,但是根本沒機會再去談業務屈,基本都淪爲邱組長的助理了。邱組長又對他處處都不滿意,所以陸修文擔心自己會被裁。
“你怎麼了修文?看你好像悶悶不樂的。”
“沒事。”
陸修文抱着蘇春香,電視上播着她愛看的動漫。電視上正在播放着精彩的打鬥情節,陸修文卻覺得實在無趣,便問:“能不能換個節目,我想看看球賽?”
“不要,這可是在精彩部分呢。”
蘇春香在他懷中撒了撒嬌。
“那好吧。”
“你是不是還在爲工作上的事煩心呢?”
陸修文嘆了口氣:“那可不是嗎?”
“要不我去找份工作吧,我看樓下的水果店正在招聘店員呢,工作也挺輕鬆,也能緩解緩解咱們倆的壓力……”
“不行,”陸修文打斷了她,“那怎麼行,你怎麼能去做服務員。而且當初我答應你,要養着你的,你別去工作,錢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嗯,”蘇春香點了點頭,“老公你對我真好。”
“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5.
2001年3月。
蘇昌的房價物價又漲了,每次工資發下來,交了房租,水電費煤氣費燃氣費等等,陸修文感覺錢包一下子就癟了不少。陸修文站在水果店裡的車釐子貨架前嘀咕道:“這車釐子怎麼這麼貴了,我記得前段時間還沒這麼貴呢。”
旁邊的服務員說:“那是進口的,當然要貴了。”
“進口的有什麼區別嗎?”
“進口的更好吃唄。”
陸修文想了想,咬牙買了兩大盒帶回家。
回家的時候,蘇春香正坐在沙發上看着國產婆媳劇,見到陸修文回來後連忙說:“你看看這多慘啊,還好咱倆爸媽都不在了,否則估計我得和你媽吵得不可開交。”
“哈哈是嗎。”
陸修文將水果放在茶几上,然後走進廚房開始清洗剛剛買好的菜。正切菜切到一半時,蘇春香忽然跑了過來從後面抱住了他。
“怎麼了,餓了?”陸修文擡起嘴角。
“不是。”
“那是怎麼了?”
“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什麼事?”
蘇春香的臉貼在他的後背:“我懷孕了。”
陸修文刀從大蒜的邊緣滑過,切到了砧板上。
“怎麼了,你不高興嗎?”
“沒有,怎麼可能,懷孕了那還不好?”
他們這個年紀,好像是該有個孩子了。
6.
過了一陣子,公司的破產危機算是過去了,但是卻完全比不上鼎盛時期。公司裡少了很多人,邱英美成了公司老總,陸修文成了她的助理。
後來陸修文一打聽才知道,邱英美他爸去世了,所以前陣子公司才動盪不安的。彼時陸修文看見辦公室裡審閱報價表的邱英美,一下有些敬佩。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居然還能這麼全心全意地投入在工作上,要不是同事說起,陸修文還真看不出來。
7.
蘇春香有了孩子,萬事就得更加小心。陸修文讓她在家待着,哪都不準去,也不讓她做任何家務。爲了讓她開心,也爲了寶寶可以健康的成長,陸修文每天都換着花樣都各種各樣的營養午餐晚餐。
陸修文疲憊地笑了笑:“對不起,沒給你更好的,”
蘇春香連連搖頭,她欣喜地說:“怎麼會,我感覺我已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8.
2001年11月。
最近邱總跑業務跑得特別勤,這是陸修文見過她最拼的一次,也是他見過她碰壁最多的一次。儘管邱英美磨破了嘴皮子給和別人談報價談成本,但是人家一看公司現在的經營狀況,紛紛都拒絕了。
“黃總,就行業內來講,相同質量,我們的報價已經是最低的了。如果不是因爲我們公司現在遇到了些困難,我也不至於把價壓得這麼狠。”
陸修文坐在飯桌上邱組長的邊上。
現在是深夜十一點,這是今天的第三次飯局。
“邱總,其實業務很好談的,”那個叫黃總的笑了笑,他的左手從桌上自然垂落了下來,他右手給邱英美倒了一杯紅酒,“你說得那些我都瞭解了,但這些合同文件什麼的其實都是狗屁。”
邱英美皺了皺眉。
“你先陪我喝幾杯酒,更何況這還早,咱們可以慢慢談不是,”黃總的笑容保持了太久,就顯得有些猥瑣,“邱總這麼年輕漂亮,不知道爲何還沒有交男朋友呢?”
邱英美擡着那杯半滿的紅酒,酒在杯中左右晃動中。陸修文見她臉色發紅,眼神也非常不對,心想她是喝醉了。
陸修文正想說些什麼幫邱英美擋下這酒時,他的目光卻忽然停在了桌下,聲音這一下啞住了。
黃總的手藏在桌下,於邱英美的大腿之間來回遊走,而邱英美的表情不對,正是因爲這個。
陸修文立刻站了起來,同時也將邱英美給拉了起來。陸修文說:“我們邱總喝多了,我帶她去一下洗手間。”
陸修文拽着她,一直到洗手間門口才鬆開。
“你幹嘛?瘋了,你得罪人家黃總怎麼辦?”
邱英美有些慍怒。
“人家根本就不是跟你談業務的,你看不出來嗎?”
“大家都是生意人,犧牲一點東西怎麼了?”
“犧牲可以,但是得有底線啊。”
“關你什麼事?”
就在此時,那個黃總跟了過來。
黃總連忙扶住了邱英美,他關心地問:“哎喲喂,這是怎麼了?你要是不和喝酒早和我說啊,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送你上去休息休息吧,我在上面開好房了。”
黃總的手勾在邱英美的肩膀上,陸修文當時只覺得頭腦發熱,一下子就不管不顧地擡起拳頭就揍了過去。
“死變態!”
這件事最後以陸修文臉上一塊紫一塊青結束,邱英美帶着他離開了飯館,最後在一家路邊攤坐了下來。
邱英美點了啤酒和燒烤,然後說:“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正義感。”
陸修文聽出她在諷刺自己,連忙說:“對不起,剛剛是我太沖動了。下回我一定控制好自己,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邱英美擡起一瓶啤酒送到嘴邊,牙齒輕輕咬了一下,瓶蓋就掉在了地上。邱英美給目瞪口呆的陸修文倒了杯酒:“你的酒量也太差了,不好好練練以後怎麼見客戶?”
見邱英美要給自己也倒上,陸修文阻止道:“邱總,你還喝?剛剛你不是已經喝不下了嗎?”
“你看不起我的酒量?就今天這點酒,我喝下去就像喝水似的,”說着,邱英美一口乾了一杯,她指着對方道,“趕緊喝啊,磨磨唧唧地幹嘛呢?”
陸修文只好喝了一杯。
此時手機收到了蘇春香發來的短信。
「老婆」:老公,你怎麼還沒回來啊?
陸修文回覆道:對不起老婆,剛剛陪客戶談完。這會還得陪着邱總喝會酒,估計得很晚回去了,你快點休息吧,都這麼晚了,乖。
「老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