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兵亂難止

那十多個越線的青州軍兵卒哪裡想到江東左軍說殺就殺,數十支利箭攢射過來,他們躲也沒處躲,五十步遠的距離即使穿上鎧甲也無法對步弓形成有效的防護,只有三五人僥倖沒有中箭,也嚇傻似的站在那裡,不知道是進是退。

中箭就當即死亡者甚,十多中箭兵卒躲哀嚎——這羣兵卒中鼓動鬧事最兇的四名爲首者也給敖滄海拿箭射殺,兩人帶傷手足並用的往後爬,怕再有亂箭射來,一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眼見是無法活了,一人胸口中了一箭,手捂着箭創處,坐在地上破口大罵,要兵卒擁上去打殺江東左軍爲他報仇。

奈何這一大羣青州軍兵卒面對江東左軍整飭森嚴的陣形以及從高盾間隙裡探出來的冷冽箭頭,沒有再進逼的勇氣,卻也堵在當街不肯輕易退去……

“這夥亂卒殊無準備,或受謠言蠱惑才倉促行事想阻我部入城,”敖滄海將步弓遞給侍衛拿着,退到後面跟林縛回話,“他們此時正遲疑不定,進退失據,不成大礙,是不是直接派人將他們衝潰?”

“不必要,”林縛搖了搖頭,“他們既然不想我進城去,那我就在這裡找地方暫息片刻,山東郡司自會出面收失亂局,總不能要我替他們擦屁股吧。”

林縛朝杜覺輔等壽光地方官員說道:“請派衙役走小巷,通知城中民衆掩門閉戶,免受亂兵滋擾……”

杜覺輔完全沒有預料柳葉飛、陳德彪等人都同意林縛入城商議昌邑譁變善後之策,青州軍下面的將卒卻沒來由的亂起來要趕林縛及江東左軍出城去。這時候雖然還能震懾住不立即生出大亂,但是差不多有半邊街給堵住,有上千青州軍兵卒不肯退去。

杜覺輔只覺得腦袋漲了有兩個大,知道這些兵卒一旦失去控制,就會形成大亂,他不敢稍離林縛半步,畢竟還就覺得留在林縛身邊安全,聽林縛吩咐,使衙役走小巷通知城中民衆緊閉門戶,以防青州軍造成大騷亂。

林縛看着眼前的情形,也覺得頭疼,他都低頭讓步了,山東郡司諸官員要是擔心遭到兵諫,完全可以拒絕他進城,哪怕隔着城牆談判,或者讓人中間傳話,也比驅使亂兵來阻擋他們進城強得多。再看這些擁在街頭兵卒亂糟糟的,沒有什麼軼序,也不像背後受驅使的樣子。若不是人爲指使,而是自發所形成的騷亂、譁變,那將更糟糕,一旦勢態惡化、擴大,將很難控制。

林縛帶進城來的兵力太少,城外也無援應兵力,擊潰眼前這一夥亂兵是很容易,但萬一使整個壽光城裡的四千多青州軍都炸營譁變,問題就麻煩了。

林縛倒不擔心大譁變會對他們不利。

眼前的情形說明了柳葉飛對青州軍的掌控力很差,他這一個多月時間來只顧着招攬降兵潰卒,只顧着施加恩惠籠絡成自己的勢力,卻沒有加以整頓,武官將領都是山寨頭目、潰兵頭領,兵卒也歸各自統領,混亂得很。

青州軍要是一小股、一小股分開來,也許都還有些戰鬥力,畢竟武官將領都有一些親信能使喚,但是這些武官將領之間是缺乏足夠信任的,可能一營青州軍嫡系、旁系要分十幾派。此時的青州軍說白了就是強行糾合在一起的烏合之衆,還沒有真正的形成完善的青州軍體系。

這樣的青州軍也許會比流寇稍強一些,但對江東左軍來說,是形不成多大威脅的。

隨林縛進壽光城是第一營精銳,不怕受到烏合之衆的衝擊,甚至將這些烏合之衆擊潰都很容易。

青州軍本來是招降潰卒、盜匪而成,短時間裡將其二次擊潰,陷入絕望與瘋狂之中的潰卒對地方的破壞力是難以想象的。

即使要強行鎮壓這些青州軍,也要多調些兵力,纔有把握將局勢控制住。

湯浩信也在壽光城裡,既然這些青州軍兵卒如此針對入城的江東左軍,說不定湯浩信也會受到衝擊,林縛問馬朝:“湯公此時在哪裡,有沒有捷徑將湯公接出來……”

馬朝摸了摸鼻頭,說道:“湯公在城東驛館裡,暫時不便接來,不過有你所派六十餘甲卒護持,守住驛館不受亂兵衝擊,應無大礙……”

馬朝心裡清楚爲何會出現眼前的局面,對青州軍裡叛將、降將進行清算的謠言便是他散播出去。白天他還借湯浩信的名義強硬的要求山東提督陳德彪及壽光縣衙嚴厲打擊青州軍兵卒在壽光城裡違反軍紀、滋民擾民的行爲,讓青州軍感受到即將遭清算的壓迫感。

馬朝原以爲謠言不可能有立竿見影的作用,他與湯浩信都沒有料想到林縛在陽信大殺叛將的行爲給青州軍裡的那些叛將、降將心裡造成多大的恐慌。

青州軍將卒是無法知道京畿糧荒、漕糧危機這些事情的緊迫感,也無法領味會林縛擁兵進迫山東與山東郡司對峙的背後牽涉到楚黨核心人物湯顧與張嶽的分裂——林縛擁兵進逼山東就直接派兵深入青州腹心之地進剿山寨盜匪,也容易讓他們產生不必要的聯想,而柳葉飛及山東郡司其他官員的遲疑以及退讓進一步加深青州軍將卒特別是有投敵叛變劣跡的將領心裡的疑慮。

最初甚至只是幾個在酒館裡喝得醉薰薰的軍官聽到江東左軍進城來,熱血衝頭,想憑着青州軍在壽光人多勢衆,回軍營拉出百多名手下就要到北城來要阻止江東左軍進城。白天好些不守軍紀、滋民擾民的兵卒都吃了提督府及縣衙好幾十記棍子,心裡正憋着恨;甚至還有三人輪/奸城裡大戶宅中婦女給捉去梟首問罪,他們的同夥也都懷恨在心,有着惹事生非的心思,唯恐天下不亂。一鼓臊,從南街走到北街才三五百步不到的距離,就聚集了上千人,形成眼前難以控制的局面……

人心驚慌的傳染與蔓延是極迅速的,特別是青州軍還沒有形成完善的體系,騷亂一旦形成,就很難受到控制,亂兵脅裹主將叛亂的事情,在歷史也不是隻發生過幾例。林縛眼下也只是用武力將北城門附近的局面暫時彈壓住,不使其繼續惡化,眼下就要看柳葉飛有沒有能力跟膽魄將這些騷亂的青州軍鎮住了。

林縛當然也沒有完全指望柳葉飛,暗中派斥候去聯絡周普、周普。周普率騎營就在三十里外的陽山寨休整,趕過來最是迅速;周同率第三營甲卒也於早間離開陽河河口沿陽河東岸往陽山寨進發,此時應該就在壽光西側,也能及時調來鎮壓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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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光城不大,江東左軍發鳴鏑響箭示警時,刺耳的銳響自然也傳到在縣衙等候的柳葉飛、陳德彪、葛祖芳等人的耳朵裡,他們這時候才如夢初醒的意識到外面出了亂子。

柳葉飛初時還搞不清楚狀況,讓人出去打探究竟,他們在縣衙前的院子裡等候消息。青州軍一名振威副尉半身是血、肩頭還插了一箭的逃回來,跟柳葉飛稟報江東左軍進城就亂殺人,還說要捉拿柳葉飛等山東郡司官員問罪。

柳葉飛眉頭亂跳,異常的震怒,指天劃地破口大罵:“姓林的他媽是王八生的,他吃了豹子膽,真敢在青州造反,老子不把他打得娘都不認識,老子就不姓柳……”也不細想,就要傳令調兵去北城參戰,將江東左軍打出城去。

“等一等!”陳德彪能出任山東提督,除了他之前在兵部任郎中外,也實際以兵備道的職銜在邊軍幹過幾年監軍使,有實際的領兵閱歷,沒那麼好哄騙,給左右護兵使了個眼色,左右數人一擁而上,將這名振威副尉扣下來,陳德彪虎目瞪得溜圓,撥出半截佩刀,壓在他的脖子,喝問道:“你身上箭傷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當真以爲我們眼睛都瞎了,江東左軍剛剛進城才眨眼睛的工夫,哪有可能殺到人?你要說差半句,仔細你小命不保!”

這名振威副尉有二三十名親信守在縣衙大門外,看着頭頭給扣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衝進來搶人。

在縣衙院子裡,陳德彪、柳葉飛、葛祖芳都有不少護兵,聚在一起有兩三百人,但是不提防亂兵突然衝進來,葛祖芳最先慌不及的逃進大堂,陳德彪也嚇了一跳,給那名振威副尉藉機掙脫,護在臺階前就七八名護兵,擁過來保護他,只有一人去追那振威副尉,只來得及在他胳膊上劃了一刀,沒來及得再補一刀,亂兵就衝了進來。

那個振威副尉本來就是帶頭到北城外鬧事阻止江東左軍進城的人,中了一箭,沒敢再往前衝,縮頭到後面來,想想心裡也不甘。真說事情已經鬧到這一步了,不鬧大,鬧得不可開交,肯定沒有他的好果子吃。他混了這些年也知道一個道理,你要沒有實力,官府自然捉你、剿你,拿你當替罪羊、當軍功、政績;你要有實力,手裡有兵有卒,不管你平時做下多少惡事,官府也只會招安你、拿熱臉貼着你。

這人一掙扎開,跳到大門口就大聲嚷嚷:“他孃的,提督府要清算青州軍,老子差點遭了狗/娘陳德彪的毒手,不反兄弟們都沒有活路!搶了壽光城,大家繼續回山裡當土匪去,喝老酒、日娘們,逍遙快樂,比他娘在這裡受氣強一百倍!”

陳德彪這時候才確知青州軍譁變了,忙指揮左右護衛將院子裡二十多個亂兵都打殺出去,將縣衙大門關上,派人尋來梯子爬上牆頭,壽光城裡南北、東西兩條主街都給亂兵佔滿了,亂兵已經開始開砸搶劫沿街店鋪,形勢不受控制,有進一步惡化的趨勢。他們之前花太長時間在縣衙裡研究怎麼應對林縛進城,完全忽視了城中青州軍內部動態。

“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葛祖芳完全像只沒頭的蒼蠅,抖抖瑟瑟只擔心自己的小命不保,“快傳令讓林縛領兵進城鎮壓譁變!”

“驚慌什麼!”柳葉飛也完全對膽小怕事的葛祖芳失去耐心,帶着喝斥的口氣制止葛祖芳沒頭腦的亂嚷嚷,他說道,“這羣王八羔子,我平時待他們不薄,不會無緣無故反我。焉能知道不是豬倌兒故意搗鬼?讓他來鎮壓譁變,小心先將你我給鎮壓了。”

事實上,要是柳葉飛有足夠的膽識,冒着給挾持的威脅走出去,還是有可能將騷亂制住的,畢竟他這段時間也用心拉攏了一些將領,只要能有一支堪用的兵馬給他所用,能得到一部分將領的信任,勢態就可能控制住。

但是柳葉飛將怨氣完全發泄到林縛的頭上,根本沒有膽氣走出去控制亂兵,想到因此而引發的後果,平時還算是有主見的柳葉飛心思也完全亂了。

大規模招降潰卒盜匪護編才一個月的青州軍內部極爲混亂、不穩定,柳葉飛又難以進行有效的控制是不爭的事實。不管是不是林縛在背後搗鬼,在壽光的青州軍大亂,柳葉飛就失去與湯浩信、林縛叫板的資本,陳德彪自然知道他這時候該站在那一邊了,他這時候也不去激柳葉飛,眼下最緊要的是將青州軍譁變鎮壓下來纔是要緊。

陳德彪藉口去佈置縣衙大院的防務,避免給亂兵衝進來,走到柳葉飛看不見的角落,拉來一名身手敏捷的親信,將提督信符給他,吩咐道:“你去城北,將我的信符交給江東左軍都統領林縛,要他便宜用事,鎮壓青州軍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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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驛館,湯浩信借梯子爬上牆頭,看着城中大亂,不發一言,下了牆頭,只讓林縛派來保護他的甲卒守緊院子,不要理會外面的是非。

林縛既然已經控制北城門樓子,事態就不會惡化到什麼地方去,他不會將壽光小城的安危放在心上。

湯浩信回到屋子裡,突然有了寫大字的心思,對跟了他五六年的小廝說道:“拿硯山墨出來,我今天能寫出一副好字來……”又忍不住得意的喃喃自語,“亂了就好,亂了就好,亂了纔有快刀斬亂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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