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雲帆沒能從鍾世傑的嘴裡得到與“11。27”案有直接關係的信息,但有了前面的鋪墊,李雲帆已經成竹在胸。
“鍾世傑,你還記得章國森家發生的那場大火嗎?”
“怎麼記不得,你們不就是爲這個案子來得嗎?整個文俊大隊,還有文登鎮,誰不知道呢?”
“那麼,你還能記得具體的時間嗎?”
“具體的時間?除非章營長家的人,誰還能記得具體的時間呢?”
“還有一個人能記得具體時間。”
“誰?”
“兇手。”
“你們已經找到兇手了?”鍾世傑強作震驚。
“我問你,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下午——章國森家發生大火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在哪裡?你們是不是懷疑放火的人是我?”
“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我——我想不起來了,時間這麼長,誰能記得自己十年前做過的事情呢?”
“你老婆溫淑花案發當時在文登街上做衣服,這不是你想起來的嗎?你老婆十年前的事情,你能記得,怎麼單單你自己的事情就記不得了呢?那天下午,你到底在做什麼,你老婆可是一清二楚,但我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你們讓我好好想一想——我當時——當時好像在——對了,我當時在劉家窪的顧家打傢俱,就是給你們做飯的顧大嫂家。不錯,我當時就在她家。你們可去顧家問一問。”鍾世傑終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頃刻之間,他臉上的肌肉突然變得鬆弛起來,同時把帽舌頭往上提了提,露出了他那狹窄而白亮的額頭。
“我們已經問過顧大嫂了。”
“怎麼樣?我沒有說錯吧!”
“案發當時,你確實在顧家打傢俱……”
“怎麼樣?睜眼人是不會說瞎話的。”
“不過,在三點鐘左右,你曾經離開過一段時間。”
鍾木匠那白亮的額頭一下子變得灰暗起來:“三點鐘左右,我離開過顧家?我在顧家打傢俱,想走也脫不開身啊!”
“你確實離開過一段時間,我們想知道,這段時間,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哪裡都沒去,一直在顧家。”
“顧大嫂當時去了一趟街上,回到家的時候,你不在堂屋裡面。”
“我想起來了,我當時在茅房蹲坑,顧大嫂沒有跟你們講嗎?”在李雲帆看來,鍾世傑不愧是一個出色的演員,臺詞準備得滾瓜爛熟。
“你當時是不是喊人遞草紙給你了。”
“不錯,顧大嫂讓門口的小孩送的草紙。”
“上茅坑,你自己爲什麼不帶草紙?”
“這個,你問問李書記就知道了。”鍾世傑好像又找到了一個強有力的證據。看他的神情,已經不再是審問的對象,而是侃侃而談的聊客。
大家同時把視線投向李書記。
“在我們農村,各家的茅房裡一般都會塞一些廢舊報紙。”李書記道,“實在不行,就用樹葉對付一下。”
鍾世傑還是相當精明的。
“你的意思是當時顧家茅房裡面沒有草紙。”
“不錯。”鍾世傑一邊回答,一邊翹起了二郎腿。
“我再問你,三點多鐘,你到葫蘆口去幹什麼了?”
鍾世傑本來是準備把香菸放到嘴脣上去的,聽了李雲帆的話以後,他突然改變方向,把手放到膝蓋上,並且彈了彈香菸——香菸上沒有一點灰——他剛剛彈過香菸:“葫蘆口?我在顧大嫂家打傢俱,怎麼會到葫蘆口去呢?”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這個細節。
鍾木匠終於在關鍵的地方露出了狐狸的尾巴。李雲帆就怕鍾世傑承認事實,承認事實就意味着他要編故事,他編故事,同志們就得費一些周折。現在,鍾世傑否認自己到過葫蘆口,而事實是他確實到過葫蘆口。鍾世傑的思維在這裡出現了故障,破綻就暴露出來了,這應該就是鍾世傑的七寸之處。
“有人親眼看到你出現在葫蘆口,你從黑石營東邊的那條山樑下來,上了小木橋,然後穿過葫蘆口,鑽進了南邊的桃樹林,最後消失在竹林裡,那條山路一直通到靜心庵後面的松樹林,那裡距離顧家只有一百多米。”
鍾世傑的臉上立刻籠上了一層土灰色,他開始做低頭沉思狀,兩顆眼球又開始做激烈的圓周運動。
“葫蘆口樹多林密,你以爲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沒曾想被一個過路人看到了。這是不是天意呢?實不相瞞,如果不是這個過路人向我們提供這個重要線索的話,我們現在恐怕還找不到你的頭上來呢。”
鍾世傑慢慢地擡起頭來,認真地望着李雲帆,如同一個學生在專心致志地聽老師聽課一樣。他的眼睛已經停止了轉動,或者說轉動的空間已經被擠壓到一個很小的範圍之內。他的鼻尖上已經滲出了汗,太陽穴下面的那塊具有標誌性意義的疤痕偶爾還會蠕動幾下。
“至於蹲坑,這只是你用來掩人耳目的把戲而已。”
鍾世傑將帽檐向下拉了拉,同時低下了頭,帽檐擋住了他的眼睛,李雲帆和王萍只能看到他的鼻翼和下巴,但帽檐後面的眼睛沒能逃出鄭峰和劉局長的視線。鍾世傑的帽沿下已經冒出了汗珠。鍾世傑擡起雙手,抓住帽沿左右轉了幾下,同時又將帽子向下拉了拉,其目的是想拭去額頭上的汗。
“你以爲自己走的是一條神不知鬼不覺的山路,殊不知,在那些密林深處,有可能藏着一些眼睛,小鬼溝後面有一大片竹林,有人會在那裡砍竹子,雜樹林裡也會有一兩個人在裡面採草藥。”李雲帆所用的戰術在心理學上應該叫心理暗示:不但有人在葫蘆口看到了你,還有人在小鬼溝的雜樹林裡看到了你,小鬼溝就在梨花塢的旁邊,這裡距離火災現場只有一步之遙。你就是“11。27’縱火案的犯罪嫌疑人,這已經是鐵的事實。
“公安同志,我想吃飯。”
想吃飯,這就好辦了。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不就是爲了吃飯的嗎!那就先吃飯,把肚子吃飽了,再談不遲。
李雲帆示意王萍給鍾世傑弄一碗飯來。不一會,王萍端來了一碗飯,上面放了不少菜,最上面還有兩大塊鹹肉。
鍾世傑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同志們的臉上洋溢着久違了的微笑。好戲還在後面呢!
房間的門被推開了,隨着飄進來的一陣雪花,顧大娘走了進來,他的身上全是雪花,連眉毛上都粘了幾片雪花——雪下得比先前更大了。顧大娘的手上捧着一個鉢子。
李雲帆看了看手錶,時間是九點四十五分。
卞一鳴迎上前去:“大娘,還沒睡啊?您有什麼事情嗎?”
“我做一點湯圓給大家打打牙祭。當然,顧大娘的“大家”自然也包括鍾木匠,鍾木匠晚飯沒有來得及吃,人是從她家帶走的,心裡面覺得有些虧欠,這個淳樸而善良的農村婦女,但淳樸並不意味着沒有愛憎,善良並不意味着不分是非。在這種淳樸和善良裡面,蘊含着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