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老頭一看到畫,簡直像是活見鬼一樣,嚇得一下子將畫扔到了地上。左看右看,酒老頭似乎還是不放心這裡,拖着天動就跑向了一旁的酒肆裡。 定了定心神,酒老頭疑惑地問天動,“這畫中的女娃,你們見到了嗎?” “不瞞前輩說,這是我們偶然遇見的少年,是個男兒。”天動如實說。 嘴裡念着原來如此,酒老頭沉默了一會兒,眼睛深深地看向天動,“我沒想到,你們兩個小後輩能夠查到這一步,既然你們這樣賣力,我也就不再隱隱藏藏了。” “小夥子,你可知道清歌娘子那負心漢是誰嗎?” 天動搖搖頭。 冷哼一聲,酒老頭一掃剛剛的醉態,“那書生不是你們猜測的那個紀酌,他是家裡的二子,隨的是母家的李姓,他那父親,姓杜,和咱們杜樓主一個杜!” 天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難道,那書生和樓主是兄弟?!” “這還不止呢!”酒老頭像是開始回想起久遠的從前,語氣也變得沉緩,“這一對異姓兄弟,活活害了清歌姑娘的一生,一個是將人拖進火坑裡,當做了搖錢樹,一個則是花言巧語騙了真心,最後又讓人送了性命!” 清歌原本只是個普通的人家姑娘,隨着父親來扶余城裡探親,哪知道因爲她出色的姿容,被杜遠一眼相中,打定主意要將她納入驚鴻樓裡。於是,杜遠派人設下仙人跳,引誘那個小老漢迷上了賭色,開始時讓他嘗些甜頭,讓他不斷變得爛賭,直到輸得傾家蕩產,負債累累。 就在這時,杜遠悠悠然現身,爲他解決了賭債,但代價卻是要將清歌壓入樓內,終生爲姬。 即使父女倆發現這是對方的騙局,但奈何已經爲時已晚,清歌只能含淚別了清白身,成了驚鴻樓裡的掛牌花魁。 直到那一日,李生悄悄從家中逃出,來扶余找他的親哥哥杜遠。當時年少,小軒窗,正梳妝,傾城佳人遇到了滿面春風的俊書生,一眼就陷入了鍾情。 李生正是輕狂薄情的年紀,常常將《西廂記》,《鏡花緣》捧在手裡翻閱,憑着一副皮相四處留情。這時正巧既有烈情花魁,又有了俊朗書生,這李生哪裡願意輕易放過?於是,他便央求杜遠,隱了自己的身份,以窮書生的身份接近了清歌。 即使清歌入了勾欄,玩弄人心這種事如何比得上李生這老手,短短時日,便將真心託付了。不僅僅從此不再接客入房,她還將銀錢供給李生花灑,真真是癡情到了極致。 “後面的事情,也就和你們知道的差不多了。這個冒出來的少年,應該就是那李生的骨肉。至於你們所說的紀酌,我沒有聽說他和清歌有什麼牽連,不過紀酌和樓主的關係似乎不錯。” 送酒老頭回了家,天動快步回了樓裡,想要和桃夭說這件事。等他一推開門,房裡卻空無一人。 在樓裡等到了晚上,桃夭還沒有回來,太多有些坐不住了,喊來看門小廝,問他可曾知道桃夭的去處。 小廝點點頭,說下午有個小吏來找過她,後來又接了封信,便揹着瑤琴出去了。樓裡確實常有這樣的事情,如果有客
人找樂姬歌娘去府裡演奏,可能會在府上逗留些時日。 按捺下心裡的疑惑,天動耐下心,準備等桃夭回來。可是直到第二日,桃夭依然沒有回來,甚至也沒有人家的小廝來通知多留幾日。這下天動才知道,桃夭可能是出事了。 急匆匆地去了府衙中,天動按照小廝的描述,找到了那個找桃夭的人,原來就是兩人之前拜託的那個小官。請他到了公室中,天動面上有了幾分急色,“聽說您昨日去了驚鴻樓裡,不知道是所爲何事?” 小官從抽屜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信封,遞給了天動,“我昨日去找桃姑娘,是爲了將這個交與她。你們之前拖我找的東西,我已經有了些眉目。” “雖然戶籍上沒有記錄,不過我們對於風月生意都有記錄,併入的是商賈錄裡,所以找到了點東西。你們寫的那幾個姑娘,在記錄上都出現過,最後一次出樓記錄都是去醫館檢查,是由杜遠樓主親批的。” 抖開了信紙,天動果然看到了幾個花魁的記錄,而這幾人的看診記錄,赫然都是濟芸廬,紀酌。 捏緊了手裡的信紙,天動心裡微微縮緊,打翻了五味瓶,五味雜陳。 如今天動就像沒頭蒼蠅一樣,天地之大,卻不知道去哪裡找桃夭。如今最後一根線索,只剩下紀酌這一方,天動便成天成夜地守在濟芸廬門前,夜晚就蹲在房頂上,想聽到一點半點關於桃夭的事情。 整整三天,這裡沒有絲毫的風吹草動,紀酌和往常一樣,看診,抓藥,寫藥單,沒有什麼異樣。越等下去,天動由焦急到麻木,感覺自己被分成了倆個人,一個在這裡守着,一個則是開始神遊天外。 守到了第三日的夜間,天動恍惚間,似乎想起在苦禪寺的一次月夜中,自己陪着師傅站在山頂,夜半讀禪請野佛,雖然似乎無稽到了極點,但卻讓天動收穫良多。 那時,兩人也是這樣心無外物的樣子,師傅開口問他,“天動,我且問你,何爲佛?” “普渡衆生,舍肉身入地獄,心放菩提,身入靈山。”這時尚還稚嫩的自己回答道。 當時師傅只是笑笑,沒有說對,也沒有說不對。 而在這一刻,天動只覺得自己心裡的佛有些不一樣了。 佛,心不動,風亦不動。風若動,心則大動。 像走馬燈一般,兩人由初相識到現在的場景一一略過,那個女子一顰一笑,一皺眉,一慍怒,都那樣生動,那樣入木三分。 山中無年歲,從前的那一十九年的時光,居然還不如這不到十九日的相處來得精彩。想到這裡,天動聽到自己腦海中的一根弦嘣的一聲斷了。 既然已入俗世,那他也當修行野佛,入世流連。 就在天動心間的疑雲撥雲見日時,他的耳朵裡聽到了唽唽索索的聲音,如同平地驚雷般響起。 將身子貼在房頂上,天動輕手輕腳地拿起上面的磚瓦,透着光細看起來。 紀酌幾日來都沒有什麼動作,終於到了今晚,開始行動了。他用小小的藥秤稱量着藥材,天動眼尖地發現,這些都是配製失魂散的藥劑,不過分量並不多。紀酌心比較細緻,先用棉布
蓋住了上面,然後才用藥杵不斷搗着藥,聲音也變小了很多。 搗着搗着,紀酌不時停下手來,微微嘆口氣,發了會呆,然後才繼續搗藥。這樣一直持續到子時,紀酌才終於配好了失魂散。將藥粉小心包裹在紙包中,紀酌揣到了口袋裡,打開門走了出去。 看到他着手配起失魂散時,天動心裡就猛地一緊,失魂散出現的地方,就會有人遇害。 和紀酌保持着幾丈遠的距離,天動小心地跟在後面,紀酌也一直沒有發現,只顧着急急忙忙地行路。紀酌順着城根一路往外走,一直到了外面的密林中。不斷繞了幾圈,紀酌在林子裡看見了一駕馬車,眼睛一亮,立馬快步走上前。 雖然這時已經是半夜,幸好那紀酌手裡點了個火摺子,加上月色明朗,天動能夠看得很是清楚。 天動貼在樹後,聽得模模糊糊,只聽見幾個“放過”“報仇”的字眼。車裡的那個人一直都沒有露面,紀酌湊在車簾旁和他說着話兩人沒有說幾句話,便開始起了爭執,紀酌甚至說的鬍子都有些發抖,但是身聲音一直都壓得很低。 車裡的神秘人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話,登時讓紀酌失去了火氣,偃旗息鼓下來。將懷裡的藥包遞給了神秘人,天動趁着他挑起簾子的時候,想要看清他的樣子,但偏偏只看到了一隻玉白的手,一閃而過。 神秘人接過了失魂散,直接甩下了車簾,讓車伕駕車離開。紀酌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馬車駛離,眼神悽惶。 天動轉過身,正想插小路去追趕那馬車,卻聽見傳來一道聲音,“凡事莫強求,緊跟着追下去,反而會弄巧成拙。” 站在漆黑的林子裡,天動的身影立在那裡一動不動,紀酌也不上前,站在原地笑說,“雖然老夫不懂武功,不過行醫多年,耳力還是可以的。見你跟了我三天,想必那姑娘對你很是重要吧。如果救回了人,就將她贖出來,好好過日子去吧!” 身影微微動了動,天動不再理會他的話,追着車輪痕跡一路追蹤過去。 追着輪子的痕跡越追越近,只是漸漸的,天動的疑竇卻也隨之變大,直到車輪的痕跡留在了一戶別莊的後門,天動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塊牌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別莊叫做綠波莊,桃夭還曾經和自己提到過,說是驚鴻樓在外面購置的產業,用來培訓新來的妓子和歌姬。這樣一來,就能夠解釋明白,爲什麼桃夭會毫不懷疑地到這裡來,然後被人抓走了。 很奇怪,這後門沒有門衛看守着,但後門裡卻有人把守着出口。天動翻上了牆壁,從高處往下看,想要找到那輛馬車。壓低身子,天動四處搜索,終於在一處偏僻的拐角裡看到了那輛馬車,但這時已經是人去車空。 跳到了車邊,天動翻看了車廂裡,又看了看車軸,發現上面除了行山路留下的泥印,還有幾處木柴的碎屑和黑色的顆粒,像是炭火之類的東西。 如果神秘人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出去的話,勢必會讓車伕來隱秘的地方接自己,而這裡也不會離綠波莊太遠。 想到這裡,天動頓時有了主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