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急行的軍士, 疲憊、睏乏都漸漸被他們拋在了腦後,以蒙鈺爲首的將領們並沒有徵求皇帝的意見,便下令所有將士全速前進。
而對於心存不滿的將領, 蒙鈺只是平淡地反問他, 爲什麼會覺得皇上會認爲自己的安逸比亟待拯救的百姓更重要?
面對麼蒙鈺的反問, 沒有人敢回答, 所以沒人能拖累行軍的速度, 包括皇帝自己,爲了證明他的愛民與威嚴,他甚至還要多次催促速度。
這一切都令蒙鈺滿意, 他們必須要儘快趕去邊疆戰場,保存體力在如此急迫的局面, 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蒙鈺知道邊疆的慘狀會讓這些在路上感到疲憊的將士瞬間激動起來, 那些血腥會激勵他們變得更加勇猛, 來爲這些無辜的百姓報仇。
然而,即便蒙鈺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當真的從如今還在勉力堅守的花城首令的口中聽到更加具體的局面時,他還是忍不住心裡的憤怒和痛苦,他們來得太晚了,太晚了。
邊城、姜城、商城,不到一月接連被破, 如今的花城裡只收留了從前面三城逃出來的區區百人而已, 剩下的那麼多人都留在了已經被獨人踐踏的城中。
蒙鈺登上城樓, 視線穿過底下層層屍體、斷箭、碎石, 最終凝視在了遠處的商城, 那裡,曾經是一個熱情喧鬧的地方, 之所以它的名字是商,就是因爲它接納了許多來客進行物品流通。
而如今,它卻要被迫敞開大門讓那些兇狠的不收規矩的外來者將這些和平、熱情通通都毀滅掉,只剩下最後的苦痛。
“蒙將軍,立刻就去攻城吧,朕要把屬於我們城池重新搶回來,還要把那些沒有逃出來的人救回來。”跟着蒙鈺一起巡視的皇帝表情痛苦難受地說着。
蒙鈺收回了自己看向遠方的視線,他能看見身邊花城首令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的模樣,他知道他想說什麼和不敢說的那些。
蒙鈺沒有推辭任何自己本該承擔的責任,他看着皇上恭敬道:“皇上萬金之軀怎能上戰場?這些事臣會爲陛下代勞。只是今日,既然獨人沒有來宣戰,我們最好也不要直接去,天色不早了,若是今天打下去,本就長途奔襲的士兵再加上晚上的熬夜戰鬥,明日本該能發揮的作用都會少上許多。今日壓一壓,讓士兵們好好休息,明日不僅能讓士兵精力充沛地上戰場,更可以讓士氣激昂。”
聽了蒙鈺解釋的話,皇帝臉上的表情有了些許的僵硬,但是他很快就掩飾了下來,繼續保持着悲痛的神情,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嗯,蒙將軍說得對,你在戰場上磨練已久,朕對戰場上的事遠不夠你們瞭解,此次,朕便就都託付給你了,你可千萬莫要朕失望。”
“是。”蒙鈺低頭應道。
皇帝很快就巡視完畢,他自顧自地離開了城樓,如今皇后應該也處理好住處了,他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了。
皇帝已經走遠了,花城首令試探着問蒙鈺:“將軍怎麼不告訴皇上,那些沒有逃出來的人基本上就都沒有活路了?若是,若是之後奪回了城,看到裡面的死狀,皇上……會不會怪罪啊?”
花城首令除了幾年前曾經面聖過一次,就再也沒有見過皇上,他不知道皇上的喜好性格,自然只能從蒙鈺這裡入手。
“首令無需多慮,你帶着花城將士堅守至此,事後必有獎賞。前面三城的禍事本不該由你承擔,皇上會明察的。”
安下心來的花城首令繼續帶着蒙鈺四處巡查,告知他最近的戰況、死傷人數、糧草還有百姓的狀況等等。
……
不過三日,蒙鈺就率領着大軍奪回了商城,然而這本該響起的歡呼聲在看見如今商城內的慘狀時,都化作了士兵口中的哽咽。
曾經還算繁華的地方已經被燒成黑炭了,街上到處都是被打砸之後的廢墟,鮮血成片成片地灑在地上,將士們四處搜尋呼喊,企圖找到是否還有哪怕一個偷偷藏起來活下來的人,然而當一個人發出了一聲怒吼,大家奔涌過去後,才發現……
太多人了,數不清的屍體一個又一個地交疊着,層層疊起,讓屍體聚成了一個屍堆,腐臭血腥味一擁而上,讓有些承受不起的人吐了出來,眼淚混着穢物掉在地上。
蒙鈺痛心地吩咐士兵抓緊時間讓所有百姓都儘快入土爲安,同時也爲了不讓疫病產生,速度必須要快。
大家含淚抱起一個又一個無辜慘死的人,年沐紅着眼睛上前,他比不得那些強壯的士兵,少年身量的他只能去抱那些女子或者孩子,他從屍堆裡抱起了一個小女孩兒,她的身上壓着一個婦人,是一種保護者的姿態,她剛剛被年肅抱走。
年沐看見小女孩兒緊緊地握着手,他以爲小女孩兒是感到害怕,所以這樣安慰自己,他有些心酸地想要伸手撫平她的小手,讓她放鬆地離去,然後微微打開手掌後,他看見女孩兒的手心裡握着一張紙,被鮮血浸染後變得骯髒脆弱。
年沐小心翼翼地把女孩兒放在地上,他打開被揉成一團的紙,看到上面明顯很是慌亂的字跡,“王平安,弟弟,在首令院子裡的地窖裡,救救他!”
年沐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甚至都來不及去告訴年橫城和年肅,他飛快地往首令府跑去,他知道那是在哪裡,他要跑快點,再跑快點。
年肅看見年沐不知道怎麼就跑了起,以爲他是有什麼事情,趕緊要追上去,蒙鈺同樣注意到了這一幕,他請年橫城主持大局,自己也跟了上去,他同樣擔心年沐年紀還小,被這種慘況刺激到會做出自己也預計不到的事情。
年沐跑得很快,他感覺這是他跑得最快的一次,他用力地踹開首令的門,然後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尋找能打開地窖的辦法,年肅和蒙鈺趕了上來,看到了年沐的不對勁。
“沐兒,你怎麼了?你冷靜一點。”年肅拉住了年沐,他捧着年沐的臉,極力地要他擺脫現在瘋狂的狀態。
年沐被年肅大聲地喚回了理智,他趕緊將手中的紙條打開給年肅和蒙鈺看,“哥哥,姐夫,你們看,地窖在哪裡?還有人活着啊,要找到地窖啊。”
或許有一條人命可以被救下,年沐着急地要知道地窖在哪裡,他一直以爲自己聰明絕頂,可是當現在需要他發揮聰明才智的時候,他才醒悟,他冷靜不了,無法冷靜就無法思考。
他只能把希望寄託給自己的兄長們,他坐井觀天了,他夜郎自大了,他看到了在小家之外,還有與他毫無血緣的“親人”在,他不希望也無法接受死亡就這樣發生在他眼前。
他終於明白了父親的壯志,終於明白姐姐爲什麼要他這一次跟着年橫城一起,他要真真正正地長大了,可是他不希望是以這樣的方式成長,他想救下這些人,哪怕是能救下一個人也好。
蒙鈺和年肅在邊疆各城都曾呆過一段時間,他們飛快對視一眼,便兵分兩路向着最常見的兩處地方走去,一個是柴房,一個是首令的書房。
書房內,蒙鈺打開了地窖的門,他喊了年肅年沐過來,然後他從書房架子上取了一根蠟燭,點燃後,年沐年肅也來到了書房。蒙鈺將蠟燭遞給年沐,然後他站到了門口,雖然現在獨人好像從這座城裡退了出去,但是以防萬一,不能三個人都進入地窖。
而且,蒙鈺擡頭看着有些黑濛濛的天,他無聲地哀嘆一聲……
年肅看着地窖底下,他用力地閉了閉眼,然後伸手微微攔了攔年沐,“沐兒……你……”
“哥哥,別耽誤時間了,我要下去救人,那是一個小女孩兒的弟弟,肯定年紀很小,不知道有沒有大人在下面,你看下面這麼黑,還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嚇壞了。”
年沐並不理解年肅的欲言又止,他見過皇家朝廷的陰私歹毒,卻還沒有能夠看清戰場的殘酷。
年肅沉默地站在地窖的入口,他還是選擇了讓年沐去經歷,他只能自己去經歷,黑乎乎的入口吞沒了年沐,年肅還能看清年沐進去前眼中的希冀。
“啊——”
年沐的痛苦嘶吼聲傳上來時,年肅和蒙鈺同時閉上了眼睛,死亡,是他們在戰場上看過最多的事情,想要救人最後發現自己無能爲力的事情,他們也不止一次經歷過。
地窖打開,裡面沒有任何聲音傳來的時候,蒙鈺和年肅就已經知道了結局,而心底最深處的希望終於還是落了空。
年沐抱着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爬出了地窖,年肅和蒙鈺的心都一陣刺痛,沒人知道爲什麼會只有一個襁褓中的幼兒被放置在還算安全的地窖中,那時候的慌亂急促和無能爲力是他們遲來的人沒法去想象的。
或許懷着渴望的人將孩子留在地窖的時候,他們是相信一定會有人來救他們,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把他們救出去,然而他們還是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