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沐抱着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爬出了地窖, 年肅和蒙鈺的心都一陣刺痛。
沒人知道爲什麼會只有一個襁褓中的幼兒被放置在還算安全的地窖中,那時候的慌亂急促和無能爲力是他們遲來的人沒法去想象的。
或許懷着渴望的人將孩子留在地窖的時候,他們是相信一定會有人來救他們, 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把他們救出去, 然而他們還是來晚了。
“是我的錯, 如果我再跑快點兒就好了, 如果我能更早知道地窖在哪裡就不用多浪費時間了, 是我的錯,都是我!”
年沐上來後,沒有看年肅和蒙鈺,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把懷裡冰冷僵硬的孩子緊緊摟在胸口, 他還沒有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人, 卻要面臨這樣痛苦的死亡。
年沐從沒覺得死人有這麼的恐怖,他也曾把別人逼死, 可是那些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他覺得他們死了是罪有應得,可是他從沒想過不是所有人都是因爲犯了錯才死的。
這些人,這些無辜的人,這場戰爭中, 他們沒有犯過任何錯, 可是就因爲他們生長在這裡, 所以只能跟着城破一起死亡, 這樣的死亡太沉重了。
沉重得壓垮了年沐的膝蓋。
看着哭得稀里嘩啦的年沐, 年肅單膝跪地,他把脆弱痛苦的弟弟抱在懷裡, 讓他把頭依靠在他的肩膀,成年不久的年肅已經有了寬厚值得信任的肩膀。
年肅用自己帶着厚繭卻溫柔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年沐的頭,他醉心於武學,但也見識並痛苦過這些無辜生命的流逝,他能理解年沐,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蒙鈺站在一旁,他沉聲說:“不是你的錯。阿鈺,這不是你應該承擔的罪責。我是這場戰爭的主將,我率領將士來晚了,這是我的錯;我奪回城池晚了,這是我的錯;邊城、姜城、商城被破,殘忍殺害了這些百姓的獨人錯了,這是他們的錯;阿鈺,這絕對不是你的錯。”
“蒙大哥,你別這樣說,你們都沒有錯,這一切都是獨人的錯。”年肅否認了蒙鈺的話。
年沐趴在年肅肩膀,他用力地將自己臉上的眼淚鼻涕都蹭在自己哥哥的肩上,然後他帶着一雙堅定而明亮的眼睛站了起來。
“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是爲非作歹、膽敢侵擾我們的獨人的錯;是身居高位卻不盡到自己責任的皇帝的錯;是有了一個腐朽皇帝控制的朝廷的錯!”
年沐說話間眼神越來越恨,他恨透了皇帝,他不止想毀掉他的家,他還已經毀了無數人的家,這樣的皇帝根本就不配坐在那個位置。
蒙鈺看着年沐,微微皺起了眉頭,但是他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等年沐冷靜下來後,他帶着兩兄弟去將年沐懷中的小人兒下葬,他們還要抓緊時間休息,還有兩座城等着他們救回。
……
或許是被商城的慘狀刺激後,華朝將士的血性日日高漲,也或許是獨人這次來犯最大的依託也只是皇帝壓着華朝不敢反抗,當華朝壯士們的英勇下,獨人越發潰敗,終於在反擊的第二十日,蒙鈺率軍奪回了最後一座城。
然而戰爭不會就此結束,在邊城皇帝舉行的慶功宴上,他吩咐蒙鈺這一次必須將獨人徹底打得無法再死灰復燃,要把他們打回老家,還要把他們打得再也不敢有來犯之心。
最好的辦法就是就是將如今的獨人王上抓來,用他的頭顱祭奠邊疆死去的百姓們。
蒙鈺自然領命。
華朝城池既然已經收復了,皇上特意帶來的將領自然趕緊就請皇上班師回朝,以免朝廷沒有皇上坐鎮而有所混亂,皇上推辭一番後,便答應了下來。
只是,皇上卻特意讓年橫城護送他回京,話裡話外是對年橫城的信任,而信任之下最真實的想法,知道的人就是少之又少了。
年橫城思慮一番後,還是沒有拒絕,他相信蒙鈺是可以繼續解決掉獨人的,他在或是不在並沒什麼大礙,但是他請求皇上能讓他的兩個兒子留在這裡爲華朝盡力,也鍛鍊鍛鍊他們自身。
原本皇帝是想在回京路上將年橫城父子一網打盡的,但是聽到年橫城的請求,他突然有了另一個想法,如果年橫城在回京路上企圖謀反刺殺他,然後被護衛斬殺,那麼要拿下年肅年沐還有年家其他人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想到這裡,皇上果斷的答應下來,十分滿意年橫城的請求。
一直跟在皇帝身邊的張大人卻摸不着頭腦,算是皇帝的心腹,他是武將,但是身上實際經歷的戰事,累積的軍功都很淺薄,完全是被皇上提□□的,所以此次跟着皇上來,純粹是爲了執行皇帝吩咐下的任務。
他知道自己完全依靠的就是皇帝,所以對於皇帝說的找機會暗中解決掉年橫城父子的任務,他很果斷地接了下來,不只是爲了討好皇帝,更是因爲如果年橫城不死,他佔着一個將軍的稱號,就算沒有實權,可是這個位子還是輪不到他。
所以他必須要殺死年橫城。
但是張大人忍了下來,他知道比起自己,皇上同樣想要年橫城死,他不用着急。
皇帝打着的主意,年宵根本不用思慮就知道他的如意算盤,但是她絲毫都不憂慮,和年沐簡單商量後,計劃照舊執行,一切都在他們掌握中。
翌日,兩批隊伍開始了各自的計劃。
出發繼續攻打獨人的主將變成了年肅,將士們都知道蒙鈺和年肅的關係,再加上皇上親口答應了年橫城要給年肅年沐兄弟歷練的,所以對於年肅的領兵,沒有人有任何異議。
不過是已經被他們打得苟延殘喘的獨人老巢,他們無需蒙鈺將軍也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年肅帶着大軍追趕了那些殘兵敗將,與他們進行逆轉的攻打。
而皇帝和年橫城這邊,離開邊城、姜城、商城,在花城過去後,有一夥歹徒攔住了皇帝一行人。
“保護皇上!”年橫城與張大人一齊出聲,只不過一個是出自真心,一個是有所圖謀。
年橫城並沒有想到這是針對他的陰謀,他只以爲是他們沒有清查出來的被獨人招攬了的殘餘,根本沒有想到皇上到現在還打算要他的命。
皇上跟領頭的人對視一眼,蒙面的領頭人一聲喝下,他帶來的黑衣人就和皇上的護衛們兵刃相見了起來,年橫城護在皇帝的跟前,他是臣子,臣子就理應保護皇帝,這個時候,年橫城想不起他們之間出現的罅隙。
但是皇帝卻不會忽視,他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然而局中人都沒有發現的是,有另一批黑衣人隱藏在樹上,伺機而動。
就在皇帝要出手的時候,一支箭劃破長空而來,越過年橫城徑直射向了皇帝握着偷襲匕首的手腕,年橫城反應極快地轉過身來,卻看見利箭的目標,那反着日光的匕首。
外敵在外,被護在身後的人有佩劍不拔只拿着匕首,這究竟是爲了什麼,刀山火海都經歷過的年橫城當然明白。
他被皇帝的打算震驚又憤怒到了,雖然他隨後還是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來,被圍在中心的馬車裡也還有他的女兒。
皇帝一聲慘叫,右手被箭穿透,匕首掉在了地上,這只是開始,這樣的變化,所有人都發現了,下一刻,比剛纔只多不少的黑衣人加入了打鬥。
局勢變得混亂起來,黑衣人之間發生內鬥,年橫城帶着衆位護衛也加入戰鬥,總之,把黑衣人殺光,他們就安全了。
……
寡不敵衆,即便是有年橫城也不意外,皇后馬車上的人也都下到了平地,在看見一具具屍體後,皇后眼睛一翻,立刻就昏迷了過去,她雖然也跟着軍隊在走,但是她基本上都呆在自己的地方,去傷兵、難民那裡幫忙的,也只有年宵和那些奴婢們。
第二批黑衣人的首領向身後的黑衣人比手勢,然後用有些蒼老的聲音說:“快把我們太后娘娘扶起來,送到馬車上休息。沒眼力見兒的東西,怎麼能讓太后娘娘瞧見這些東西?”
皇后被妥善地帶上馬車,皇上怒極,從這人的話裡誰能聽不出他的意思呢?“逆子!是二皇子叫你們來的?反了,真是反了!”
張大人跪在地上,脖子上架着一把刀,他雙股戰戰,心內說道,這可不就是反了嗎?太后當然可以活着,可是這太上皇,不需要啊!
張大人後悔極了,他甚至怒怨起皇上來,若是他沒有打算要年橫城死,他們也不需要這麼少的人馬回京,不用掩人耳目,大張旗鼓至少可以安全活着。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旁人的心思,沒有人在意。
年橫城皺着眉頭被兩個人控制着,他剛要說什麼,就被一個黑衣人打暈了過去,活着的人本就極少,一個接一個被弄暈了過去。
皇帝被人粗暴地打暈過去後裝進了麻袋裡帶走,而年橫城、張大人以及皇后等人被一羣黑衣人綁着手腳帶去了另一個地方,妥善處置了。
原地只留下了年宵和黑衣人首令和其中身量矮上一些的蒙面黑衣人,然後年宵睜開了眼睛,她被黑衣人首令扶了起來,“行了,我們也走吧。”赫然是蒙鈺的聲音。
準確來說,是蒙欲。
“姐姐,我要等不及了。”年沐拉下了自己的面巾,露出了他的少年模樣。
“那就趕緊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