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抽籤的開始
我一大早就起了,穿好衣服,坐在鋪上。兄弟們什麼也不說,來來去去的,胖子過來問我:“吃早點不?”我搖搖頭,他也就走了。
樓道里,幾個人竊竊私語,我聽得清楚。
“還那樣呢?”
“是啊,三天沒吃沒喝了,怎麼辦啊。”
是黑子說:“實在不行架着他去醫院,打點滴!去去去,別看熱鬧了。”
我站起來,屋裡人都看着我。“書呢?要考試了,我得看看了。”我說,“看着我幹嘛?我沒什麼啊。”大蝦拍拍我肩膀:“吃飯吧兄弟,瞧瞧你——不就是一個女人嗎,值得嗎,就跟誰沒失過戀似的。”
失戀?我沒有失戀,我的女朋友,梅,她好好的。
等等,等等,我好像漏掉了什麼,我三天沒吃飯了?那麼三天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發生了什麼事情呢,我好像忘了,又好像記得太深,太強烈,刻的我心疼。腦子一陣陣發暈,我又坐回去。
胖子把飯缸遞給我,裡面是剛打的熱乎粥。我接了,謝他。很想吃點什麼,可是我的胃往上翻,只好又放下,捂着肚子,說:“我還是吃不下,等一會兒。”
胖子說:“去醫院吧,看看吧。”我說,我沒病,真的。
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一天,晚上了,他們都走,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半靠在被子上,腦子裡不知道想什麼。
門砰的開了,是被一隻腳踢開的。
這隻腳又很輕巧的把門帶上了,這動靜很熟悉,我看了一眼,這隻腳的主人程英飛,我的好朋友,一手捧着個飯盒,一手拎着瓶飲料。
我笑,說:“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他說:“昨天通電話的時候覺得你半死不活的,所以來看看。”
我說我沒事,就是不想吃飯。
他說:“你不想吃,我想吃,我還沒吃晚飯呢。”說罷用腳勾了個凳子坐在我牀邊上,飯盒放在膝頭,打開,是熱騰騰的雞丁炒飯。
他掰開一次性筷子,說聲開動,然後又問我:“現在談談你怎麼了。”
我說我沒怎麼,這三天都吃不下飯。
他問:“三天前呢?三天前的再三天前,發生了什麼,給我說說。”
三天前?今天是星期四,三天前,是星期一,再三天前,是星期五。
是個週末,哦。
梅對我說,你相信抽籤嗎?
我說我不信了,這種東西沒準兒的。她不滿意道,你也太武斷了,你不是也常說,經常有科學不能解釋的事情嗎?我說是啊,科學不能解釋的事情,叫做魔法。
她就說:“那你想不相信魔法?”
我說,有點吧,今天怎麼老問這個?
梅說:“我聽我們寢室的同學說,現在有一種魔法抽籤,很有意思,可以告訴你很多未來的事情,而且特別準,我想跟你試試。”
我說:“你沒跟你們寢室的同學試試先?”
梅說:“她們不行的,因爲這種魔法,必須一對情侶來做,而且最好在星期五,所以叫做‘星期五魔法’,很有意思呢。”
我說好,怎麼做?
找一個陰面的房子,準備好籤筒和魔法書就可以開始了,首先所有人閉眼數十三下,由男生先抽一隻籤,然後再數十四下,由女生抽一隻籤,整個過程中誰也不能睜開眼,直到抽籤結束。
把抽到的兩隻籤對起來,先拿到的放在左邊,得到一個數字,從魔法書裡查到該數字對應的意思就可以了。
“這麼簡單?”我拿着那本薄薄的書,問梅:“這本書你哪裡找到的?”
梅說:“我也不清楚了,我們寢室同學給我的,哎!別翻!”她阻止了我要打開那書的動作:“抽籤之前看了就不靈了。”
真是的,這麼多破規矩,我說,好了,玩吧,反正現在是中午,咱們這間自習室裡也沒別人了。梅笑笑,跑到門口,打開門。
呼啦一下進來十好幾個女生,通通衝着我樂。
“你們……”爲首的是梅她們寢室的李彩兒,對我說:“我們早就想抽籤了,只不過沒有男生陪我們玩,這次你就委屈一下,反正很簡單。”
她身後那個叫丁文的晃着籤筒,一通裝模做樣,叫道:“開始了開始了。”
唧唧喳喳了老半天,這一堆人終於圍坐在一張桌子邊上了。
怪不得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呢!我正在想,梅拉了我的手說,開始了。
“誰先來?誰想問什麼事情就拿着魔法書。”
李彩兒把書放在自己膝頭,一笑說:“螃蟹我來吃。”
然後就是麻煩的抽籤,我一直閉着眼,摸索着在桌子上那個桶裡抽了一根硬紙做的籤。
“抽完了!”梅說,大家睜開眼睛,我抽到的是三,她抽到的是四。
“三十四,好小。”李彩兒翻開那書開始查,“哎,是好事,說我今天會有財運。”
我好奇,去看,果然,那書裡“三十四”下邊用蠅頭小楷寫的:“今日財運”。
這叫什麼啊,我想走了,架不住一幫女生軟磨硬泡。
該丁文了,她把書頂在頭上,做了個滑稽相。
我閉眼,數到十三的時候,忽然聽到有個女生的尖叫,“怎麼了?”梅在一旁抓住我的手,“沒關係,她們鬧着玩的,別睜眼,抽完籤再說。”
“七十四,查查吧。”梅說。
我擺擺手:“丁文怎麼了?”
那女孩臉色蒼白,哆裡哆嗦的,半天才回答說:“沒有事。”拿起書來翻翻,忽然大叫一聲。
其他的女生湊過去,有的撿起書來,有的拉住她問怎麼了。
梅叫我過去,我看見那書上寫着:“七十四,死於非命。”
我說:“這玩笑開的也大了,別玩了。”
丁文這時候會恢復了平靜,高聲說:“不,我剛纔只是開玩笑,嚇嚇你們罷了,玩吧,反正沒什麼。”
我的媽呀,只好陪這幾萬只鴨子繼續了。
梅說:“我也想抽籤。”我告訴她很晚了,該吃晚飯了。
“算了吧,反正是玩,下次找個更好玩的辦法,我陪你。”
那些唧唧喳喳的女生走了,我想跟她單獨說一會兒話,她說:“我冷。”
我說:“是嗎?這屋裡暖氣很熱啊。”
梅說:“可我就是覺得冷,你不覺得嗎?自從剛纔給丁文抽籤的時候,這屋裡就有一股很冷的空氣。”
我說:“咳,你是被嚇着了,抽籤的時候她大叫來着。”
梅說:“什麼?誰叫了?”
我說:“丁文啊,不是她抽籤的時候大叫,你還不讓我睜眼。”
梅抓住我的手,笑道:“你也是的,這麼調皮,剛纔抽籤是有人叫嗎?我怎麼沒聽見,我也沒跟你說過話的,別編瞎話嚇唬我。”
林傑不在屋裡,我回去問阿標抽籤的事情,他說:“你說的那種遊戲我從來沒聽說過。”
我說是嗎,林傑去哪裡了,你知道嗎?
“他啊,回家探親了,好像家裡有事。”
總是有點奇怪的感覺。
下午接了個電話,梅說:“那個抽籤真的很靈,李彩兒剛纔接到一張匯款單呢,美的不行。”
我說:“巧合罷了,如果你說靈,那麼丁文呢?”
梅沉默,我忽然聽到她在電話裡低低的說:“也會應驗的。”
“你說什麼?梅!”
電話裡傳來嘟嘟的斷線聲。
我忽然發燒了,體溫很高,腦子有點不清楚,躺在牀上睡了一覺,夢裡充滿無數的影子。
表哥,倦葉,玄苦,小於,他們在我的頭上高高的掠過,冷冰冰的看着我。
我夢見自己對他們說:“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他們開始沒有反應,後來小於飄過來,手在我的頭上輕輕一拍……
“啊!”我大叫一聲從夢中醒來,一身冷汗。
黑子跟我說:“怎麼了,惡夢啊,你做夢做的倒快。”
我問:“我睡了多長時間?”
他說:“五分鐘不到。”
接着我的手機響,是梅,聲音低低的:“我在湖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湖邊?你在湖邊幹什麼?現在十一點了,你不回寢室了?”
梅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這本來也是你的事情,我替你做了。”
我說,我不明白,你馬上給我回寢室,要不我去接你。
梅說,不用了。
她掛了線,我馬上給她們寢室打過去,李彩兒接的。
“梅?怎麼了,她睡了,她說不接電話了,有什麼事明天說。”
開什麼玩笑,說在湖邊,明明在寢室睡覺,我說:“好吧,你們寢室都睡了嗎?”
李彩兒說:“沒有,今天週末,大家在看碟,只有你的女朋友懶的像頭豬,一直矇頭大睡。”
我忽然想起點什麼,問:“丁文呢,她也在你們寢室對吧?”
她說不是:“她應該回家了,晚上就沒回來了,怎麼關心起別人了,小心梅會吃醋。”
我說什麼啊,她下午裝神弄鬼的,我還想問問她嚇唬到誰了。
李彩兒說:“說到嚇唬,我們隔壁寢的林玄你認識吧?”
我說是啊,下午抽籤有她。
“她是被嚇着了,一直臉色煞白,回來一句話也不說,還在發呆呢。”
我問:“她抽到的籤是什麼?”
李彩兒想想,說:“也是四個字‘一根繩索’,不知道什麼意思。”
掛了電話我去跟兄弟們打牌,手氣特別差,人家說我心不在焉,阿標忽然說:“我想起來了。”
我問他什麼,他說:“是我師父,林傑有一次聊天的時候說,抽籤是一種邪惡的妖術。”
二,局中人
子強要我陪他去湖邊:“我聽說警察正在打撈什麼東西,我想去看一下。”
湖邊圍了不少人,我們兩個擠進去找個警察大哥打聽。
他說:“今天有個學生報案,說你們學校這個湖裡飄着一個人。”
我說:“你們找到了嗎?這麼用漁網能撈到?”他用下巴指着湖邊說:“早撈到了,我們現在是在找頭。”
回去的路上我跟子強說,這回沒有你們幹部的事情,是刑事案件。
子強說:“是啊,沒想到學校裡還會出現無頭女屍。”
我說:“那個女的是誰啊,真可憐,頭都不見了。”
子強點頭,我們兩個默默的走回去,雖然是白天,天色灰濛濛的令人不痛快。
誰也沒說話。
宿舍下邊有個臉尖尖的小女生,一看見我和子強,馬上縮在一棵樹後面。我叫子強先上去,自己過去跟她說話:“林玄,你怎麼了?”
她看見我認識她,嘆了口氣,左右看看。
我說:“不至於這麼小心吧,你怕什麼?”
她說:“梅,她會來嗎?”
我說梅今天有個補習班,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她結結巴巴起來:“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那天,昨天……我看見了。”
我問,你看見了什麼,難不成抽籤的時候,驚叫的是你?
她跳起來,驚喜道:“你聽到了?你們給丁文抽籤的時候,我叫了,可她們都說沒聽到,她們都變了。”
我說:“沒注意罷了,不至於變什麼的吧。”
林玄說:“不是的,她們都變了,在抽籤的時候。”
我說:“怎麼了?你告訴我。”
她說,我就是爲了告訴你纔來的,抽籤的時候我尖叫是因爲,我睜開了眼睛,我看見……
她沒來的及說完,梅的身影忽然冒了出來,跟我打招呼。
我說:“你怎麼來的?我正在跟林玄說話……”
梅的臉上似笑非笑,說正好,我也想找她。
再回頭,她不見了。
剛纔跟我說話的那個小個子女生完全不見了,好像被地縫一下子吸進去了一樣。
“林玄呢?一下子就不見了。”梅笑着回答我說:“什麼林玄啊?”
我說:“你剛纔過來的時候正跟我說話的那個,你們隔壁寢室的。”
梅好像在認真回憶,說:“沒有這麼個人啊,你想象力實在太豐富了。”
我說,梅,最近發生的事情,我覺得很不對勁。
她說:“怎麼了?我不過是讓你幫我玩了一個抽籤遊戲。”
我說:“真的僅僅是遊戲嗎?怎麼一切都那麼不對勁?抽籤的時候有人尖叫,而且你不承認跟我說過話,昨天晚上你給我打的莫名其妙的電話,等等,這一切是不是你在有意的惡作劇?”
梅把放在我胳臂上的手一下子抽走,好像被火燎了一下,說:“你不相信我?我是那種惡作劇的人嗎?”
我說:“不是,你平時不會開這種玩笑的,你知道,我也是,所以一定有什麼問題,那本書是誰給你的?抽籤的那本書?”
梅說:“我不知道。”
我說:“不是你說你們寢室的人給你的嗎?”
梅說:“你聽我說,那書是我們寢室的人給我的,但是我不知道是誰。前天晚上我回寢室,屋裡有一個人坐在彩兒的鋪上,拉着簾子,給我講了這個遊戲,扔出那本書來,我不知道她是誰,我本來以爲是彩兒的,昨天晚上一問,她說不是。”
我說:“那個不知道是誰的人給你講這個遊戲,你就一定要玩?”
她說:“不知道爲什麼,這個遊戲那時候聽起來特別有意思,我給別人一講,她們都特別想玩,着了魔似的。”
這話好像在哪裡聽過,我回憶着,對梅說,我們可能遇到麻煩了。
她說:“怎麼了,那個算命好像很靈的。”
我說:“就是因爲靈才麻煩,你難道忘了丁文算的是什麼?我們得馬上找到她,確保她平安無事才行。”
梅說:“那還不簡單,我剛纔剛看見她。”
我說:“在哪裡?”
“湖邊,亭子後面的山洞裡。”
丁文不在那裡,我在山洞口看見的是林玄。
她坐在地上,手裡提着一根麻繩,嘴裡哼着歌,看起來很快樂。
我問:“你怎麼了?”她也不理我,身邊的梅害怕起來,拉着我要跑,我說:“等一會兒。”
“把林玄帶回寢室去吧。”
梅說:“不要,你看看她這麼奇怪。”
林玄是很奇怪,她那麼專心的玩着麻繩,看也不看我們。
我過去,抓住她手說:“回去了。”
她猛地擡頭看我,眼光冷冷的,狠狠的。我嚇得放開她,再看她眼睛翻出白來。
梅,不見了。
我想找個人來幫我,四下竟然沒有一個人,林玄站起來,慢慢向我走過來,嘴裡怪聲怪調的說:“你不覺得麻繩很可愛嗎?我其實早就告訴你了,今天天氣好涼啊。她們都變了,丁文走得好,在抽籤的時候,彩兒倒了黴,有鬼吃了她。我呢,誰呢?我很走運,你的女朋友,哈哈,哈哈!”她把這幾句話說來說去,最後怪怪的笑,我退後幾步,跑了。
林玄沒有跟上來,我回頭看見她在路的盡頭,拿着繩子笑。
我打電話,給梅,她在寢室,聲音很平靜:“什麼事?湖邊?我沒有去過啊……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好了好了,沒空。明天再說吧。”
令我奇怪的事我的寢室裡也沒有人。
正常的話,那幫傢伙應該在打牌,也許有人租光碟來看,不可能沒有一個人的。看一下表,六點了,天黑了。
下去找林傑,他寢室裡空空蕩蕩,連東西都沒有了。
我正想出去,一個聲音叫住了我。“你有事嗎?”我回頭,林傑的上鋪上坐着一個人,雙腿在空中蕩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你是誰?”
他很得意道:“我是阿炯。”
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我想了幾秒鐘,大罵道:“是你!你在搗鬼!”
他做個無辜的表情,說:“你爲什麼會這麼想呢?”
“上回告訴洛林鬼咒的事情,現在又用抽籤來迷惑梅,對吧?”
他笑了,說:“我就知道我一出場,你就會看出這一切,不過,還沒完。”
他蹦下來,站在我對面,說:“沒完!你既然知道抽籤是我發起的,就應該明白,你們都是我布的這個局裡的人,也就是局中人,怎麼選擇繼續的路,是你的權利,你繼續吧,我給你無限的時間,能不能走出這個局,就看你的了。”
他一笑,露出一對小虎牙。
我身上開始發冷,遠遠的離開他。
他的確是一個瘋子,我幾乎要相信自己已經被困在他製造出來的時空裡了。
這時候我聽到子強他們的聲音。
那幾個人稀稀拉拉的上樓來,冷不防我興奮的衝過去:“你們回來了?”他們幾個臉色不大好,點頭說:“是啊,開學生大會去了,你小子怎麼找也找不到,打你手機也不接。”
我看看,確實有個未接電話。
“什麼事啊?”我問,胖子說:“別提了,你知道今天咱們湖裡撈出那個沒有頭的女的吧?”
我說是,她是誰,知道了?
“知道了,她是咱們班的丁文,家長已經來認過了,衣服什麼的特徵都對,就差頭了。”
黑子叼了一根菸,鬱悶道:“這年頭他媽的變態真多,殺了人還藏個腦袋。”
我冷不防問:“林玄呢?她去開會了嗎?”
幾個人都搖頭說沒看見。
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着,想着阿炯說的局,到底是個什麼局?
寢室裡漆黑一片,都睡了,林玄怪怪的嗓音好像還響在耳邊:“你不覺得麻繩很可愛嗎?我其實早就告訴你了,今天天氣好涼啊。她們都變了,丁文走得好,在抽籤的時候,彩兒倒了黴,有鬼吃了她。我呢,誰呢?我很走運,你的女朋友,哈哈,哈哈!”
……不對,不對,這個聲音不是“好像”,而是真的在響着!我跳起來到處看,林玄那泛白的眼睛好像近在咫尺。
可是沒有,我沒有看到自己想象中那可怕的一幕。
她到底想說什麼?
她的話根本沒規律嘛:“我其實早告訴你了,今天天氣好涼,她們都變了……”
嗯?如果隔幾句話念起來呢?
“我其實早就告訴你了,她們都變了,在抽籤的時候。”對啊,這樣看來,她在那之前的確告訴過我這句話。
那接下來的話,也這麼念下去就是:“有鬼吃了她,誰呢?你的女朋友。”
我心裡一疼,梅!
梅的確反常,她不承認抽籤跟我說話,也不承認在湖邊給我電話,而且一直怪怪的,好像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可是,她好端端的,我怎麼也不相信,鬼會吃了她。
我把這一切連起來,發現抽籤,是這些事情的根本。
丁文死於非命,豈不正應驗了那天的籤?林玄玩着麻繩,也是她抽到過“一根繩索”。只是一根繩索,是什麼意思?我必須馬上找到她!
可是當時的確太晚,我沒能出去找林玄,第二天我找到了她,就在湖邊那棵大楊樹下。
她吊死了,一根麻繩拴在脖子上,脖子下一圈烏青,舌頭伸的老長,兩眼泛白。
我給梅打電話,讓她把那天抽籤的人再叫到那個教室去。
“人齊了?”我問,她們點頭,因爲死了人,沒人覺得我的要求滑稽。
“好了,”我說,“你們知道,丁文和林玄死了,跟我們那天抽到的籤一樣。”
她們點頭,有幾個膽小的好像還在低低哭泣。
“這事情很可疑,尤其是那天抽籤的時候,我聽到了尖叫,後來林玄告訴我,她在數數的時候睜開了眼,看到了什麼東西,我懷疑她看到了奇怪的東西,這就是抽籤會導致死於非命的原因。”
李彩兒忍不住問:“是什麼原因?爲什麼遊戲也會死人!”
我說,我也想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把你們再叫到這裡,重複一遍當時的事情,找出原因。”
一個女生說:“原因?別,我害怕,萬一抽到了七十四籤,豈不也要死?我不玩了!”
我說:“遊戲是你們堅持要玩的,難道你們不該負責嗎?”
她說:“是你女朋友提出的!要負責,她應該負責。”
梅咬着嘴脣,不說話,我拍拍她肩膀,說:“好,誰也不用爭,我來負責,這籤我來抽!把書給我。”
再抽一隻籤——這大概是我這個局中人最無奈的下一步了。
三,三世籤
我抽到的,也是七十四。
那些女生都向後躲,梅說:“查查吧。”
我說,又什麼可查的,丁文早就查過一次了。
她說,再看看,萬一記錯了呢?
我翻開書,七十四的地方,那四個字竟然沒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十一個字:“你將被最想不到的人殺死”。
最想不到,誰呢?我拿着書,看那些女生,一陣低低哭泣聲傳來。“不要哭了!”我煩躁的喊,梅說,沒有人哭啊。
那麼哭聲呢?我仔細聽,那聲音大了,好像竟是林玄的聲音,她一直在邊哭邊叫:“我不玩了,你們好可怕,好可怕!”她究竟看到了什麼,這麼可怕?
我的手機響了,是林傑。
“我聽阿標說了抽籤的事情了,你可千萬別再試了,那個抽籤法是我們通靈家族手冊上面最邪惡的,表面看來沒什麼,卻能引起大亂子。”
“……你知道那種抽籤法叫什麼?叫三世籤,不是抽三世的籤,是能把三世惡靈引出來的籤,抽籤的男女如果前世曾經簽下血債,抽籤的過程中,前世的血債帶來的怨氣就會召喚惡靈,惡靈你知道吧?六親不認的那一種,把你們所有人都吃了也不夠玩的!所以讓你別抽,馬上到我這來,我教給你解決之法。”
我在這裡冷汗都下來了,其他女生都探詢的看着我,我只看一處地方。
教室的門,鎖住了。
我說:“咱們回去吧。”
梅說:“誰打來的電話?”
我說:“朋友,我們回去吧。”梅一把抓住我的手,慢悠悠的說:“爲什麼回去,抽籤還沒有完呢!”
我掙脫她的手,退一步,說:“別鬧了,你已經鬧了很多天了。”
梅笑,說,你真會開玩笑。
我說,開玩笑嗎?我們把事情說清楚吧。
那些女生都站着,我反而輕鬆一點,搬了把椅子,坐下,說:“我現在明白了。”
“我明白了林玄究竟是看見了什麼,才嚇成這樣。”
她們不說話,我就接着說:“這種抽籤是三世籤,能用三世之前欠下的血債引來惡靈,我不知道是梅,還是我,引來了惡靈,而林玄就在數數的時候看見了惡靈。”
彩兒眨眨眼,說:“惡靈?什麼樣子的?”
我用手指着她。
她退一步,梅上來,說:“你什麼意思?”
我又指着梅,說,你別過來。
林玄都告訴我了,你們,你們十幾個人,都是惡靈。
“所以她會告訴我說你們都變了,還會發出大叫,說她不玩了,可是這個叫聲被你們封存在這間教室裡,我剛纔才聽到。”
梅說:“我們都好端端站在這裡,你說的什麼瞎話?”
我看她幾秒,說:“好,我開玩笑的,咱們走吧。”
她說:“去找林傑嗎?那個笨蛋救不了你的,你還是聽我們的話好一點。”
梅笑着,伸手過來,我看見她指甲上滴着黑色的血。“丁文是你殺的?你是誰?爲什麼玩我女朋友?”
她哈哈大笑,說:“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其實就是她啊,我是前世的她,你猜錯了,我不是引來的惡靈,我是前世的她的靈魂。”
其他的女生慢慢的點頭,再擡頭時,臉色一個個的都變了,彩兒指着梅說:“她是我們的女主人。我們的女主人生前是個公主,我們都是她的侍女。公主臨死前說,她生來高貴,不要死後沒人服侍,就把我們這些奴婢提前殺了,給她陪葬。可是她這麼做了,欠下了我們十幾條血債,不能轉世爲人,反而要在地獄多受無數年的苦。”
梅說:“是啊,我受了那麼多年苦都不能洗清我的罪孽,所以我的本體做出了一個決定,決定拋棄我這段有罪孽的靈魂,自己投胎做人,把我和這些充滿怨氣的靈魂一起扔在地獄!我不服,我一定要找她報復!是老天幫我,讓她玩這麼一個遊戲。”
另一個女生指着梅說:“我們一直在地獄裡跟着她,要想報自己的仇,這一次她到這裡來,我們也不能放過。”
我說:“林玄發現了你們的秘密,你們殺她,那丁文呢?”
彩兒笑,說:“你數數我們一共有幾個人?”
我掃了一眼,說:“你們不包括梅,有十一個。”
她說:“沒錯,公主殺了我們十一個人,不夠數。”
我正不明白,梅陰慘慘的說:“她們一共十一條血債,是不夠,如果欠下十二條血債,我就可以永不超生,她們的仇纔算報了。所以她們要挾我殺了丁文,補上這十二條血債。”
我冷汗都下來了,說:“她們要挾,你就殺啊,你真的想永不超生嗎?”
梅忽然笑起來,說:“我無所謂,我的本體都不要我,我憑什麼還要保護她?我們本是一個人,同歸於盡沒什麼不好。”
彩兒看着她,慢慢說:“好一個生來高貴。”
梅說:“那又怎樣?總比你們強的很!”
那十一個鬼圍過來,梅竟然躲到我身後,說:“我怕。”
我說:“你是鬼,幹嘛還要怕她們?”
“她們要等我欠滿十二條血債,就毀了我的身體,身體是我的,多少也有點疼吧。”
我苦笑不得,回頭,她一雙眼睛瞅着我。
那畢竟是梅,我鼓了鼓勇氣,站起來說:“我的好朋友是天師,馬上就來了,你們小心點。”
我一直沒關的手機裡傳來林傑氣喘吁吁的聲音:“我在爬樓,馬上就到了,你嚇唬住她們啊!”
這邊那十一個鬼伸長指甲,惡狠狠的朝我和梅戳來。
我雙手舉着個桌子護在胸前左右亂打,說:“你們小心點,就是殺了我我的天師朋友也要給我報仇的!”
那些女生抓住桌子腿,把我硬生生拉了個跟頭。
梅在我身後慘叫,她被十幾個女生抓來抓去,披頭散髮,臉上出了一條條血道。看那樣子我只記得她是我女朋友了,大吼一聲衝上去。
可是那些女生的力量是不可估計的,對付一個兩個還成,我馬上被打在地上了,地下護着梅。她臉上血糊糊的,只能看見一對大眼睛,眨巴眨巴。
她竟然有空對我說:“你不疼嗎?”
我這才覺得後背疼,她說:“她們把水果刀插到你背上了。”
我眼前一黑倒下去。
朦朧中盡是那些鬼的拳打腳踢,梅託着我的臉,呼出的冰冷冰冷的氣息吹到我臉上。
聽到她說:“真的,你不該是我的男朋友。”
四,最後遺言
我再醒過來,在自己的牀上,林傑對我說:“沒事了。”
“我沒受傷?”
他說:“沒有,都是皮外傷,你不礙事。”
“那麼梅呢,那些女生呢?”林傑說,“被我制服了,幸虧我回了一趟家,拿了我們家族最有魔力的定靈符咒來,那些厲鬼都回去了。”
我問:“梅呢?”
他說:“她沒事,不過,那些事情,我估計,她沒有忘哦。”
我接到梅的電話,她說:“我們分手吧。”
英飛的雞丁炒飯已經over了,他在對付那瓶飲料,聽見我講完了,說:“完了?”
我說:“完了,我想不通,梅爲什麼跟我分手,如果爲了她的前世那就太荒唐了。”
英飛說:“就是爲了這個你想不通?你難道沒想過那個厲鬼和你女朋友是一個人?你不在乎,她在乎啊。”
我搖頭說:“我尊重她,不過我還是想不通。”
“那不要想了。”
英飛擦擦嘴,過來拎起我的脖領子:“走。”
“幹嘛?”我腳有點軟,他說:“去找你女朋友,當面說清楚,看你還想不想的通。”
“她不見我的。”
英飛說:“我爬到她們宿舍樓上把她嚇唬下來。”
我說你別亂來啊,捅出漏子來吃不了兜着走。他撇嘴一笑,說:“好啊!”
我被他扽走了,不過不是去女生宿舍,是學校門口的小攤,他把我往一張桌子邊一扔,說:“自己搞定。”
我坐定了,再看對面,竟然是梅。
她表情好不自然,說:“你的朋友讓我在這裡等着,跟你,說清楚。”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梅低頭,勉強笑笑說:“這幾天真的發生很多事,其實,都是我不好。”
我說:“誰不好,那都過去了,不要計較那麼多好不好?當這些都沒發生行不行?”
梅說:“可能嗎?”
我們又不說話。
最後梅說:“我們是徹底完了,不管因爲什麼,小狼,我希望你明白,我跟你分手,不是因爲什麼感情上的主觀原因,我們之間有着不能超越的界限。”
她又說:“你不該是我的男朋友。”
梅要回去,我說送她,她開始不肯,後來只好應了。
我們沉默的順着學校的大路走下去,天色很晚,下自習的人影都沒幾個。
路過湖邊的時候,我聽到哭聲。
“有人哭,我過去看看。”梅卻拉住我,害怕的說:“不要過去,我怕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那哭聲大了,變得特別真切,是丁文。
“我要報仇,還我的頭!”
一個影子朝我們撲過來。
我把梅擋在後面,說:“你不要搞錯了,那個害你的厲鬼已經回去了。”
丁文的鬼怪陰森森道:“我不信,你身後是什麼?”
我說:“梅是你的同學!”
梅卻在這個時候一把把我推向丁文,冷不防英飛在斜刺裡衝出把我拽開了。
梅在地上的影子拖的長長的,猛地變成沒有。
丁文的影子跟她打成一團。
英飛氣定神閒的在我背後說:“你看看,你女朋友根本就是鬼,有一件事現在應該告訴你了,她的本體已經回地獄去了,留下來的是她的惡靈。林傑收鬼的那天就發現了,但是惡靈潛伏在她身體裡,他沒辦法把它收走。”
“丁文爲了報復一直潛伏在學校裡,我們就是想用她把梅身體裡的惡靈引出來。”
我說:“你怎麼認識林傑的?”
英飛道:“這個說來話長,以後再說,你等着看好戲吧。”
我這才發現兩個鬥在一起的鬼後面,一個人影迅速的掠過來。
是林傑,他朝我們揮揮手,肩頭扛着什麼。
我聽到卡崩一聲,一道刺眼的光射過來。
不是向我,是向兩個鬼,等幾秒我的眼睛適應了光線,看見梅獨自坐在光裡。
林傑還是一副酷樣,冷冷的說:“這也是我從家裡取來的新武器,地獄光線,被我找到了就不能動,地獄之門會自動打開接你下去的。”
丁文呢?林傑好像知道我的疑問,解釋着說:“丁文已經沒有了,她法力太小,一照就灰飛煙滅了——咳咳,本來我也不想用這麼絕的東西,可是別的我沒把握。”
地下伸出好幾只毛茸茸的爪子,把梅的腿抓住,她一點一點陷進去,最後的時刻,她臉向我,說:“對不起,我想你現在已經知道,你的女朋友在那一天的時候已經死了。”
她臨死前跟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剛纔也對你說了,現在再說一遍吧。
“你不該是我的男朋友。”
她說完,竟然哭了。
“惡靈竟然會哭,你看見過沒有?”林傑走過來的時候有點驚訝,英飛說:“我以前根本就沒看見過什麼惡靈,問我等於白問,不過你這麼狠,一句話不說就把丁文的鬼消滅了,不怕有損陰德啊?”
林傑說:“哪裡顧的上這麼多?咱們活着的人總是爲了眼前利益做事的。”
“你是在說你吧?捉鬼的人很少有你這麼自私有愛擺酷的。”
“那又怎樣?你們還不是一樣要來求我。”
……
他們誰也沒注意到我已經淚流滿面。
結局
月亮出來了,我抹抹臉,英飛說:“沒事沒事,都過去了。”
林傑說:“是啊,過去了。”我忽然扭過臉,一步上前,拎起林傑的脖領子:“那天你在自習室裡收鬼的時候,是不是還有別的方法可以保全梅的?”
林傑像被霹靂打了一下,不說話了。
英飛白他一眼,說:“都過去了,你罵他也沒用,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是不是,天師?”
林傑沉默了,好半天才泱泱道:“隨便你們怎麼說,我總是做最有把握的事情,這沒錯,有時候顧不得小事,你們也不能怪我,這是我的常識。”
我說你想過後果嗎?
林傑說:“想過,我想的是憑我的常識判斷的後果。”
“你們不能說我錯,因爲以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你女朋友前生是公主,殺了那麼多婢女,她當時怎麼沒想到後來呢?她也想不到,因爲她是憑常識做事的,你不能說這有什麼錯,不是嗎?”
林傑渾身不自在,因爲我和英飛都在瞪他。
英飛說:“常識是吧?我也有常識,我只爲了自己和朋友做事,你,還不是我的朋友。”
林傑趁我發楞,往後退一步,轉身跑了。
我嘆口氣。
走吧!走吧!畢竟一切都過去了。
英飛說:“唉,雖然看那小子不順眼,但是還真不能說他有什麼大錯。”
我說:“他就是這樣一種人,做事總是這麼‘冷靜’。”
英飛一笑,邊走邊說:“太冷靜的人是可怕的。”
兄弟們聽說梅死了,對我更是擔心,可我什麼特別的也沒說,吃飯,上課,一切如常。
英飛陪了我幾天,沒說什麼特別的話,沒做什麼特別的事,後來在一個跟平常一樣的早上,像平常一樣走了,臨走,說:“有事給我打電話。”
我點頭,一天下自習比較晚,路過湖邊,看見林傑正在哆裡哆嗦的扎幾個紙燈籠。
“這是招魂燈,可以把一些還沒散盡的孤魂野鬼找回來。”他說,“不知道丁文有沒有走遠,這個就算是一種補償吧——我可不是被你們罵才這麼做的。”
燈籠在湖面上漂遠,我們盯了好久,那一團團小小的光暗了。
我說:“有個什麼東西漂過來。”
林傑說聲是,就去撈:“一定是我的燈,撈上來還可以再用。”
但是他的鉤子擡起來,是個橢圓溼漉漉的東西。
猜到了那是什麼,我擡腿就跑。
留下一貫冷靜的林傑在我身後狂叫:“不要走!這裡有一顆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