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藍色

餘額不足

在前頭的糊里糊塗的話

昨天我打開電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個戴着酒瓶底鏡片的姑娘,曾經也坐在這裡看過來着,那是我的同桌,小南。她現在大概忘了吧?很正常的。

就像我,現在也記不清楚很多事情。

曾經跟雀兒聊天的時候,她說過:“你把自己周圍發生的事情想象的太美好了,好像電視劇一樣。”可能是吧,但我覺得原來就是如此。

其實我每天都會見到很多人,說很多話,做很多事。這些事情裡面有對也有錯,倘若我都記得,那麼也就不要活了。能快樂的方法是儘量忘記一部分,保留另一部分。而我,很慚愧,我忘記的往往是應該保留的那一部分。所以我很苦惱,爲了各種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情苦惱,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思維開始混亂,也開始越來越不耐煩,有人這時候告訴我,寫日記吧,把你的經歷寫下來,給自己看,有好處。

我纔不管有好處沒好處呢,但是我真的寫了,這個充分證明人說的和做的是兩碼事。等我真的可以看自己塗的零零散散的筆記的時候才發現,其實我沒有故事。

那其實全是別人的故事,好像白開水,但是又不是全無味。我在其中像一個傾訴者,自己對自己傾訴。我對這個不能說不滿意,一般說來被傾訴的那個對象總覺得自己比對方好些,這是很微妙的。我企圖使自己變成一個局外人。

奇怪,有一天我忽然想。無論我走路,說話,吃飯,抑或是睡覺,世界,其他人,都可以在我的眼前,就是沒有我自己,我一轉過身來,我的影子就不見了。

第一章、關於春天,是的,那是一個春天

春天的開始,天氣是乾燥的,我由馬路邊走到學校去,身上穿的是學校發的藏藍色制服。對面幾個民工推着一輛大車走過來,其中一個瞧了我一眼。我滿不在乎的笑笑,自以爲很瀟灑,然後就是繼續。

繼續我的生活,我好像一直是生活在學校之中的。

我的班主任是一個很令人舒服的人,高高大大的,雖然他看我一眼會令我不自在,但是說實話我是很希望被人注意,那天是我第一次穿那件制服,緊張和新鮮是同時存在的東西。“老師好。”我說。他好像很驚訝:“嗯,這個是剛發的制服?”我說是。

客觀的說,藏藍色很適合我,我平時很少穿寂寞的黑或是淺薄的藍,我害怕過分寂寞或者是盲目的樂觀,整個人經常在這兩種情緒間搖擺,所以藏藍色是最好的。我對顏色只有最浮淺的認識,那只是一種本能。在我的認識中黑色永遠不能給人帶來溫暖,正如白色總可以帶來一片空白。藏藍色是一種神秘的顏色,那近乎是一種靜穆的無聊的感覺了。

我到操場去,我們班的哥們兒們在踢球,我看他們奔跑和流汗的樣子,邊看邊爬上雙槓,翻過去,頭朝下,把身子挺直。雙手抓住支撐雙槓的杆子,鬆開,再握緊,再鬆開,再握緊。就這樣一次次大頭朝下的往下掉,最後一次時,我的頭髮尖搭在下面的土地上了,一隻螞蟻正不緊不慢的從不遠處爬過。

我沒死,我對自己說,我還沒死呢。

對於死我不是沒有概念的,比如我那個從美國回來的爺爺,他百病纏身的時候,躺在很高級的病房裡,所在一片雪白中看着我的樣子,充滿的童真和肅穆。

那天我也穿了件白外套,去看他,讓他蒼老幹巴的手握了我的手。他已然很老,耳朵也聾,跟他說話要拿出雷公的實力來,而我不想費勁,只是閒坐,對他點頭。那個時候聽說他挺有錢,我的叔伯兄弟蜂擁而至時,我在樓道里無意見聽到三嬸對四嬸說:“他們家那麼有錢,還來爭什麼!老頭子的遺產就應該分給咱們幾個。”然後等她們兩個走遠,我纔敢過去,感覺像偷人東西的賊。

她們口中的老頭子我爺爺,正綻放着糊里糊塗的笑臉在熱情的兒孫中。我本來以爲自己擠不過去了,不想他竟衝我努了努嘴,要我過去,拽了我手他便不再笑,安靜下來。

再後來他就走了。我很詫異,按理該有個回光反照什麼的,可是他沒有。他是寧願走的糊塗嗎?這個我打算將來死了再問他。

他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我,我一個。我的堂姐小雯本來急需這錢好出國留學的,一切沒有之後她就急了,她說了很多句:“爲什麼你從小就受寵,爲什麼就你們家有錢,爲什麼爺爺就照顧你。你配嗎?”我什麼也沒說,對她鼓着腮幫子笑。接着就走了,走的遠遠的。

她說的對,我既不是爺爺的長孫,也不是小輩中最小的,與他的接觸只限於握握手,互相大眼瞪小眼的看一看,真不明白他怎麼這樣對我,把大筆的財產連同親戚們的怨恨都一古腦過繼到我的名下,沒留一絲一毫給旁人。後來每想起這個我都大惑不解,有一天晚上做夢又看到了老頭的眼神,笑眯眯的,原來很狡猾。醒來我嘆氣曰:“這老傢伙是決計要把麻煩全部留給我了。”

我不缺錢花,爸媽是他們行業的佼佼者,每年有將近一半以上時間呆在國外,二室二廳的房子我一個人住,他們放心,有我信誓旦旦的保證。在他們眼裡我是個好孩子。

也許我真的是個好孩子?這念頭讓我發笑,我還真就笑了,頭髮在地上抖三抖,螞蟻早爬的遠了,我眼前出現一塊藏藍色的布。那其實是一條褲子,穿在一個女孩子身上。

我頭上腳下的站好,她就在我面前,她很尷尬,我同樣,但是沒這個必要,我們是同桌,所以我說:“幾點了?”“我……我沒有手錶。”小南說,“你,你可以自己看。”我想起自己左腕上的防水運動手錶,看了看,再對她笑着說:“嘿嘿,我都忘了。”“嗯。”她說,很拘謹,“你那樣子,玩雙槓,多危險呀!萬一摔到脖子,那個……那個……”“也沒什麼不好,那樣我就有機會身殘志堅了。”我說,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跟她走回教室去。我們之間有半米的距離,有一種女孩子是讓你不敢和她靠的太近的,再說她也不是那種能讓我想入非非的女孩。

現在許多八十年代的小作家把學校的生活寫的多姿多彩,其實學校的生活在我看來平淡的很,哪裡有那麼多可回憶的,可紀念的,美好純真的。也許是我沒有情趣,也許是我的班主任演講的太多了,總之我是很少看到欣欣向榮的風景。

一天又一天,我沒有看到什麼所謂的素質教育,我看見的只是分數和好學生。第一次考砸的時候我很煩心,第二次很後悔,第三次沒去想,拖到現在,自覺性全部演變成了沒所謂。這根本算不上什麼逆反心理,認真學習我也認爲是正當的事情,不過很難。我可以打遊戲機,可以看閒書,可以大街小巷的亂逛,就是不大可以唸書。雖然我的一天一天也是一天一天的過。

英語老師把成績分爲幾等,我恰好在“不可救藥,這樣的學生我不管”的那一等裡,另一個這樣的女生哭了,我很詫異,並且在笑。如果這是激將法的話,我想,他錯了。如果不是,那麼他不怎麼可以救藥。我是這麼想,同時認定了自己的可悲。

小南是我座位周圍唯一的女生,我們漸漸混得很熟,一早我上學來的時候,往往就會收到她紅着臉遞過來的一打紙,然後熱血沸騰,懷着激動的心情馬上抄一遍交上去。我的手法很高明,在抄的基礎上也做了一定的變形與發展,不加以研究,根本看不出是屬於copy.剩下的時候,我也和她聊聊天。基本都是胡吹大氣,瞎嚷嚷一陣,偶爾我也問一句:“怎樣,還聽嗎?”她會點點頭,於是我直白呼到口乾舌燥,跟她說再見。

她和我道別,說話的聲音非常小,像她的直徑不足三毫米的字。我打趣說她應該去搞微雕,她依舊符合着笑。那時我知道她家裡困難,但是從不給她些什麼,偶爾說起我佔的一些便宜眉飛色舞,她很信以爲真。這至今令我汗顏。

有時候我也想,她是不是喜歡我或者我是不是會喜歡她。但是這在當時確實沒什麼希望,雖然誰都明白不能以貌取人。她不漂亮,甚至有一點醜,又不會撒嬌,又不會打扮。女生們沒有什麼人肯做她的密友,除了有一個人,後來她和她很快形影不離。

我想雀兒和小南成爲朋友的理由和我是一樣的。

學校組織我們去雲蒙山,山路很陡,膽小的女生有的在吊橋邊就不敢走過去。我一路上悶聲不響的埋頭苦爬,不久也就到了山頂。還是初春,山頂上小溪的盡頭是塊巨大的冰,又髒,又涼。到達了極點又怎麼樣呢?我想,於是下去。下山也不容易,因爲陡。我看見小南和雀兒正上來,她們身後的女生都停下了。“上面沒什麼好看的。”我說。

雀兒笑了一笑說:“還是親自看看的好!”和小南上去了。

那是雀兒上高中以來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很清楚那句話的紀念意義。曾幾何時我們很要好,可是那是個什麼時候呢,我想她也不記得。

坐車回去的時候我注意到雀兒帶了頂粉色的帽子,挺好看。車上我和兄弟們打牌,還喝了不少啤酒,老師可能看到了,可能沒看到,不過沒管。車晃的很厲害,啤酒泡沫撒出來,幸好我穿的是藏藍色的制服,這顏色禁髒。

第二天,我向雀兒借錢。“我不借給你。”她笑着說,“因爲你是不會還的。”仔細想想我是向很多人借過錢了,還了沒有想不起來了,她既然那樣說了,充分證明我信用度的下降。一直以來我身上都是不帶錢的,我不帶錢基本上是爲了在學校附近那幾個太保面前理直氣壯的說:“我沒錢。”沒想到想要誠實也是要有代價的。我失望的回到自己的位子,感到右眼皮跳。

所謂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又所謂好的不靈,壞的靈,古人的經驗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但是我總是見到棺材才落淚的動物。

接下來的早晨上學的路上,我騎車撞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很結實的中年人,他二話沒說,只是用行動表示了他的憤怒。

事實證明人是結實的動物,雖然我四肢着地在馬路涯子上呆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我既沒有內傷也沒有骨折。從旁邊停着的麪包車玻璃上我照到自己兩眼烏青,嘴角鹹鹹的。周圍的爲數不少的人在靜默的看着我,於是我就笑了,拍拍身上的土,推着砸壞了的車,慢條斯理的去上學。

我自然遲到了,遲到的很徹底。我去的時候第二節課剛打上課鈴,是班主任的課,他老人家依照慣例把我堵在門口問:“你——怎麼了?”“啊?”我說。

“眼睛怎麼了?”“青了。”“怎麼青的?”我又“啊”了一聲然後說:“踢的,我被人踢了一腳。”教室裡開始寧靜了幾分鐘,笑意就盪漾開去了,各個角落裡開始有好像是竊笑的微微響動,接着是,鬨堂大笑。

可惜這個時候只有我一個人想哭。

這是一場鬧劇,真的。我後來戴上一副有很寬的黑框的眼鏡,直到最後眼圈恢復原樣。之後,我竟然很長一段時間不能適應不通過玻璃看這個世界的方式。

第二章、關於女生,坐在我身後的女生,她們是很有意思的生物

日子好像超級市場裡的方便麪,不換湯也不換藥。當我決定不再吃方便麪而改吃麪包的時候,雀兒和小娜並排佔據了我身後的兩個位子,我的身後開始了有兩個女生的時代。

我看來她們是班裡最漂亮的兩個女生。

只論眉眼的好壞,小娜還要更漂亮些,我透過她的青春痘也看得出。我很想跟她們說話,課間的時候她們甚至沒離開自己的位子,但是我不行,我跑出去了,盤算着如何搭訕。

接下來是一節自習課,那就是我的自由課,所以我回過頭來,甚至沒有“你好”一類的開場白。“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好嗎?”小娜馬上說:“不好!”雀兒傻傻的笑着說:“你隨便。”我開始死乞白咧的講笑話,後來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說了些啥,是個黃色的笑話,這是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而雀兒笑了,這叫我詫異,這個故事我自己尚且不清不楚,從她的眼光可以看得出,她一個字也沒有聽。

“什麼呀,我一點也聽不懂!”小娜說。

我也不在乎,接下來的體育課我踢球,發揮得很好。

我聽到雀兒跟小南談論《紅樓夢》,插嘴道:“還是賈寶玉好呀,身邊那麼多美女。”小南從一堆卷子裡擡起頭說:“可是他真正喜歡的還是隻有黛玉一個。”我實在不以爲然。

我的車壞了,放學出校門,59路車由打塵土飛揚的馬路中央開過去,跟在那後面,我追。

我奔跑的步子很大,書包在後面一上一下的顛,我聽得到裡面的文具互相碰撞的聲音。追了近一站地,公共汽車進了站,很多人上去了,卻沒有誰下來。我很失望,踱過站牌,聽到一個女孩的喘氣聲,雀兒的臉紅紅的。“你跑的真快。”她上氣不節下氣的還說。“你不也是嗎?”我回答。

“你怎麼不上去?”她又問。

我說:“太擠!”雀兒歪着頭笑:“這車一直這麼擠,誰讓你不騎車!”“車壞了。”“哦,”她說,“等車的人還是這麼多,下一輛一定也這麼擠。走回去吧?”我詫異:“六站地!”她說:“一個小時一定走得到了,說不定比坐車還快呢!”她真的開始走了,幾步之後回頭喊:“怎麼,你繼續等嗎?”我看看周圍的人,望望路的盡頭,跑兩步追上她。

我們兩個一言不發的走了好久,終於我說:“咳,這馬路修的越來越寬了。”雀兒贊同的點頭說:“前兩年還沒有這麼寬呢,大概是咱們初三的時候修的。”我好好想想,初中的時候和她不是一個班,不過小學是的。

“你笑什麼?”她忽然問。

“我想起小學的時候我們經常打架的,有一次特別的兇,你還抓我,爲什麼呀?”“我怎麼記得?”她說,“我早忘了。”她走得很快,我也一樣,後來我說:“你還買《童話大王》嗎?”

第三章、關於飛賊,無論因爲什麼原因,他永遠都是我的好哥們

早晨我上學去,校門口有人等我,是個熟人,我初中的同學,幾個人都叼着煙,領頭的那個伸手抓住了我的車把:“你小子最近躲到哪裡去了?”他問,如果一個人嘴裡咬着一根菸,是不會好好說話的,幸好我不會這麼開口,我說:“李強,好久不見!”然後我們之間很“友好”的對視。

“老子進了少管所,能那麼早出來嗎?”“我再說上一遍,那次真的不是我……”一隻拳頭杵在我身上,我往後退兩步,車被那幫人搶走了,看來形勢不妙。“有沒有搞錯?這是校門口呀。”我小聲嘀咕,還想瞅瞅見義勇爲的有沒,李強身後那些揹着書包進校門的校友正像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忙着向未來進軍,連看我自生自滅的心情也無。展望一下,一頓打在所難免。

可奇蹟總是要偶爾發生那麼一兩次,不管擡起頭陽光是不是把眼晃的要死。我向後跌的時候撞到一個人身上,然後做夢似的,一個橫眉立目,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救了我,一巴掌就嘩啦走他們三個。我被這幸福衝混了頭腦,迷迷糊糊向教導主任道聲謝,和剛纔撞到的那位同步衝向教室。

快到門口的時候我們對視了一眼,他長了一張同樣靈動年輕的臉,棕色,炭一樣的眉,很陌生。

所以那天早晨,我有了一位新同學。

他姓程,叫英飛,不太多話。第一天,悶聲不響地踱到最後一排臨窗的角落裡坐了一節課後,這位老兄徑直走到我的面前,兩手撐住課桌:“你好,程英飛。”我立馬正兒八經答:“你好,周良,你可以叫我小狼。”“嗯,小狼,借我一隻圓珠筆。”如願以後他說聲:“謝了。”回座位去。我擰了擰自己胳臂,證實不是做夢,不然這傢伙一定是從武俠小說裡掉出來的。

我以爲他會使飛刀,其實不然,我房間的門上有個靶子,他還是差點把我的門戳漏。爲了這位仁兄和我的房門,我特地換了吸鐵石的靶子和飛鏢。此後我的房間熱鬧很多,雖然這個傢伙是個悶葫蘆,兩個人總是比一個動靜大。放學後我們混在一起,經常是他專著於扔飛鏢,我打我的九八足球。晚上或許他就住下來,也不見他通知家裡,我猜他是個自由人,他從來也沒說。我也就不問,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知道緣由的。

每天第一節課的時候他走過來說:“借我一枝筆。”最後一節課下了,他揹着書包經過我的桌子,把筆扔給我,義無反顧的出門去。根據這個規矩,他做值日的次數爲零。我常常覺得,他在教室裡呆久了一定會窒息。人總是有同感的,尤其是我,所以我也很快的躥出門去,有幾次,他在校門口等我。

他是這個城市我唯一可以稱之爲謎的東西,好像從來沒人瞭解過。同學們都認爲我們是好哥們,雖然如此我對他也只有個概念,這傢伙很少笑,從來不會想到什麼說什麼,對什麼都不上心,尤其是學習。有幾次我去他的角落找他,他正發愣,火炭一樣的眸子有時精光四射,有時又像個收集了所有光線的無地黑洞。怎麼可能有人的眼睛是這個樣子的呢?我感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了。

我對着鏡子看自己的眼睛,眼圈經常是黑的,還有血絲,沒有什麼神采,不過還是清澈的足以反射出藍天白雲的,儘管經常對的是漂亮女生。

我那個可敬的老同學李強,鍥而不捨的在路口等了我近一個星期,遺憾的是時代不同了,我走的是另一條路。從那小馬路上我可以窺見他佇立在風中,接着我掉頭蹬車。我騎車的技術好的很,純粹是在繁忙的馬路上練的,可以兩個車輪一古腦壓過同一塊磚頭,車速更是不要命,不止一個老太太罵過我“作死”。不過速度是能夠讓人上癮的東西,奔馳一旦快了,很難停止。

那個時候英飛經常和我一塊上學,他騎的是一輛大概是五六十年代的二八男車,那車我擡過一次,非常沉,他蹬起來飛一樣,不知覺得就超過我的山地車五六百米。我拼命的追,總看到下一個拐彎,他一腳支在馬路崖子上等着,待我趕上來又飛出去,開始下一段的等候和追逐。不用說什麼也知道,他不能和我並排走,或者說,不能和任何一個人並排走吧,唉,天可憐見。

李強學乖了,老老實實帶足了一隊人馬等在我家門口的那一天,我和英飛正一起回來。

李強恨我是有原因的,雖然我覺得我比竇娥還冤。初中的時候他是汽車愛好者,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車標。他收集的方法很特別,用撬的。一次春遊的時候很不幸讓我看到了全過程,偷車標,呵,他也看見我。

“昨天的事,你最好嘴巴嚴點。”他在樓道里堵住我的時候說,按理我應該瀟灑的問他,這算不算威脅或者其他的什麼,結果我只是不自然的笑笑。他來得及瞪我的時候我早已跑掉。沒一會兒風雲突變,來了幾個警察不聲不響的帶走了他,接下來聽說他去了少管所。我隱約聽過風聲說他打算出來報復我,不過我一向樂天知命,又不能做什麼,只有等到時候再說。

當他衆星捧月般亮相於我家樓下,我突然有一種懷舊的感覺,彷彿他老人家和我逝去的歲月聯繫在一起了,他的嘴角帶着隱隱的要報復的快樂的感情,把我即將表現的重逢的喜悅完完全全的頂了回去。我無比想念起我的山地車來,我現在需要的就是那個速度。

可車已經存在車棚裡了。逃跑很不現實了,我想,捱打吧,計劃好抱住腦袋的姿勢,英飛這個時候問我:“你朋友?”我盯着他,因爲我實在想不出乾點什麼別的了,他好像從地裡冒出來的一樣,還是老樣子,肩膀上掛着書包,雙手插在制服的褲兜裡,揚着下巴。我突然想起欠一句回答。

“老同學。”我回答他。

“哦。”英飛說。

“以前的事,我給你記着這筆帳,你打算拿什麼賠給老子我?一隻手,兩條腿?還是他媽的幾個臭錢?”李強其實洶洶的說,我後悔幹嘛不逃跑試試,打架也有至殘的。

“你要錢我可以給,好商量。”我很和氣的說,“咱們是老同學嘛。不過那次真不是我告的密,你不要錯怪了我。”李強衝我走了一步,我說:“打架解決不了問題。”又走一步我說:“打架是犯法的。”他抄起我的衣服領子,“君子動口不動手。”我還是說。

英飛就感的這個時候上前一步打爆了李強的鼻子,並且他喊道:“巡警!”其他的小子不自覺的回頭看,他拽着我就跑。

這是一條死路,前面是一堵牆。

到了盡頭,英飛放開我的胳膊,踩着牆下施工扔下的半截水泥預製板一竄就上了牆頭,衝我道:“上來!”我不用回頭也知道那幫人追來了,心裡一急,學他的樣子猛一跳,還是差了一大截,好在我的好哥們伸手一抄就把我撈了上去。

我好像忘了聲明我是有懼高症的,眼一花,英飛已經跳到牆的那一頭去了。“跳。”他仰頭對我說,好像這是全世界最簡單的事,我猶豫着,李強竟然顯示出爬牆的天賦來了。

我終於兩眼一閉跳下去。

摔了一個大馬趴。爬起來之後我和英飛採取了人類最原始的脫身辦法——跑,迅速的消失在這一邊的不知道是什麼單位的大院內。

經過那單位傳達室的時候我童心大起,高喊一聲:“大爺!有人翻牆進咱們院兒了,您快去瞅瞅吧!”然後跑了好遠還沒看李強追過來,遙想老大爺的奮不顧身不由神往。

我們沒有停下來,我們還在跑,像上足發條的馬蹄表。英飛不得不拽着我的袖子,因爲我們的速度很難一致,他跑步像他騎車一樣快,也許他跑到美國我還在倫敦呢。我想着。這個時候的衚衕被我發覺是世界上最有韻味的建築,我們三繞兩繞的跑了好久,出路還是層出不窮,直到最後我們停下來,背靠一堵古老的牆。我累的喉頭滿是血腥味。英飛把制服的外套脫了,襯衫溼溼的緊貼在身上,他瞅了我一眼,笑了。這是我唯一的一次見到他好像是發自內心的真的笑容。

我,我站都站不直了,沒力氣笑。

我做了個夢,夢見英飛帶我到金魚池子衚衕,指着一堵紅牆說那邊是他的愛人。那女孩是他以前班上品學兼優的班長,某個國家領導人的孩子。可惜一次車禍造成了雙腿的殘疾,女孩禁不住打擊精神失常,每天只能在保姆的看護下坐着輪椅凝視自家牆邊那棵法國梧桐的葉子。

英飛說見不到她很傷心,發瘋似的穿過大街小巷,漫無目的的沒白天沒黑夜的走,終於給他看到有名的飛賊大盜曾某某在翻牆作案。他費盡心血拜了師,要學會這翻牆的技術。直到終於能翻過很高很高的紅牆,然後在葉子的縫隙裡看望他的女孩。

後來曾某某終於落網,他也被領導的警衛逮到。教訓是慘痛的,懲罰也是深刻的,等他終於脫離了這慘痛與深刻,聽說女孩已經離開人世了。

他平靜的講這事情,抓着我像電視裡的大俠一樣一躍上了牆頭,那邊果然有一棵梧桐樹,不遠處的房檐下竟還有一個一身素白的女孩子,長長的黑髮披在肩頭,影影綽綽,唱着淡然而清晰的歌。

“你看,是她!”英飛滿足的說,可是我四肢發抖:“她不是死了嗎?”英飛惱怒起來,“誰說的?走,我帶你去跟她說話,跳,跳下去呀!”我向牆下看,看不到底,幾篇白雲飄過來,這是多高的地方呀。

“我……”話未出口英飛已經把我推了下去。

從夢中驚醒,我一身冷汗。到客廳一看英飛和衣睡在沙發上,茶几上散落着不少的空空的易拉罐,提醒着我們昨天晚上喝多了。後來我爬回牀上,重回到渾渾噩噩的夢鄉,只有噩夢是清晰的。

接下來的早晨我給他講這個夢,英飛笑笑,此後我就管他叫飛賊了。

第四章、關於高考,煤氣中毒和上網

我爸媽爲了我高考的事情特地回了國。那天我一進屋子就聞到了人類氣味。中年發福的父母並排坐在沙發上,問我想報考北大還是清華。我沒吱聲。

“這次模擬是班上第幾啊?”老爸問,然後討好的衝我笑。我不喜歡這種態度,而且他們看我的那種充滿期待的眼光能像原子彈的光輻射一樣灼傷我。“倒數,”我說:“第五。”老媽急急火火的性子一點沒變:“什麼?你給我們說清楚!”我一字一頓:“第,三,十,八,名。”一時間空氣充滿了悲傷的火藥味。“你怎麼會這樣呢?這不像我們家的孩子呀!”我不做聲,回房間關了門。一會之後老媽敲門來了,溫柔的說:“出來,孩子!我給你帶回來視力矯正器,來試試。”我把門打開,忽然眼淚就流下來了,不知怎麼的,這讓我覺得很沒面子。“我,我不近視。”我說,接着實在忍不住,把門一摔。

後來爸媽想給我辦出國留學的手續,我花了很長時間讓他們相信我在國內會好好讀書,我還真就踏實了一陣子。接下來的一次考試我提高了十幾名。我爸媽相信他們生了一個舉世無雙並且總是創造奇蹟的兒子,所以他們就走了。

從機場回來我充滿罪惡感,又喝了酒,次日一切照舊。

後來的一個晚上我洗完澡上牀睡覺,半夜又驚醒了,頭炸裂一樣的疼,聞到強烈的煤氣味兒。一定是忘了關熱水器了,我晃悠着走出房間去廚房,幾步之後腳就像踩了棉花,撲倒在客廳的地板上。聽說夢露曾經赤身爬過紅地毯,沒想到我有朝一日也這麼幹,不過其狀大不雅也。想到這我居然笑出聲來,接着暈過去,沒有完成我驚世駭俗的模仿事業。

事實證明人到了最關鍵的時候,還是得自己救自己。那一天我不但沒有關熱水器,也沒有鎖上陽臺的門,後來那晚颳風吹開了門,結果我醒來的時候,趴在地上,卻是活的。

高考即將到來的某一天,英飛失蹤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遲到並且來我這裡借筆,更沒在校門口等我一同回家。開始我以爲他病了,結果這樣很久。教室裡的那個角落變得空空蕩蕩,其他人在緊鑼密鼓的學習,空閒的時候就頂着高考倒計時牌,好像那東西偷了我們的時間似的。沒有人跟我一樣思考關於那個飛賊的問題。好像從來沒有那麼一個人出現一樣,我甚至懷疑關於他,我是做了完完全全的一場夢。那個夢的蛛絲馬跡是後來我斷斷續續的聽說他退學了的傳言。

我期待着有一天他再莫名其妙的出現,併爲此準備了一打他喜歡用的圓珠筆。但這次奇蹟終於沒有發生,一直到畢業。

關於高考我不想多說,它帶給我的只有按部就班的模糊的記憶。印象中只有我們考場的普通校的學生感慨某一道題特別難的時候,我那一點點非常疑惑的優越感了。然而我的分數並不高,可以說是勉勉強強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這讓我有個不太壞的學校上,我已經很滿意了。

上大學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一切規定給我的東西看起來都是那麼的枯燥。我開始對各種被禁止的東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弄明白之後又唾棄他們。比如酗酒,比如泡妞,它們都不能讓我忘了那一種深刻的無聊和孤獨。

記得小時候我不知從什麼地方聽說一切東西都是有靈性的,就沒少跟我們家的排風扇,電飯鍋,水池子什麼的說話。大了,不再愚蠢,也就不再不道德的絮絮叨叨,頂多說那麼三五句罷了。後來看了重慶森林,才知道這樣真的很傻。當你窮極無聊並且內心空空蕩蕩的時候,至少要找個活的東西說話。

我選擇了電腦,變成了一個寂寞的網蟲。

我看來,網上既沒有黃金屋,也沒有顏如玉,有的只是虛幻的生活和一個個寂寞的靈魂,它們都是沒有軀殼的,也許就是因爲這樣,才能誰也不傷害誰吧。在別人甜甜的做夢的時候,我餓着肚皮上網。遇到很多人,說了很多話,累了,倦了,感覺自己掏空了自己,手還在麻木的打着。

有一天我遇到同樣叫做雀兒的女孩子,她問我:“你從何而來?”

“從來處來。”

“那麼要向何處去?”

“不知道。”我老實說。

後來我們混的很熟,像初中時候的小狼和雀兒一樣。那讓我想起了一段幼稚的寧靜的日子。我知道這不長久。有一天她說:“每次看到你的名字,我就想起一首老歌。”我問是什麼,她說:“是鄧麗君唱過的《似是故人來》。”我告訴她我也這麼想。

我依舊沒有問她是誰,那只是個隨機事件,不管是對她還是對我。

結尾

每個東西都有自己的結尾,比如感慨,比如懷念。我也很想要給自己一個結尾,所以我故意忘掉了很多細節。我不想說以前種種如何,的確很多人的面孔在我記憶中已經像洗過的手紙一樣慘不忍睹了,然而我還是很想念。

我想我是長大了不少,老爸老媽有時打來越洋電話,問我的近況,我已經學會說“很好”,“不用擔心”之類,並且開始想更多的實際的問題,讓更多的人以爲其實很瞭解的不瞭解自己。

我甚至學會了做飯給自己吃。

我想以後我有了子女,一定讓他們生活在自己身邊。

最後,我還是非常愛穿藏藍色的衣服,儘管這顏色的衣服我只有一件。

好了,夠了,結束,完了。

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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