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以軒的眸色暗了暗,隨繼又綻開一抹看似愜意灑然的笑容,故作輕鬆道:“說話算數那我在侯府等着你。”
“嗯”我也欣然的點點頭。君以軒擡眼望了望噴涌咆哮的火山口,憂慮的看我一眼,想說什麼,動了動脣,最終卻又咽了回去。說了聲保重,縱身向西山掠去。
君以軒走後,山谷又恢復一片死寂,整個天地間似乎只餘火山的咆哮聲和我們幾欲蹦出胸膛的心跳。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不斷升騰迷漫的濃煙中躍升起兩襲人影。
終於回來了麼?我心頭一喜,緊繃的心絃鬆懈下來,才驚覺揪緊衣襟的手指已僵硬到麻木。
“太子回來了。”白凌驚喜的歡呼一聲。身形一躍向來人衝了過去。白冽也長長的鬆了口氣,抱着我大步邁了過去。人影自濃煙中緩緩走出,卻見一人身着血染的錦衣龍袍,另一個是鮮血斑駁的飄飄白衣。
“怎麼是他?太子呢?”白凌無助的望向白冽,聲音中已然帶着哭腔。
我的心猛的沉了下去,翎質搖搖晃晃的向我走來,一向冷漠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悲慼,微微動了動脣:“煙兒,語心她……已經不行了”
我全身猛地一震,臉色瞬間慘白。瞪大眼機械地瞧着,語心像浮光影中的一朵雲,輕飄飄枕在翎質的臂彎中。烏玉般的青絲糾纏打結,散亂的垂落在腦後,額前的發稍上沾着血跡,絲絲縷縷粘在她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染滿鮮血的白紗衣裙長長的拖在地上,迎風輕擺着。
我傻傻的看着翎質滿含悲傷的眸子,喃喃的問:“你說什麼?”
翎質沉靜的看着我,聲音悽惶而悲痛:“我找到她時……她已經不行了。煙兒,語心她……已經死了。”
我大腦轟的一聲,全身的血液象是被抽盡了,腦中,胸中,眼中,一片空白只留翎質悲慼的聲音不停響在腦中。“語心……已經死了,語心……已經死了……”
“死……了?”我喃喃着重複着翎質的話,似恍然醒悟般,猛的扭頭望向不斷噴薄漫延的赤紅。整個山谷已經燃燒起來,眼前一片火海。
“玉笛公子,我們太子呢?我們太子呢?”白凌扯住翎質的衣袖,緊張的搖晃他。三雙滿懷希翼的眼睛都聚集在他的臉上。可翎質卻茫然的搖了搖頭。
我的腦子哄地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意識,霎時,眼淚,洶涌的酸澀,窒息的愧疚,悲痛,悔恨,哀傷,絕望,所有的情緒就這麼卡在胸口,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不可能,怎麼可能?我師兄的輕功那麼好,他不可能死的。師兄……”白冽悲絕的哭喊就回蕩在耳邊,我聽起來卻那麼遙遠,
“不會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上次墜崖都沒事,這次一定也不會有事的。”白冽渾身劇烈的顫抖着,放下我,身子一躍就要跳下去。
翎質拉住他:“下面已經不可能有活人了,你就算下去,也只是送死”
“就算是死,我也不能棄他不顧白冽赤紅的雙眸中瞬間涌出淚來,聲音充滿悲憤。失去了所有的冷靜。
就在此時,又一波猛烈的噴發襲來,隨之而來的是濃密的黑灰還有大如拳頭的石塊。滾燙的石塊落入紫茗軒的茅草頂上。木製的屋子立既燃燒了起來。
“你要陪他死,我不攔你,但你想想白凌,想想滄雪的皇上。想想他臨走前的囑咐。”翎質的聲音很冷,眼神卻充滿焦慮和擔憂。
白冽咬了咬牙,一手抱緊我,一手扯起仍然哭喊的白凌,跟在翎質身後施輕功向西山掠去。
身體隨着白冽疾飛而掠,我的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楚雲離去的地方。彷彿意識也留在那裡。每遠離一步,就仿似身體與靈魂硬生生的撕裂,剝離,破碎。
漸漸的,麻木的心中緩緩升起一絲針扎似的痛楚。我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楚雲可能不會再回來了,他回不來了……
“楚雲……”驀的,我朝着濃煙滾滾的谷底嘶聲大喊。與那聲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起出口的,還噴濺而出的鮮血。我能感覺到,一股腥熱順着脖子,輕輕流淌進我的身體,直痛到我的心底。
然後,背後猛地一痛,我眼前一片黑暗,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煙兒?”恍惚間,感覺有人用一塊涼布,輕輕的擦着我的額頭。我勉力擡了擡眼瞼,眼前漸漸清晰了起來。我微轉頭,卻見翎質正拿着一塊潔白的帕子,沾着冰涼的水滴輕敷我的額頭。
他看我醒來,似鬆了口氣,輕輕的握住我的手。“煙兒,心口還痛嗎?”
我木然的搖了搖頭,四周光線很弱,全靠一個小火把照着,我x在一面石壁之上,眼前是一堵幽暗的石牆。窄深的暗道兩旁,隱隱可見昏黃的光點蔓延到看不到盡頭的遠方。這裡,應該就是語心帶我逃命的暗道。
我活下來了?可語心呢?楚雲呢?
腦中立刻涌現語心慘白的臉和楚雲飄然而去的背影,我不由一陣心如刀絞。喉間又有甜腥回逆,微用力咳嗽,胸口便鑽心地疼起來。
“煙兒?”翎質緩緩的將我小心翼翼的擁進懷裡。輕輕的拍着我的背,柔聲的安慰:“一切已經過去了,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
我木然的看着火光倒映在冰冷石牆上的幽暗光影,一滴晶瑩的淚珠順着睫毛輕輕滑下。是啊都過去了,什麼都過去了,卻也什麼都沒有了……
春天慢慢消融了冰雪,枝頭綻出嫩芽,蓬蓬勃勃的綠意漸漸覆蓋了整個梅園。
我將頭軟軟的倚在窗櫺上,瞪着無神的眼,目送薄薄的晨光緩緩褪去。
“瀟姑娘?”輕輕的叩門聲傳來,我沒回頭,淡淡的回了句:“放桌上吧”
有碎碎的步子輕輕邁進來,走到我身邊,嘆息一聲:“我扶你去園子裡走走吧清早上空氣好,今日天氣也不錯,你這樣天天悶着,會悶……”
我猛的冷冷回頭,侍畫的唸叨猛然停在嘴邊,後退一步,怯怯的看着我:“奴婢多嘴了。”
“十三皇子走了嗎?”我安靜的問道。自那日從醫仙谷死裡逃生,已經過去一個月零八天了。我擡頭看着天邊隨風而散的流雲,狠狠的閉上眼,心中一陣澀痛。才一個月零八天,我卻彷彿已經捱了一生。
這一個月來發生了很多事,卻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因爲,所有的一切都與我無關。自從埋葬了語心和二孃後,我就沒走出過這個屋子。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窗邊看着滿園子梅樹發呆,
從花開看到花落,再到花入春泥,梅樹抽出嫩芽……
我的世界彷彿已經與外界隔絕。徹底化爲一潭死水。從此,無喜無悲。驚不起一絲波瀾。我的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平靜。
爲了讓我走出陰霾,翎質和君以軒想了很多辦法。找來侍畫,林寒汐……所有我認識的人好言相勸。或是從各地蒐羅他們認爲我會喜歡或是感興趣的玩意兒。每次,我都靜靜的看着他們微笑。然後冷冷的將那些人或是那些東西趕出去或是扔出去。
終於,在我又一次用仿若空無一物的眸子看着他們時,君以軒氣惱的抱緊我,拼命的搖晃:“楚雲死了,他已經不可能再活過來了,難道你一輩子就這樣了嗎?你愛他,爲他傷,爲他悲,爲他失神。那在你心裡,我們又算什麼?”
我平靜的笑了笑,擡眼看着君以軒滿是挫敗悲憤的眸子,又看了眼翎質滿含悲哀的臉,擡手指了指天空,輕聲的跟他們說:“看見了嗎?天邊的那片雲。我的心就像這片天空,因爲有了那片雲纔會有生機。可是如今那片雲沒有了,所以,我的心也就空了。”
我回頭,一片清明的看着他們微笑:“其實我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片雲。如今屬於我的雲已經散了,我的心也就永遠的只能空着了。所以,你們不用在一個已經沒有心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去找屬於自己的天空吧”
我永遠記得他們的眼神,填滿悲傷和深深的心悸。
“瀟姑娘……瀟姑娘……”侍畫的輕喚拉回我惘然的神智,我擡頭,侍畫擔憂的看着我。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苦澀道:“我失神了,你接着說吧”
“皇上登基後,十三皇子已經被策封爲翼南王。今日啓程離開豐都城。”
我漠然的點點頭。翎質終於得償所願登上皇位,成了權傾天下的九五至尊、君以軒也如願以償退至邊疆做了他的逍遙王爺。我在心中嘆氣,多麼美好的結局
我擡眼看了眼神情侷促的侍畫:“你不跟他走嗎?”
“奴婢想留下來照顧瀟姑娘。”侍畫快速的看我一眼,又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