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進中秋的時候，整個滬上連着好幾天都是大霧霾。各大醫院的口腔感染科都佈滿了咳嗽聲和嘆息聲。公司照常上班，辦公室有些抱怨公司非人道主義的靡靡之音，我就找來人事部的同事，說不然這幾天就給大家放幾天假好了。人事部管事的是從總公司分撥下來的，也沒什麼眼力勁，她說惡劣天氣總是會有的，不過是幾天的霧霾，又不是地震海嘯。她還說自己是福建人，在老家起颱風的時候都沒見工廠停工的，怎麼到了上海，大家就都這麼精貴起來，區區幾片霧霾哪來這麼多的抱怨，又不是霍亂這種傳染病，所以不可以放假，而且還必須要讓大家打起精神來，好好加班，加好班。
借她吉言，霧霾在週五的時候終於褪去了，然後傳染病來了，不幸的是，這位烏鴉嘴小姐也得了流感被隔離住了院。我讓辦公室去了幾個人表示探望，讓她安心養病，不用掛念公司裡的事情。
自從上次的那間我攜佔小滿出逃事情發生以後，所有人都陷入了僵局。何大河去找過佔小滿，鬧了個不歡而散，我能想象到佔小滿對待何大河的那副嘴臉，別的我不敢說，這幅嘴臉我一想到就後背發涼。
我也去找過江婷，她死不認賬，說自己從來就沒想過要把佔小滿怎麼樣，那時候她確實是很絕望，精神狀況也確實非常糟糕，但歸根結底自己都是一個有理智的現代人，不會做出什麼野蠻的事情。至於後來發生的事情，她說不是她安排好的，當時她找我見面的動機，真的就是想讓我勸勸何大河這麼簡單。
史健對此事也表示遺憾，他說自己當時都是就事分析，邊說他還邊嘆氣，說這是自己職業生涯上的污點。但不管怎麼說，最終的結果雖然不能說特別好，但也不是特別糟糕的那種，至少沒有人因爲這次風波遭受到人身傷害,只要大家都沒事那就是滿意的結局。
所以我成爲了最裡外不是人的那個。我沒有任何證據去證明這次的事件從最開始就是一個陰謀。何大河跟我喝酒時候寬慰我，讓我也別太自責了，這件事不敢是陰謀還是巧合，最終都已經發生了，不管怎麼說，我當天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保護佔小滿，這點是沒錯的。
我問他恨不恨我，他說談不上恨，只是我太需要成長了，性格也太沖動了，容易被別人利用，這樣不好。他說我以後的日子還長，要想真正的從老嚴手裡接過嚴氏必須要讓自己臨危不亂，畢竟生意場上的是非更多。
2.
佔小滿是在那個月底搬的家，房東說姑娘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沒有打一聲，最煩這種外地人了，一點禮貌嘛沒有的，能力自然也是沒有的，以後他借房子可不敢借給這種人家了，說走就走，讓她的房子空着在中介牆上掛着，損失不小。
我給了她五千塊錢，說就算是違約金。房東嘴臉立刻變了，說聽我的口音是本地的，還說自己有個小侄女大學畢業的，老有文化了，趕着給我介紹。我讓她趕緊算了，你們這種小市民我看不起的。
房東切了一聲，講我有錢了不起哦！我沒有繼續和她糾纏下去，我就是想膈應這種人一下，讓她也不舒服一點，不爲其他。
我四處打探佔小滿的消息，何大河告訴我她現在在浦東的一家信息公司裡面做前臺，至於住的地方，那就很偏遠了，基本都快住到我們以前飆車的那片荒蕪之地去了。據說是些簡陋的自建房，既防不了火也防不了盜。
“那她每天怎麼上班？”
“每天早上6點有一班中巴，下來再倒四站地鐵，也不算特別不方便，就是比較辛苦。”
“那她的債務？”
“不清楚，估計她自己有辦法吧。”
這我就不相信了，佔小滿能有什麼辦法？如果她真的是那種什麼事情都有辦法的女人，那現在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我回頭讓張助理去查了佔小滿的近況，張助理說這家公司給佔小滿發的工資挺高的，一個月有8千。
“這麼財大氣粗嗎 ？咱們宏創的前臺才四千不到吧。”
“其實也不是。”
張助理告訴我，這家公司A輪融資的時候是宏創領投的，過的是何大河的手籤的字，他和這家公司的CEO有些小交情。佔小滿自從星銳辭職以來，在廣告傳媒這個圈子已經是絕了路了，小公司供不起她這種級別的大佛，大的公司現在能拿的出來的也就是圖博，她佔小滿也不會去那自取其辱。
所以佔小滿基本都是在圈外找工作，這種跨行業的求職命中率還是比較低的，好的單位用不上你的，差的單位你開不出這麼高的薪水，畢竟她佔小滿是要還之前簽下的債務的，工資低了根本活不了。
最後與其說這家信息公司接納了她不如說是收留，而且給的工資其實也就只有三千，後面的那五千其實是何大河自己掏腰包讓那邊偷偷摸摸給按照工資條發下來的。
“果然還是他在幫忙啊。”我嘆了口氣，何大河幫忙的手段就比我高明的多，我屬於那種一根筋的抓一大把錢往人家胸罩裡塞的主，根本不會來這種兜圈子的把戲。
“幫我去查一下她的住址。”
“嚴少，這個好像……您別忘了您和肖雅小姐的……”
“忘不了，我就是去看一眼，讓你去你就去，廢什麼話呀，還有，這事別給我去老嚴那告狀。”
張助理退了出去。
我不知道張助理在老嚴身邊呆了多久，但人是個聰明人，畢竟能貼身在老嚴身邊的人都不是什麼善茬。他前腳從我這裡退了出去，後腳就到老嚴那打小報告去了，這忠心真是日月可鑑。
老嚴的態度也沒有特別的強硬，也許是因爲這段時間我在公司和肖雅面前的表現都還可圈可點的緣故吧。老嚴說了，誰年輕的時候還沒喜歡過幾個姑娘，讓他去吧，但也得盯着，別太出格就隨了他了。
3.
我找了個陽光明媚的週末，開着車去了佔小滿的住處。這是一個城鄉結合部，道路都有些年頭了，經常會跑一些翻斗車和攪拌車，估計都是附近地產開發的項目。我從未過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我在一家小超市門口停下。
這是一家賣日用品的超市，門口支了個黑色網布的棚子，棚子下面 放着一張檯布都被打着補丁的檯球桌，有幾個邋里邋遢的孩子在那裡用手撞球玩。
鎮口的男女老少都跑出來看我這輛跑車。有個婦女在我車旁邊琢磨了半天，跟旁邊的男人說：“這車看起來好高級啊，怎麼也要個30多萬吧。”
男人說：“沒見識的東西，好看頂什麼用，就兩個座位，這才能裝幾件貨，跟咱家的三輪麪包差遠了。”
我問超市老闆娘，翠竹苑怎麼走。老闆娘說不知道，她們這裡沒有什麼翠竹苑，穿過小鎮有座矮丘，小山上毛竹倒是有一些。
在一旁看車的婦女走過來問我是不是來找人的，我點頭說是。男人就在旁邊讓她少管閒事，婦女不依着，過來告訴我說他們這個鎮子上面都是些自建房，以前都很少有外來人口，從大前年開始，附近來了些施工隊，有人說是要蓋樓，有人說是要修路，不管幹什麼，大家都盼着拆遷分錢當暴發戶。
至於我說的那個翠竹苑，婦女說可能是橋後面的園丁樓，那裡有所鎮小學，以前是老師們住的。那些外面來的年輕人可不願意借他們的農民土樓住，我要找的人肯定在那邊的。我點頭致謝，打開剪刀門上車，婦女馬上湊過來問我是不是要開車去？
我點頭說：“是啊，過不去嗎？”
“小夥子你從這裡肯定是不好過的，你要從大路出去的曉得伐，然後小拐，從那個吊機邊上繞一繞，反正你看到個公交站牌的附近，就可以看到那些個樓房了。”
我眺望了一眼起重機，回頭說了句謝謝。
婦女湊上來又問：“小夥子啊，你這個車子多少錢買的啦？”
“這輛嗎？”
婦女充滿好奇的點點頭。
“180萬吧。”
“多少？一百多萬，要死了咧。”婦女回頭看着自己男人說，人羣中也一片譁然。
“買車要買個實惠，買空間的。”
我合上門，從人羣轟轟烈烈關於城裡人鋪張浪費的討論聲中離開，180萬，後面的美金單位我沒說，我不是什麼車迷，也從來都不計較馬力、扭矩這種硬核的知識點，我對車的標準就是好看，外形看着我喜歡，那我就買了，不追求性能。
繞了一大圈，終於在向陰面都爬滿青苔的樓羣中，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目標，一口氣爬六層樓，感覺心臟都快停了。
佔小滿開門看到氣喘吁吁的我，有些小小的吃驚，她搖搖頭，轉身說：“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