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新年

這件白色羽絨服是佔小滿自己去專賣店買的,普通牌子,不能說驚豔,只是中規中矩。諸葛端起檸檬水,看着江邊,說起往事。

上大學那會他們都是土妞,會一起跑去武林門的專賣店裡瞎逛,專門撿些打折牌子的衣服,回到寢室能對着鏡子照好久,然後開心好長一段史健,就和撿了多大便宜似的。諸葛是從大二那年暑假開始徹底擺脫了校園風,而轉而進軍騷浪賤領域。再後來,她就從寢室搬走了,留下了一段閒話。

“有時候還真懷念讀大學的時光,那時候單純,每天在寢室裡聊聊帥師哥,主持主持節目,沒心沒肺的,真挺好。”

“你現在過的也不錯吧。”佔小滿看着諸葛。

“就那樣吧,日子是過好了,名聲不太好,反正也習慣了,沒別的本事。”

“呵呵。”佔小滿不知道怎麼接話,只能笑而不語。

一晃這麼許多年過去,無是非人的事情無時不刻都在眼前悄然發生,又有幾個人還能想起自己原來的樣子。諸葛說自己這些年跑了不下十個城市,大大小小的都有,不得安生,也沒想過嫁人。自己這樣找個正經人家,人家不敢要,找不正經的吧,人家也不會要,得過且過混着吧,弄點錢是真的。

“你呢,我可是聽說了何大河也在上海。”

“他有女朋友了。”

“想當年你們可是學校裡的金童玉女,連咱們班主任老田都看好你們。”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佔小滿故意把頭偏過去看着黃浦江對面。

“你是不是放不下,我跟你說,如果真的還有愛,那就試試,萬一人家也沒放下你呢?”

“她已經有女朋友了。”

“那又如何?”

諸葛的這頓飯並沒有讓佔小滿吃出老同學相聚的情懷來,反而讓她有些不習慣,她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認識這個世界了,就好像霓虹裡融不下自己,就像是穿越過來的一樣。

走的時候,諸葛給老陳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兩個人站在餐廳門口看着車流,諸葛對佔小滿說,老陳是她在一次聚會上認識的,她不介意他有家庭,老陳對她也挺不錯,其實談不上是愛情。諸葛說他們兩個都是各取所需,這些年她見的男人太多了,不是不敢愛了,而是再也沒有哪個男人能讓她傾其所有了。

“如果你還有愛一個人的衝動,那就別放手,因爲一旦你放手了,會後悔的。知道一個女人最可悲的狀態是啥樣麼?”

佔小滿搖搖頭。

“就他媽是我這樣,喪失了去愛一個人的慾望,你失去過一次,你還想在失去一次嗎?如果他真的不再愛你,那你也可以早早的死了這條心,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何大河也和你佔小滿一樣,一直在等着重逢的這一天呢?”

“可是,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佔小滿對準備上奔馳車的諸葛喊到。

諸葛轉過身,衝佔小滿揚了揚下巴說:“我們家老陳還有老婆孩子呢。”

佔小滿看着遠去的車尾燈,心理五味雜陳。當年何大河的離開是一場事故,這場事故讓她沉睡了很久,用另一個自己頑強的面對一切。如今她在上海冰冷的空氣中荒涼的醒來,就像是一場冬日下午暖陽裡的長夢。分不清到底是身處女王夢中的自己,還是自己做了一場變成女王的夢境。

沒幾天就要過年了,上海的街道漸漸變得冷清下來,大小車站、幾場都聚集了或期待或惆悵的歸鄉者。公司裡的人最近也打不起精神工作,幾乎所有人都盯着日曆發呆,盼着時間快點流逝,盼着回家與人團聚。

老嚴讓我去美國三藩市過年,我拒絕了,我對國外無感,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佔小滿要留下來。她之前就提過,以後過年就呆在上海了,老家已經再無牽掛之人,回去了反而不知道該乾點什麼,那些親戚平時走的就不近,回去了反倒討臉色。

何大河提前一天就收工回了家,江婷給他媽買了些補品,說等這邊初五過了,就去找他,何大河笑着沒有表態。

整個上海就剩下了我和佔小滿還有那個無家可歸的心理學專家。我們三個人在除夕湊了個伴,在佔小滿家裡煮餃子吃。史健是北方人,基本都是他在張羅,佔小滿打下手,我就負責一事無成的動嘴。

我們家過年是不吃餃子的,都是讓阿姨做一桌子菜,然後一家人板着臉吃完,年夜飯也就算對付過去了。老嚴以前愛看春晚,現在也看不了太久,看不了一會,就困了,然後吐槽說一年不如一年。往年我都是出去拉着F4鬼混,去上海最熱的場子訂最大的包廂,叫最多的姑娘,講的是排面,玩的是空虛。

其實沒啥意思,一個包廂裡坐滿了熟人和生面孔,大家交換名片,推杯換盞,喝的爛醉,姑娘在超重低音裡扭動腰肢,我們迷離的在雪茄和麥芽酒的味道里睡去。

吃完了餃子,我們三個人就坐在沙發上看春晚。史健說你們南方過年太沒意思了,不像他們北方,家家戶戶都熱鬧非凡,大傢伙湊在一起吃燉鍋子,小孩就在外面放炮,過了年初一,還有專門的二人轉搭臺,親朋好友也都熱情,路過門口就得給你拉進去上炕嘮上一鐘頭的。

“你們上海人,沒勁。”史健說。

說完他拿起眼前的威士忌,翻了個白眼,說:“我還第一次看到用洋酒配餃子的,這就得配二鍋頭。”

“樓下超市買去!”我有些不耐煩,這個學術派真不是個能一起生活的人,要我是江婷也不喜歡他,讓人感覺沒啥品質。

看到十點半,我們已經無聊到了極點,史健提議要不去看電影吧,這春晚不是人看的,還不如鬥地主有意思。我說就你牛逼,五千一盤你敢來嗎?

“切,瞧不起人是吧,來!”

“你們神仙打架,我就不來了,你們鬥一盤地主就把我兩個月房租鬥沒了。”

“輸了算我的。”

這個別緻的除夕夜,我們三個人鬥了一宿的地主,同時也印證了一件事!那就是千萬不要和心理學博士鬥地主,這牲口的腦子開過光,能從第一張牌記到最後一張。打到早上4點,我剛好輸滿20萬。

我說不來了,史健說今天才發現原來鬥地主這麼賺錢!氣的我差點沒一牌飛死他!佔小滿到廚房給我們兩做了小餛飩。史健對我說,這姑娘真好,賢惠,下得廚房,出得廳堂,你瞧瞧這家裡給收拾的,那叫一個井井有條。

“比江婷好多了吧。”

“那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

“從專業角度上說這叫情感偏差……”

“好了,你別跟我說這些,我聽着受不了。”

史健是沒見過這間屋子曾經的面貌,那叫個一塌糊塗,垃圾堆都沒這麼亂。但那個時候的女主人卻是我認爲最性感、最有魅力的女人,你很難去用語言形容。不是說現在的佔小滿不好,只是太安靜了,安靜的讓我心裡發毛,但有一點我得承認,這個佔小滿與江婷的風格竟有幾分相似。也就是幾分,江婷在感情裡更強勢,而佔小滿則似乎很享受以一個弱勢的姿態躲在你的保護慾望裡頭。

也許是我弱勢的女人見得太多了,以前於我有過短暫交往的那些姑娘裡頭,只要我有一絲的不開心,她們立刻就想着如何哄我。我也是給慣壞的,我是個在兩性關係中極難相處的人,一直如此,在F4裡我的名聲最狼藉,都知道我這個人脾氣壞到家了。直到後來一個比我還要難相處的人出現了,沒錯她就是佔小滿。

所以人是很賤的生物,天天吃肉你覺得索然無味,偶爾讓你吃口屎,你居然能吃出自豪來,別人笑你居然吃屎,你笑別人不敢像你一樣去吃屎,噁心點沒什麼,就怕不夠與衆不同。

這個漫長的上海新年和佔小滿遞過來的清湯餛飩一樣平淡無奇!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偶爾會出來看幾場電影和話劇,不見面的時候,她忙她的,我就躺着不知道該幹嘛。手機裡都是單位同事發來的祝福短信,百分之九十都是複製粘貼的,毫無創意。

年初一的時候,何大河給我打過一個電話,相互寒暄了幾句,說了些吉祥話。我問他江婷沒有跟你回家過年嗎?何大河說沒有,他母親的身體這些年一直都不太好,他打算開年了給接到上海來一起住。我問他有沒有問過江婷的意見,何大河說不用問,江婷不會有意見的。

年初五的時候,我帶佔小滿去東方明珠塔看煙火。佔小滿興奮的像個小學生,衝着焰火大喊着來年要更好這種話。我一度恍惚,在這個瞬間,我感覺那個我鍾愛的女神也許再也不會出現了。

在這座**四起的城市,在琉璃酒杯扭曲的各色剪影裡,總有人會迷失自己,今天很長,明天很遠,誰都有無法忘記的曾經,誰都有重新開始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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