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笑眯眯,喜怒不形於色的屠米,現在只剩下半張臉了。
不久前他們剛剛被大羣怪物圍困,突圍時一個不小心,一頭獾子似的玩意撲到屠米跟前撓了一下。只一下子,修爲堪比五福高手的屠米就被撕掉了半張臉,要不是侏儒老道及時催動飛劍斬殺了那個小怪物,當時痛不欲生的屠米,另外一半臉蛋子也未必保得住。
現在跟在她身後的世宗好手,不過寥寥百餘人了,侏儒老道率領的祁連弟子也傷亡過半,正遊弋策應在大隊人馬的右翼……
自從十萬大山中的怪物在五天之前攻了進來,化境裡的修士們就開始各自爲戰,或者說各自逃竄。
以修爲而論,屠米和侏儒老道,無疑是化境修士中的健者,從破城那一刻起,他們便聚攏在一處,護着溫樂陽和蚩毛糾且站且退,一路上不斷的有零散修士加入他們,也不斷有人死去,到最後剩下的還是他們這兩撥人馬……
到處都是怪物,到處都是猶自頑抗的修士,到處都是污血與碎屍……
屠米他們當然不是不停的廝殺,要真是那樣,就算人數再多三倍,現在也該死光了。細細算來,這五天裡,他們只和怪物打了三場真正的硬仗,更多的時候,他們是在靠着世宗各種隱形潛蹤、撤退逃跑的本事,小心翼翼的避開怪物。
世宗在一千年裡不停被五福追殺,能傳承下來的門宗,修爲也許未必有多高,但是打游擊的本事個個一流。就此而論,祁連弟子也的確沾了世宗的光,不過侏儒老道也投桃報李,在世宗被怪物堵住的時候不離不棄。
剛剛突圍而出的屠米,領着手下和祁連弟子隱入了一片廢墟,這纔來得及摸出一顆藥丸子,放到嘴裡剛要嚼,不料藥丸子一滾,就從失去臉頰的那半邊腮幫子漏了出去,跟在她身邊的一個世宗的瘦小漢子想笑又不敢,趕忙撿起藥丸,也不嫌髒就投入了自己嘴裡,胡亂嚼碎之後又吐出來,小心翼翼的塗抹在屠米的傷口上。
屠米居然還有心思嘿嘿笑着說了一句:“等出去,我升你做大統領!以後山西歸你管!”
瘦小漢子愣了愣,哭喪着臉回答:“回稟屠大家,我現在就是大統領,管山西的……”
旁邊的人都壓着聲音笑了,世宗之人怕死,但是還沒死的時候,能笑當然要笑!
不久之後,幾條幽靈似的身影飄進了廢墟,流水價似的一個接一個對着屠米稟報:
“西面正有大羣的怪物圍過來!”
“南面也是。”
“東面被地震斷出了一條大壑,咱們現在的情形,至少有一半人躍不過去。”
“北面的怪物剛剛殺了一夥子修士,現在已經散去……”
最後探路回來的那個漢子話還沒說完,就被屠米扇了一巴掌,嘿嘿的笑罵:“你他媽的,下次第一個說!”
一行人腳步比狸貓還輕,速度比鷹隼還快,從廢墟中魚貫而出,向着北方略去,負責斷後的幾個世宗弟子潑灑了些藥粉,小心翼翼的抹去了他們剛剛留下的氣味,這才移動腳步去追同伴。
不久之後,一片殺戮屠場就出現在大家的面前,地面上的血漿濃稠的流淌着,足足有一指厚,殘肢、碎肉、被踩爆的眼珠、斷碎的牙齒、毫無光澤的法寶、被鮮血浸染的符撰……
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腳印,從血沼中四散蔓延,漸漸變淺,直至消失。
屠米笑呵呵的提醒了一句:“小心別滑到了……”話音未落,腳下遽然爆起了一陣嘎啦啦的斷裂聲,一頭身披石甲、塊頭足有五層樓的巨怪,猛的掙碎地面跳了出來,揮舞着比小房子也毫不遜色的拳頭,重重的砸向了他們。
屠米怪叫了一聲,雙手結印,一蓬青黑色的光華陡然綻放,迎向了巨怪的拳頭,嘭的一聲悶響裡,大胖子口噴鮮血,哇哇怪叫着變成了滾地葫蘆,摔倒了一旁。不過聚攏在她身旁不及反應的手下們,卻免去了滅頂之災。
世宗弟子立刻揚聲怒斥,百多件法寶上下翻飛,向着巨怪毫不留情的斬殺而去!
始終護在世宗弟子側翼的祁連仙宗衆人一言不發,在侏儒老道的帶領下,催動赤練劍陣殺向了攔路的怪物……
嘭嘭嘭的悶響交疊,浩浩蕩蕩,不知道名字的巨怪沒什麼厲害法術,但是一身石甲堅硬的難以想象,任憑上百件法寶轟擊,身體也僅僅是微微晃動,除了對祁連劍陣稍有顧及之外,對其他的法寶根本不閃不避,兩隻巨大的拳頭潑風般的揮舞着,向着腳下這羣螞蟻亂砸一氣!
不知是刻意爲之還是巧合,巨怪所處的位置恰恰卡在他們的逃生之路上,周圍都是因爲地震而造成的巨坑和深溝大壑,根本無法逾越或者繞路。
侏儒老道臉色鐵青,口中叱喝連連縱身而出,在赤練和漫天法寶的掩護下,手印、符咒、法訣糾纏在一起,不停蕩起五火神雷,想要掀翻這頭攔路虎!
巨怪被打得焦頭爛額,嗷嗷的怪叫分不清是怒吼還是慘嚎,可就好像長在了地面上一樣,無論如何也不肯倒退半步,就在這時候,斷後的弟子踉踉蹌蹌的跟上了大隊,嘴裡倉皇的喊着:“後面的怪物上來了!”
屠米終於變得氣急敗壞,哇哇怪叫着,爬了幾次都滑倒在滑膩膩的血漿裡,滾了滿頭滿臉的血污,指着攔路的巨怪尖叫着:“給我拆了它!”
轉眼殺聲震天!
所有的修士都紅了眼,毫無保留的催動起全身真元,拼命地揮動法寶,向着巨怪砸去,啪啪的悶響裡不知多少件法寶都被撞毀,失去法寶的世宗弟子不顧身受重創,野狼似的怒吼一身,就憑着一身血肉之軀,狠狠的撞向連法寶都無法傷之分毫的怪物!
自己死了,屠大家還能活,屠大家死了,所有人都得死!五福正道、天下修士都把世宗當做沒心肝的惡獸,可這份千年生死與共、代代相護的義氣,就算扔到天角盡頭,也能把烏雲洗成白色!
身後大羣的怪物,匯聚成黑壓壓的一片,隆隆的腳步聲快要把大地都踩翻了,散落在地的殘肢碎肉都被震得不停跳動,恐怕用不了片刻,這些化境之中最精銳的一支修士,就會被怪物們合圍、屠滅殆盡。
屠米根本就不回頭看,眼前兒郎們捨生忘死的衝鋒已經讓她瞪裂了眼眶。大胖子終於在手下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對着侏儒老道狂吼了一聲:“兒郎們給你帶!”話音落處,全身的骨骼噼裡啪啦好像鞭炮般的響成一片,片刻後屠米從胸肺深處狠狠擠出了一聲:“天魔,解體!”
天魔解體,和妖門的‘斷妖身’一樣,是邪教好手在無力動手之下,借損壞身體換來真元發動的垂死一擊!發動後,輕則重傷,重則屍骨無存。
啪的一聲,屠米的背後猛的綻裂開來,就好像被無形的神鞭重重擂了一下,血霧噴薄之下,屠米就像一頭憤怒到了極點的母鴨,高高的躍起來,向着巨怪一頭撞了過去!
屠米抱了必死之心,只求自己用骨斷筋折、變成一攤稀爛的肉泥而換來的力量,能砸碎眼前這頭大山似的怪物!
就在這個剎那裡,突然一聲厲嘯從她身後響起,一條怒豹似的身影,裹紮着普通人永遠也無法想象的賁烈,後發而先至,從屠米身旁一閃而過,狠狠一拳轟在了巨怪的胸口上!在百多名倖存的修士眼中,隨着這一拳,時間都彷彿一下子凝固了……
一直在張牙舞爪,彷彿永遠也不會倒下的石甲怪物,突然停滯了它的動作,巨大的拳頭一隻正舉向半空,另一隻剛剛砸上地面,猙獰的巨眼裡,閃爍着一股奇異的光彩,瞬間之後,那一抹光彩大熾,嘭嘭兩聲,怪物的眼珠爆碎了。
隨即,斑駁的裂紋就像那麼毫無徵兆的突然出現,轉眼爬滿怪物的全身,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巨大的怪物就化作了一團黏糊糊的血肉,稀里嘩啦的堆到了地上。
直到此刻在場之人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幾乎是歇斯底里的歡呼了一聲!
溫樂陽醒了。
溫樂陽醒來的時候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眼看着屠米要撞死在怪物身上,立刻就撲了出去,他裹含劇毒的全力一擊,就連絕頂妖仙都受不了,更何況眼前這頭蠢物。不過在他擊殺了怪物之後,心裡纔剛剛冒出了兩個字:救人……
溫樂陽的身體在半空一轉,靈巧的像頭燕子,輕輕的托住能把他和兩個媳婦都裝進去的大胖子屠米,無聲的落在地上。
而與此同時,一聲還含着睡意的悶叫聲,也從修士中間傳來,旋即數百道火隼穿插飛舞,無數條巨大的黑藤破土而出,跟着就是漫天血汁潑濺,淒厲的慘嚎四溢,小蚩毛糾也醒了,他睜開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發動巫法,絞殺從後而至的怪物!
溫樂陽大喜,還捧着屠米就跳到了小蚩毛糾跟前:“醒了?”
蚩毛糾對這個問題挺無奈的,回答了一句:“你也醒了?”
溫樂陽嘿嘿一笑,試着催動了一下生死毒,百足草奇效名不虛傳,他的一身重傷已經盡數痊癒,毒力也恢復如初,不過蛟甲已然散碎,蛟刺還是半截,骨蛟乾脆不知道在哪……
仙草的藥效只救人,不救寶貝,這套佞蛟法寶隨他同生共長,還要在他體內修養一段時間才能恢復,暫時是用不了了。
蚩毛糾的功力不如溫樂陽,雖然在他之後服下百足草,卻和他同時醒來。
眼前的厄難暫時消弭,屠米大難不死,半張臉醜陋無比的笑着:“你們兩個……成心的吧?早片刻我也不用天魔解體。”
溫樂陽呵呵的笑道:“寸勁,剛好醒來,否則晚片刻,你就再也用不了天魔解體了。”
侏儒老道也喜上眉梢,生死邊緣之際,平添兩個絕頂高手,老道從心裡樂開了花,快走幾步到了他們跟前,瞪着蚩毛糾笑道:“溫樂陽,你可醒來了!”
蚩毛糾搓了搓手心,岔開了話題:“祁連仙長、世宗兄弟,日後都是七娘山的貴賓!你們兩位……哪位傷的更重些?”
侏儒老道目光陡轉,看着溫樂陽,用一生冷笑回答蚩毛糾:“怪物雖然厲害,貧道的修爲倒也還應付的了,屠大家傷的可有些重了!”
蚩毛糾點點頭,二話不說直接從繡囊裡取出了最後一片百足草葉子,小心翼翼的喂到屠米的嘴裡,侏儒老道的老臉上一片悔恨:“那個……我也傷的不輕……”
蚩毛糾頭也不擡:“只有一片,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