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樂陽像個腦癱患者一樣,吃力的把自己摔來摔去,在溫吞海的指點下,只悶頭練習第一招,每一個動作他都必須灌注全力,從根本上保證了每一個跟斗都摔得無比慘烈。
溫樂陽一用力,立刻被按照拳經要求扭動的關節分解成既糾結扭曲,又截然相反的力量,隨即就是身體和地面的無間接觸,不過每次這樣用力一摔之後,身體裡那千萬把小刀子就彷彿減少了一些,換而成爲一股冷冰冰的感覺,積澱在小腹之中。
這一摔,就是整整兩天。等到身體裡的鈍刀盡數消散,溫樂陽渾身烏青,臉腫的比臉盆還大,要不是他從小基礎紮實,早把自己摔死了。
溫樂陽指着自己的小腹,對溫吞海驚訝喊道:“大伯,丹田裡冰冷冷的一坨,是……真氣?”他此刻又驚又喜,這兩天裡摔的苦不堪言,渾身上下每一寸都像被一羣大象踩過,但是真要積攢下什麼先天后天真元,還是磚頭那麼大的一塊,這也太速成了,溫樂陽幾乎從心裡稱讚,先祖的修天神術,果然名不虛傳。
溫吞海嘿嘿笑了幾聲:“大侄子啊,這個事情是這樣,本來呢,泡過藥酒之後,按拳經修習,不僅可以練成日後煉製高深毒方的身手,還能煉化藥酒中的毒力爲自己所用,不過你浸泡的時間太長,我施針用藥,解掉了其中最要命的一部分毒力,所以藥酒隨着拳功煉化入體的功效已經不在了,這麼說你明白不?”
溫樂陽純潔而絕望的搖頭。
“就是說,你這兩天的跟頭,除了解毒之外,基本上是白摔了。”
“那肚子裡冰冷一坨的是什麼?”
溫吞海沒說話,指了指後院的茅廁。
溫樂陽一捂肚子,呻吟着跑向了那裡,嘴裡還大喊着:“大伯你受累給我送點紙來……”
隨着那一坨冰冷傾瀉而出,溫樂陽的心裡冰涼冰涼的,自己這兩天裡,把全村老少後半輩子的跟頭基本都摔完了,現在看來,的確是白摔了。
溫樂陽捂着肚子從茅廁出來,從嗓子眼到肚臍眼都感覺涼颼颼的一片,苦笑着問:“大伯,這套拳法……”
溫吞海不等他說完就笑着打斷了他:“小子,咱們溫家人的毒,可不光是爲了毒別人,也爲毒咱們自己!”說着,突然姿勢古怪的翻身躍起,大頭朝下右掌輕飄飄的印在地面上。
一層湛清碧綠的顏色,立刻在地面上盪漾開來,一閃即滅。
大伯隨手拿起一塊石片翻開了土地,綠色掌力所過之處,下面的蚯蚓都變成了枯黑色硬邦邦的肉棍。
溫樂陽吃力的吞了口唾沫。
溫吞海的目光中含着一絲得意,顯然對自己這一掌非常滿意:“咱們溫家祖傳的錯拳,將藥酒裡的毒力與經脈融合,以此強筋建骨不說,拳力所到之處,經脈中積攢的毒力也隨之爆發!無論是你以後煉毒還是打架,都離不開這套錯拳!”
溫樂陽這才知道,這套教人把身子向地上砸的拳法叫做錯拳。
隨後每天裡,溫樂陽又和十二歲以前一樣,每天早上都赤身裸體的鑽進大缸浸泡藥酒,也不再逞能,一俟身體無法承受劇毒侵蝕就爬出來,在大伯的指點下,按着拳經苦練。溫樂陽少年心性,對自己有股子狠勁和韌勁,每天咬着牙在大伯院子裡夯地。
溫家三位老太爺時不時過來看看,隨後招呼着大伯溫吞海,爺四個在院子裡支起桌子打麻將。
有次溫樂陽有幸目睹了溫老爺子和大伯溫吞海不運毒力,單單以錯拳對練拆招,活脫脫兩個打了雞血的瘋子一樣,頭手腳肘膝甚至屁股、後背、牙齒都成了攻敵的所在,一個人全身上下各處都暴風驟雨般向着對方瘋狂打去,而且每一處攻擊都是勁力沛然,足以分金裂石,兩個人拆招,比着十個八個武林好手打的還要熱鬧。
溫樂陽這才知道,把其他的都拋開,光這套拳法在實戰中,就能把一個人變成一大堆人,標準的單人羣毆術。
溫樂陽也漸漸明白了拳經鍛鍊的竅門,這套拳法把身體中的力量扭曲,在勁力流轉中,把侵入的劇毒流轉經脈,最終積累沉澱。
對付敵人的時候,一拳打出的同時,劇毒也會隨之散佈出去。
除此之外,拳經還在着重訓練兩點,其一是平衡,其二就是分心,要完成招式,必須把心思分散到四肢百骸各個關節,拳腳肩肘都得各自指揮,絕不能依照身體的協調性去讓他自己運動,否則就會摔得極慘。
又或者說,平衡就是爲了分心。
溫吞海給他解釋過:“溫家煉毒秘技到了高深之處,手腳身體都得用上,上百種藥物同時淬鍊,光鍋子就得十幾個,不練成這套拳法,任你三頭六臂武功通天也做不來!”
隨着拳法越來越純熟,跟頭越摔越少,泡藥酒之後打拳,煉化毒力的效果也漸漸顯露,溫樂陽每天都神采奕奕精神百倍,身體筋骨都變得異常結實,墩布杆抽在身上,連一道白印都留不下。
溫樂陽眼看着自己的身體一天天變得結實起來喜不自勝,每次練拳之後都會站在院子裡自我陶醉一會。
這天溫吞海正蹲在院子裡,正溜着碗邊吸溜滾燙的棒子麪粥,看到溫樂陽一臉沒出息,笑着罵道:“這纔到哪,就把你美成這樣。”
溫樂陽笑嘻嘻的搖頭:“現在當然還不行,但是每天泡藥酒練拳,身體越來越強,幾天幾個月是不行,幾年幾十年以後身體早晚堅若鋼鐵。”
溫吞海沒理他,直到把一碗稀粥吸溜幹,才舒坦的長嘆了一口氣:“經脈就好像一個膠皮口袋,對普通的毒力承載有限,錯拳既可以把毒力存放在經脈裡,也可以把這個口袋撐大一些,但是總歸會有個極限,一旦超過了這個極限,經脈破碎,劇毒就會腐蝕你的內臟,到時候就直接裹上布條去埃及展覽吧!說不定還能賣個好價錢……給我來根胡蘿蔔。”
爺倆蹲在院子裡,嘎嘣嘎嘣的嚼着胡蘿蔔:“現在泡藥酒,只是給你的身體打個基礎。當你錯拳十三式盡數練成的時候,經脈對毒素的承載也就到了極限。”
溫樂陽哦了一聲,失望之情溢滿,成爲魔鬼肌肉人的夢想落空,隨即又多了點擔心:“不會提前爆了吧?”
溫吞海笑罵:“怎麼選了你這麼個笨蛋當入室弟子!有時傻氣沖天,偶爾略顯聰明,但歸根結底還是傻氣沖天!”
溫樂陽舉着半根胡蘿蔔,表演了一下傻氣沖天。
“錯拳十三式講究的是循序漸進,你練不好第一招,就休想去練第二招,體質也隨之改變,到了最後一式練成的時候,這個基礎就打到剛剛好!咱們溫家歷代這麼多入室弟子,還沒聽說過誰沒練成第十三招,就被藥酒毒死的。”
浸泡藥酒練習錯拳,只是爲了日後修煉高深毒功打好基礎,在錯拳練成之時,人的經脈對藥酒中毒素的承受能力也達到了極限,日後想要有所突破,練功的人就必須按照自己的體制來煉製毒方,尋找適合自己的毒素,以毒入體再慢慢化解,進一步強化經脈。這個修煉,只能以身試毒,不斷的嘗試來找到自己身體最能適應的毒力,旁人是幫不上忙的,歷代都有許多溫家入室弟子,窮其一生直到終老,也無法找出自己身體適應的五行毒素,最終無法再有進境。
溫樂陽恍然大悟,嘿嘿笑着露出一嘴整齊的牙齒。
除了練習錯拳,溫樂陽就跟隨着大伯或者大爺爺,開始系統學習煉製毒藥和施放毒藥的法門,溫家人將毒分做五行,有相生、有相剋,每一類劇毒的配置和施放只有一個模糊的規律,並沒有統一的嚴格程序,想要發揮最大的毒力,只能按照五行衝生,自己在摸索中慢慢實踐。
溫家普通弟子在十二歲之後,抱着本毒經煉製毒藥,就像照着菜譜炒菜,只要份量對了,味道總會差不太多;而現在溫樂陽學習的,就像在按部就班的學習物理知識,至於以後能不能造出原子彈,就得看他的領悟和機遇了。
前者是照貓畫虎雖然簡便實用,但是卻沒有什麼發展前途;後者則是理論應用到實踐,一旦開竅入門,就踏入了全新的層次。
直到兩年之後,溫樂陽終於練下了拳經裡的最後一招。這時候他已經十八歲了,個子不算太高,大抵差一些一米八的樣子,身板也不算太魁梧,但是很結實,臉上的那股淳厚依舊未變,一眼望上去,就是個山間長大的樸實青年。
溫吞海大喜過望,帶着他去見溫家三老。
看着溫樂陽抓耳撓腮喜不自勝的沒出息樣,溫大老爺失聲笑道:“笨小子,兩年才練成拳經有什麼可歡喜的,咱們溫家子弟自幼錘鍊的身體武功,就是給這套拳法打基礎,你問問你大伯練了多久就學會了這套拳法?”
“二十個月。”
溫樂陽驚訝的吐了吐舌頭。
溫三老爺沉着老臉哼了一聲,指了指院子裡的一棵大槐樹:“去打上幾拳我看看。”
溫樂陽皺着眉頭:“這棵樹已經四百多年了……”
“讓你打你就打,哪那麼多廢話!”
溫樂陽剛忙答應着,凝神屏氣片刻,遽然怒喝一聲高高躍起,身體上每一個關節都在詭異的抽搐着,拳腳如風,像只怪鳥一樣圍着那棵足有兩抱粗的大樹飛快的打轉,交擊聲爆豆般響成一片,每一擊之下,一層黑色隨之蔓延,片刻後滲入巨木。在煉製適合自己五行之毒的入體前,錯拳中迸發出的毒力就是普通的黑色。溫吞海修煉的是木行的毒力,所以是妖冶的綠色。
一層枯黃的樹葉在片刻後,隨着清風飄落在地。溫樂陽現在的錯拳,也就能砸出這些枯葉,想要讓這麼粗的一棵大樹在幾拳裡盡數枯萎,他還差得遠。
三個老頭子交換了一個還算滿意的眼神。
片刻後溫樂陽打完收工,忐忑不安的望着四位長輩。
溫老太爺不置可否,呵呵笑着直接吩咐溫吞海:“明天你帶他進山!”說着,站起來跑到牀邊,從牀底下掏了半天,終於勾出來一個四四方方的紅木盒子,笑着問溫樂陽:“知道里面是什麼嗎?”
溫樂陽忍住了‘骨灰盒’的答案,搖了搖頭,溫勝海見到盒子卻大喜,一巴掌把自己大侄子按跪在地上:“還不趕快謝謝你大爺爺!”
木頭盒子裡,端端正正的擺着一隻通身漆黑的玉鼎。
溫樂陽眼睛一亮,驚喜歡呼:“墨玉香鼎!”
香鼎是溫家弟子再熟悉不過的傢什,在鼎內點燃特製的草藥之後,就會將周圍的毒蟲引來,一場廝殺之後,毒性最厲害的蟲子會流連鼎內不肯離去,用來誘捕毒蟲最方便不過。但是普通弟子的香鼎,大都是石頭或者青銅鑄成的,揮發草藥的效力有限,難以引來毒性奇特的蟲獸,即便偶爾引來,那些怪蟲也不會在鼎內太做流連,轉一圈也就走了。
黑玉香鼎則不同,一旦灼燒草藥,普通的蟲子根本不敢來,只有性子激烈身居奇毒的異蟲纔會被吸引而至,和普通香鼎比起來,前者是捕熊的機關,後者只能算是老鼠夾子。
溫老爺子把木盒遞給溫樂陽:“咱們拓斜門人,一輩子避不開和這些毒蟲打交道,這個香鼎就交給你了,遲早能用得上!”
溫樂陽大喜磕頭,溫吞海在一旁略帶不忿的笑道:“大爹爹,他這個鼎子比我的還要好些!”
溫老爺子斜忒了他一眼:“那你問問樂陽,他要是肯和你換,我也不管。”
溫吞海還沒開口,溫樂陽已經怪叫一聲,雙手牢牢抱住墨玉香鼎撒腿就跑,嘴裡一個勁的喊:“不換不換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