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玉嘆了一口氣,耷拉着肩膀,做出一副被算計了的委屈模樣,從廣袖裡拿出一個玉竹瓶。
“蘆兄,我好意提醒你,你倒夥同她一起圖謀我的傢俬。罷了罷了,就這麼點財產,還是我自己拿出來吧,免得賊惦記。”
“這是?”
“竹露2.0,我新研製的呦!本是爲了調和梅骨露而研發的底液,沒想到在這裡派上用場了。宮粉,將瓊漿與竹露2.0調和塗抹枝幹,質地更加清爽,滲透作用更強,效果更爲均勻。
加入我這竹露2.0,一兩變三兩,分量更充足。可謂如虎添翼、一鳴驚人、人見人愛、愛不釋手……”
疏蕩和宮粉只當沒聽到這自戀的吹噓,新桓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心道“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不願再聽修玉自吹自擂,旋即作揖告辭。
修玉洋洋灑灑的一篇接龍被生生打斷,不悅地用前輩的口吻道:“小小年紀偏要做出老氣橫秋的樣子。”
新桓只作沒聽到,拔腿便走。
“沒有禮貌的臭小子,哼!”
疏蕩早已見慣修玉的傲嬌做派,自不去搭理他,從袖管拿出一個青瓶遞給宮粉。
“瓊漿於我益處不大,你拿去用吧!我還有些事務處理,先行一步。”
攏起袖子,修玉隨疏蕩向外走去。一隻青瓶旋即被向後拋出,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地停落在宮粉的臂彎裡。
“這瓶瓊漿你就代綠萼收下吧!免得疏蕩君說我小氣。”
“多謝疏蕩老師、修玉老師!”宮粉珍重地環抱着玉瓶,心中感慨萬千。
一直承蒙前輩們的照顧,這份恩情怕是永遠還不清了。她唯有更加努力地付出,爲本州的百姓們謀福祉,纔對得起前輩們的厚愛。
幾日後,宮粉正在爲綠萼舂藥,蒼耳狂奔來叫她:“仙界傳來聖令,着總督立刻前去議事花廳接旨呢!快去吧!”
宮粉到時,驚詫地發現疏蕩、修玉、沁蕊等老一輩的妖精都已經到了。除了疏蕩等,前輩們都略帶不屑與不滿地看着宮粉。
“咳,總督可算到了,”仙官的口吻略帶責備,想她一個新晉小妖讓這麼多前輩久等,也不看自己多大的臉面。
其實宮粉被巴巴地叫過來,這道旨意卻與她關係不大。起因是七日後河伯之子將要迎娶冰雪王國凌洢帝姬,實乃天地盛事。
冰雪王國位於極北之地,終年冰雪不化,環境惡劣,但地域廣袤,幅員遼闊,不容輕視。
因此這冰雪王國相當於天界的附屬國,其王子帝姬地位大致等同於仙界二品官員的品階。
河伯之子曾於王母的蟠桃宴上見過凌洢帝姬一面,一見傾心,遂請玉帝出面代爲提親。玉帝出馬,冰王豈有不應允之理?
這凌洢帝姬常年居於白雪皚皚之地,早就豔羨花花綠綠的世界,對這樁婚事也滿懷憧憬。
到底是一國的帝姬,玉帝念其父治理國家有功,特別指派了一百二十名仙女仙吏作爲迎親使者,算是給足了冰雪王國的面子。
又聽聞凌洢帝姬素來喜愛人間的花花草草,玉帝便令百花仙子在下界精心挑選三十名有資歷的花妖草精,一併加入河伯府的迎親隊伍。
因此便有了今日的這紙公文。
不過是去充數的,百花仙子才懶得細細挑選,從百花州抽調三十個年歲較長的妖精出來敷衍了事。
可爲何偏偏是宮粉所在的百花州呢?
原來這百花州雖只是下界諸多州府中的一塊,卻是世間通向天庭的門戶,地理位置與足輕重,河伯的府邸便建在百花州境內。
百花州總督宮粉空有頭銜,資歷卻連迎親都不夠格。況且前輩們不在,須得她這個總督坐鎮。
當然,名爲坐鎮,也只是個虛名,倘若出現任何小波折,憑她的能力也無法解決。
聽完旨意,即便是數百歲的妖精們也難掩興奮之情。平素裡這些花妖草精的活動範圍有限,不可離開本體太遠,更不要說千里之外的冰雪城了。
而這一次有天庭的仙丹護體,公費出遊妙不可言,簡直是做夢都想不到的恩典。
妖精們一臉喜色,疏蕩卻擔憂地看向宮粉:“我們明早出發,七日後方能回來,就連新桓也在迎親名單上,倘若綠萼的傷情有反覆……”
“疏蕩君何需擔憂,只要不再出天災人禍,綠萼定能穩健恢復了。”新桓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
當然,話他只說了一半,未明說的便是——假如真有意外發生,便是天意,即便他們都在也救不回綠萼。
“嗯,”疏蕩言盡於此,但願一切順利。
是夜,修玉心裡隱隱地有些不安,卻不知緣何。既睡不着便沐着月色在池邊走走,突然聽見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原來宮粉正抱膝坐在池邊,小小一團縮在樹木的陰影裡。
“你有心事?”
“修玉前輩,您還沒睡呢!”聽見修玉的聲音,宮粉連忙站起來。
“你的臉色有些蒼白……呵,本就法力低微卻還要逞強渡氣給綠萼,恐怕綠萼還未痊癒你又要倒下。”
“多謝前輩關心。我,能撐得住。”宮粉把自己包裹在硬殼裡,不讓修玉看見她的脆弱。
但是,她的確在擔心,擔心自己做不到,擔心自己讓前輩失望……
此前,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畏懼。因爲疏蕩和修玉就住在旁邊,即便他們不出手相助,她的心裡也有安全感和底氣。
可是明日,她將獨自面對一切,才發現自己的無能和軟弱。
她下垂的眼瞼、抖動的長睫毛、抿起的櫻桃小口、揉捏衣角的小動作,像極了五百年前那個人類女子的神情。記得她剛將小花抱回來時,也是這般侷促無措……
修玉深吸一口氣,將思緒拉回眼前。因爲宮粉像極了她的那雙眼眸,他便無可救贖地淪陷進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多管閒事。
疏蕩曾坦言從未見修玉如此關懷後生小輩。無論在誰看來,修玉對宮粉都不是一般的照顧。
然而……
修玉自嘲地笑了。修玉啊修玉,你眼見她站在懸崖邊上,一步步邁向深淵,終不肯拉她一把。你怕連累自身,不願蹚這趟渾水,又何必假仁假義地施捨些小恩小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