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月拿着墨筆,望了面前的山水半日,案上有白紙一張,尚未落墨。
案旁,一名瘦弱,比之女子還要秀色幾分的男子正在研墨。
他見何方月久不落筆,便轉頭看了看在前方展開的景色。
“公子曾畫過的山水比之此刻秀美何止百十。”
何方月看了一眼研墨的男子,淡淡地笑了一下,“非景色如何,只是我心中尚無此景罷了。”嘆息一聲,將筆遞給那男子,“墨竹,你來?”
墨竹擺首,“我這雙手只與劍有緣,令我拿筆,可真是強求我了。”
墨竹將硯筆放下,揮手從儲物戒中拿出了一件薄衫爲何方月披上,“公子心中莫非有何心事?”
“心事……”何方月沉吟,“呵,那可多了去了,哦,對了,近來湘山那邊可有動靜?”
墨竹點頭,“不日前,滄碂樓龔磊曾去拜訪湘山。”
“哦?滄碂樓?嗯,如此說,消息傳得也快。”
“尚可,閣中盤機處該是偷個懶,否則,都已經半月了,整個大陸都可以知道個七七八八了。”
何方月聽墨竹這般說來,輕聲一笑,“你這是要他們沒日沒夜地幹活啊,非得累死他們不可。”
墨竹抿着嘴,與他看來,爲公子盡力,即便是日夜不眠他也願意。
何方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景色,眯了眯眼,“不過這消息是得快些,最好能夠早些傳到鶴生門。”
墨竹點頭,“公子,不如我去催催?”
“你?”何方月輕聲一笑,搖頭,“你喚人去便可,不必親力親爲。”
其實何方月也怕墨竹去,墨竹若是去了,可真不是催催就了事的了,非得將劍插在盤機處裡邊不可。
爲此,盤機處的人暗地裡向他抱怨過不知多少次了。
墨竹點頭,也好,省的他跑一趟,他更願意守在月公子身邊。
老態龍鍾……景色央……鶴生門中最高的那座山峰上,一處封閉的洞口忽然被打開了。
許許多多的人立於外邊的虛空之中,焦急地等待着。
忽然見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一步一步從洞中邁出,佝僂的身形彷彿被風一吹便會塌掉。
外邊的衆人齊齊磕首,“參見東主。”
老人擡頭,欲開口,嘴脣嗡動,卻僅僅擡了一下手,示意衆人起來。
“東主,您沒事兒吧?”孟魚海連忙飛過來,扶着東主鶴生,雙眼中的擔憂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無……妨……”
鶴生的氣息斷斷續續,上下不接。
孟魚海一聽,眼珠子轉悠了一下,心中便已經明瞭了東主的情況。
“東主,你可要保重身體啊!”
一名壯漢也飛上前來,暗中瞪了孟魚海一眼。
他知道,孟魚海已經開始暗中籠絡門中長老了,東主若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必定會推翻少門主,獨掌門派。
如今,能夠震懾得住孟魚海的,恐怕就只有東主了。
東主鶴生輕輕一笑,“雲七還請寬心,我此次閉關,修爲又有所進,可以延壽幾年。”
可是,此話一出,名爲雲七的大漢卻不見絲毫開心。
修煉之人,壽命竟是到了以幾年來計的地步,那麼東主餘威,有能夠震懾多久呢?
雲七忽然開口,“東主還請寬心,屬下近日聽說湘山湘公子已然出山,東主您看……”
“湘山湘公子?這……與那公子閣的湘公子……”
雲七連忙接道:“是同一人。”
東主鶴生點頭,“沒想到,他真的去了湘山。”
雲七點頭,“湘公子醫術高超,若是讓他來爲主上診治,應是可以……”
東主鶴生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雲七你可糊塗嘍,世人大限之事,又豈是醫術可以救助的?哈哈哈哈,無妨,無妨,老骨頭嘍,該找個清淨地兒,歇歇了……”
“主上……”雲七眼眶發紅,“主上莫要說這喪氣話。”
東主鶴生微笑擺手,忽然拍了拍雲七的肩膀,“阿七,那湘山在何處啊?”
雲七一喜,“主上要去那湘山?”
東主鶴生嘿嘿一笑,點頭,“是啊,去吧,見見老朋友。”
不知不覺間,公子湘的外貌似乎又變了回去,雙眼混濁疲乏,面容消瘦……精神與法力是交融在一起的,法力停滯,精神自然也停滯了。
高諾夕總覺得前幾天看到的湘公子順眼許多,莫非是自己的錯覺?
而失劍見着公子湘這般模樣,莫名地感覺到一絲心疼,緊緊地握了一下手中的劍……子湘,可惜你承受的,我卻插不了手。
公子湘瞟了一眼失劍,咧嘴一笑,“怎地?發什麼呆呢?”
失劍閉目不語,忽然轉頭看向天際,“似乎又有人來了。”
公子湘點了一下頭,輕聲一笑,“老朋友了。”
這次,公子湘可沒有隨意,親自動手溫了兩壺酒。
來者是一名老頭,身旁跟着一名壯漢。
公子湘一見來者,便恭敬地迎了上去,輕笑着行了一禮,“東主駕臨,在下有失遠迎了。”
東主鶴生有些惶恐,連忙還禮,“在下不敢當公子大禮。”轉頭,看向了不遠處的失劍,也行了一禮,“無雙劍帝安好。”
失劍搖頭,“陌無雙,還是讓他消失在這世上吧,我……想當失劍。”
畢竟,失劍有着陌無雙羨慕不來的東西,有阿孃,有小妹,有子湘。
東主鶴生點頭,與公子湘攙着來到了石桌旁,桌子上擺了兩壺酒。
東主鶴生一看就知道是爲他準備的,伸手就要拿,卻被公子湘搶了先,兩壺都被提走了。
東主鶴生不高興了,“子湘你這是幹甚?”
公子湘輕聲一笑,搖頭,“這酒啊,本來確實是爲東主準備的,可是……剛剛我把了你的脈,覺得你還是忌酒的好。”
“啊?忌酒?”東主鶴生連忙搖頭,“不行不行,爲了閉關,我可是八年沒有碰酒了,你要我忌酒,你怎麼不忌飯呢?”
嘿!這老頭,咱爲他好,搞得就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不過,公子湘還是將酒收了起來,泡了壺茶,“來,喝這個。”
“這個?”東主鶴生嫌棄地看了一眼,“還是算了吧,老頭子我啊,不喝了行不。”
公子湘尷尬,“也罷也罷,你不喝我喝,來來來,我來爲你啊寫一副藥方,你可要記得按時服用。”
“不不不,不要。”東主鶴生也是搖頭。
“啊?藥方你也不要?”公子湘皺了一下眉頭,“可不要鬧,藥方你得收下。”
東主鶴生咧嘴一笑,“我確實不鬧,但是我也知道,醫術再怎般高明,還能延我幾年壽命?”
公子湘似乎被東主鶴生的話弄得有些不高興了,“能延幾年便過幾年,數得那般精細幹甚?”
“哎呀,這……那好,咱們兩個折個商量,你與我喝酒,我就收了你的藥方。”
“嘿!欠抽!”公子湘瞪了東主鶴生一眼,“失劍,抽他!”
這一下,令站在東主鶴生身後的雲七不高興了,自家主上豈是你說抽就抽的?一步上前就要攔住失劍。
東主鶴生一愣,咧嘴笑了,還有個傻小子上來陪他一起捱揍,好啊。
雲七在失劍手中沒有撐過十個回合就跪了。
東主鶴生在一旁看着笑話,笑雲七不知天高地厚。
失劍是誰?那來頭可不小,無雙劍帝,只能說雲七能夠擋在他的面前,很有勇氣。
不過,當失劍的目光轉向他的時候,東主鶴生瞬間笑不出來了,乾咳兩聲,“輕點。”
公子湘哈哈大笑起來,“罷了,他這把老骨頭啊,怕給他打散了。”
東主鶴生連忙點頭,“對對對,該是這般。”
公子湘晃了晃手中的藥方,“老頭兒,你真不想多活幾年?”
東主鶴生嘿嘿笑了,“我吧,這輩子,該盼的都盼到了,想想啊,也沒啥可盼的了。”
“可是,主上!”雲七捂着臉從地上坐了起來,“你不知道啊,孟魚海心懷不軌已久,您若是去了,恐怕……”
東主鶴生搖頭,這些他又哪裡不知道呢?可是,總有一天,他會離去,到時候,一切還是會發生。
“我那徒兒沒有做一宗之主的氣度,鶴生門,不交他手中也好,只是……孟魚海,也不行,不如……雲七,你來?”
雲七被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我不行,此職太重了,我肯定不行。”
“那便再過幾年再說吧。”
沒想到,東主鶴生最後丟下的,卻是一句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公子湘無奈了,也對,他就這副德行,也不知他這東主的名號是如何騙來的。
老友相見,一時之間,竟是許多事不吐不快。
聊得興起時,哈哈大笑不止,逗的高諾夕也不時地推窗出來看看。
直到茶過三水,日薄西山,方纔安靜了片刻。
東主鶴生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失劍,“無雙劍帝,那個……”
失劍點頭,“怎麼了?”
東主鶴生愣了一小會兒,尷尬地笑了一聲,“沒,沒啥大事,就是……後清女帝師語溫你可還記得?”
“師語溫?嗯,記得,怎麼了?”
“哦,哦,沒什麼,只是想讓劍帝去見見故人吧。”
“這……呵,不如不見。”
失劍喝了一杯茶,茶杯放下,卻發出了一聲清響。
“額……好,好吧,呵呵,也好……”東主鶴生站了起來,“那我就……告辭了。”
他嘆息一聲,隨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