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關行仁輕輕點頭,“應當寫的是登樓所見之景色……景象壯闊,氣勢雄渾。”
繼續往下看,“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關行仁的眼睛頓時瞪圓了,“這……”
初讀這兩句詩,看起來只是平鋪直敘地寫出了登樓的過程,但細細品味,關行仁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這首詩……不得了!”
看了看旁邊已經謄抄好的詩文,關行仁把這些詩文全部放到一邊,開始一個字一個字謄抄這首《登第九樓臺》。
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在心中蔓延。
尤其是最後兩句,更是不斷在腦海中迴盪,初時只是如人聲在耳,到後來幾乎是振聾發聵。
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這首詩抄下。
關行仁雙手顫抖,眼眶通紅,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述說。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欲窮’,‘更上’包含了多少希望?多少憧憬?
沒有親身經歷過困苦,就無法真切感受到內心對美好未來的極度渴望。
關行仁放下手中毛筆,猛然起身,把頭埋進了冰涼刺骨的水裡。
他不是那些站在雲端的大師文宗,甚至連書院都進不去。
他只是一個掙扎在最底層的九品文士。
衝擊文聖榜?只能在心底想一想,連對外說的勇氣都沒有。
因爲一旦說出去,只會徒惹人笑。
那些驚世之才,那些大師文宗,在文聖榜上肆意揮毫,掀起驚濤駭浪,引得天下敬仰,千萬文士折服。
而他,沒有拔尖的才學,就算在縣學裡都屬於平庸的那一批,只能靠着別人手指縫裡流出來的湯湯水水,勉強修行。
可哪個文人不想揮斥方遒?不想顯聖天下?
冷水如冰,關行仁緩緩起身,大口大口喘氣,臉上的水珠不斷滑落。
“就是這首詩了。”
關行仁把目光集中到了詩人的名諱上。
太白。
從未聽說的名字!
來自……白鹿書院!
關行仁強壓下心頭的激動,重新坐回書桌前,“其他詩都不重要了,我只專心解讀這首詩。”
“連我都能看出一二來,爲何這首詩的排名如此靠後?”
關行仁不解地搖搖頭,添了一次燈油,開始耐心解讀。
我也想看到更遠的風景。
八品,七品,乃至六品!
太白啊,我沒有你的驚世才華,但我不會就此放棄。
也許你很快就能名揚天下,但我保證,我會一步一步往上走。
也許有一天,我能親口向你道謝。
向你寫的這首詩道謝!
關行仁內心激盪,眼角終於還是有一行熱淚滑落。
我會更上一層樓的,一定會!
……
次日一早,
關行仁收拾好書桌上散亂的紙,留下最後整理出來的一頁品評文章,又用冷水洗了把臉,急匆匆離開了家。
在與同窗約定好的茶館早早等待。
待面前的茶水涼透了重新換上一壺,同窗才紛紛前來。
“關兄今日爲何這麼早?”
“看樣子,昨夜關兄徹夜未眠哪。”
一共來了六個人,圍坐在桌前。
關行仁此時面色憔悴,但眼神卻格外明亮。
他從懷裡拿出自己整理的品評文章,“昨日的文聖榜,諸位可有收穫?”
這個問題一說出來,另外六人頓時打開了話匣子。
“我這裡挑了七首,也許有機會能在一月登榜。”一人拿出自己謄抄的詩文。
“我挑了十首,一月文聖榜雖說沒什麼大師文宗出手,但質量上乘的也有不少。”
“說的不錯,這次前五十位排名變化太快,我在裡面挑了五首上升勢頭最快的,哪怕初五爭榜大潮開始,也有機會留在文聖榜上。”
……
關行仁看了看幾個同窗,“你們最看重哪一首?”
這六人顯然也早已做好了準備,
“這首《題石林碑》,是嵩嶽書院學子所作,現在已經上升到第十三位。”
“我這裡一首《詠菊》也不錯,現在排在第十七位。”
“排在第三位的《青松》氣勢磅礴,我覺得很快就能升到第一位。”
幾個人七嘴八舌,分別發表自己的觀點。
關行仁也在點頭,這幾首詩,他昨晚也謄抄過,的確是質量上乘之作。
幾人說着,把目光投向關行仁,“關兄,你挑中了哪一首?”
關行仁那手裡的紙張鋪開,“《登第九樓臺》。”
詩名一出,幾人面面相覷。
“關兄,前五十位好像沒有這首詩吧?你這是從哪兒挑出來的?”
“排在後面的沒有什麼意義,初五爭榜大潮一來,前五十位基本上都會清洗一遍。”
“現在的前五十,到時候就會變成後五十,你現在挑後面的,到時候直接就會被刷下去,沒什麼意義啊。”
幾個人召出各自文籙,查看關行仁所說的《登第九樓臺》。
待看到排名,一個個都不可思議地看向關行仁,
“這首詩是白鹿書院學子所作,恐怕在登榜之初就已經開始發力,今天已經初二,還只排在第九十三位。”
“沒什麼機會了,我們還是不要在這首詩上浪費時間。”
關行仁搖搖頭,淡淡道,“我已經拜了文名。”
此話一出,茶桌上頓時安靜下來,六人齊刷刷盯向關行仁,滿是震驚。
拜文名,第一個拜字,說崇拜也可以,說是甘拜下風也沒什麼不對。
意味着當月文聖榜上,這首詩讓自己心服口服。
說一說無所謂,可一旦涉及到拜文名,那就代表了和這首詩休慼與共,息息相關。
詩文排名越高,拜了文名的文士可以獲得更多文聖榜額外的文氣獎賞。
可一旦詩文落榜,爲這首詩拜文名的文士,輕則文氣損耗,重則文宮動盪,甚至文籙都有可能受到影響。
事關文士的前途命運,一般文士根本不敢拜文名。
除非是大師文宗出手,纔會吸引衆多文士紛紛拜文名,畢竟這等人物出手,就算沒有太高的名次,也不會落榜,質量有保證。
這也是爲什麼那些大師文宗,即便不依託書院國子監,也能衝擊文聖榜的原因。
拜文名,是可以幫助詩文聚攏更多名望的。
好比當衆宣揚一首詩,傳播百人,這一百個人中,真正歎服的可能也就十個人,這十個人便是文聖榜的名望依據。
而拜文名,代表了一個文士心甘情願用自己的前途命運做賭注,一個拜文名就能抵得上百人千人。
二者不可同日而語。
而現在,最以穩重踏實著稱的關行仁,竟然拜了文名,而且還是爲一首隻排在第九十三位的詩拜文名。
在座所有人都驚呆了。
一腔熱血也不能這麼揮灑啊。
“關兄,你瘋了嗎?我們平日裡積累文氣就已經很辛苦了,何必要做如此不智的事情?”
“就算拜文名,也要等初五爭榜大潮之後,找一首大師級別的存在,雖說得到的文氣少一些,但最起碼不會反噬自身。”
“關兄你太着急了,雖說名次越低的時候拜文名,等到文聖榜結算時,獲得的文氣獎勵越多,但這樣也太冒險了。”
……
幾人的關切之意溢於言表,大家都是同窗,而且還是互相結伴的好友,不願意看關行仁因爲一時衝動,危及前途。
關行仁召出文籙,衆人看去,紛紛嘆了一聲,已經來不及了。
關行仁的文籙上,清晰地印刻着詩名《登第九樓臺》。
“諸位不必驚慌,你們仔細看看詩文,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對於關行仁而言,一旦拜文名失敗,自己辛苦積累的文氣可能會損耗大半,甚至有可能危及文宮。
但他不後悔。
六個人聞言,不再多說,仔細看這首讓關行仁“失心瘋”的詩文。
半晌過去,茶桌上寂靜無聲,只能聽到這幾人逐漸粗重的喘息聲。
“這……看似行文樸素淺顯,但不知爲何,卻讓我心神搖曳。”
“我也有這種感覺,初讀只覺一般,可越讀越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高昂氣魄。”
關行仁指了指自己鋪開的紙張,
“這是我昨夜花了三個時辰寫出來的品評文章,但也只能解讀出淺層含義。”
“更深層面的東西,已經不是我這個層次可以看出來的了。”
“在我看來,一月文聖榜,此詩很有可能會一飛沖天。”
幾個人長吁一口氣,
“的確有可能一飛沖天,就算初五爭榜大潮降臨,也能闖進前五十。”
“前五十?一月不是爭榜大月,只有極少的大師文宗會出手,這首《登第九樓臺》最起碼也是大師層次的人物所寫,前五十不止。”
“大師?這個太白可是一個從未出現過的人名,文聖榜上這個名字是第一次出現,那些大師哪個沒有在文聖榜上留下至少五篇前三十的詩作?”
“我就奇了怪了,這首詩明明是書院學子所作,而且質量又如此之高,爲何僅僅只排在第九十三位?不應該啊。”
“我感覺真要像其他書院學子那樣發力,這首《登第九樓臺》能殺上前十!”
“這太白,恐怕又是一個初出茅廬,便堪比大師層次的驚世之才!”
……
關行仁把面前已經涼了的茶水一口喝光,
“我懷疑太白壓根沒有發動什麼書院的力量,只是掛了個名而已,要不然這首詩怎麼也該留到初五的爭榜大潮。”
衆人紛紛點頭,只有這種可能了。
一人忍不住冒了句粗話,
“書院?我感覺太白就算在豬圈寫,這首詩也必上文聖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