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到了龍王門前,見朱漆大門緊閉,上前兩步,抓住獸環,正欲扣門,忽地心中一動,他此來是想查明楊千葉真實目的,若楊千葉真在這廟內,他一扣門,豈非打草驚蛇?
李魚心神一動,便往廟側圍牆繞去。
龍王廟內,一身白衣的楊千葉正與剛剛回來的羅霸道激烈爭吵着。
羅霸道穿着破爛溜丟“一口鐘”,神情很是不悅。
這一口鐘,指的是一種無袖不開衩的長外衣,形如鍾覆,故名“一口鐘”,又叫“蓮蓬衣”,質料若選得合適,既可禦寒,又可御雨,睡覺時還可裹在身上當睡袋,羅霸道如今正扮難民,就穿了這麼一件東西。
墨白焰和馮二止另有任務在身,已然自去準備了,而楊千葉則打算藏身在這龍王廟之內,藏在那尊煙熏火燎的龍王雕像之上,一個非常狹小且隱秘地空間。
皇帝只要來到堤上,必是因爲聽人說及了黃河大堤的隱患。而龍王廟近在咫尺,皇帝會不會進來,爲沿河萬千黎庶拜一拜龍神呢?
答案是肯定的,哪怕這個皇帝根本不在意百姓死活,只要他不是那麼愚蠢,也不會拒絕這種順手爲之的邀買人心之舉。
而因爲皇帝是臨時起了心意趕來,是來不及搜遍整個龍王廟的,她的藏身處極隱秘,也只有她這樣纖細的身材才能藏身其間,而且士兵們也不大敢爬上神靈的塑像之上進行仔細搜查,怕褻瀆神靈,她就可以靜靜地候在這裡,伺機出手。
羅霸道的任務與她不一樣,羅霸道帶着楊千葉撥給他的一些人馬,全都扮成了難民,打算趁皇帝巡幸黃河大堤,一塊兒跟上來。
只要楊千葉這廂製造出足夠大的混亂,他們便可以趁亂髮動,如果楊千葉行刺失敗,皇帝侍衛第一件事絕不是與刺客死鬥,而必然是衛護天子離開。
確保天子安全才是第一要務,同樣出身宮廷的墨總管對這套程序很是清楚,所以真正的必殺局反而不是廟內,而是被大內侍衛保護着,倉惶逃出龍王廟的一剎那。
這就是楊千葉的計劃,期間他們推演多次,認爲只要楊千葉的那些死士和負責“破防”的羅霸道夠悍勇,成功的概率足足達到了五成,對於刺王殺駕這種事來說,這個概率已經值得任何人提着腦袋上陣了。
然而,羅霸道臨時生出了一個新主意。
“婦人之仁!想殺掉皇帝,死成千上萬的人再應該不過,什麼無辜百姓,這個機會只有一次,只有一次啊!”
羅霸道很憤怒,對殺皇帝最爲執着的人是楊千葉,可是他想出了這樣的萬全之策,楊千葉居然表示反對。
“來不及了!必須按我們原定計劃行動!”楊千葉冷冷地下令。
羅霸道冷笑:“來不及了?怎麼會來不及?我看過那片地方,底下快被淘空了,讓老墨的船從上游衝下來,只一撞怕就成了,再不濟還有我們這些人幫忙,皇帝上了大堤,絕不會做做樣子就走,時間絕對來得及!”
羅霸道加重了語氣道:“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我們不必折損一兵一卒,就能輕而易舉地把皇帝幹掉,弄好了還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皇帝就算死了,也沒人知道是我們動的手腳!”
“這些年行走天下……”
楊千葉深吸了口氣,對羅霸道道:“沒有人知道我是前隋公主,沒有人知道我是世祖明皇帝的女兒,我便以一個普通人的身分,旁聽許多人說起過前朝舊事,說起過大隋的功過得失……”
楊千葉輕輕搖頭,道:“爲人子女者,本當爲尊親諱。但我不能否認,我的父親,晚年時確曾做過許多對不起百姓的事。大隋之亡,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如果我今日爲了刺殺李世民,便掘了黃河大堤,淹死無數百姓,此等行徑必然是天憎人怨!我要盡孝道,卻不能因此傷害那許多無辜黎庶,不論他們是我楊家的子民,還是李家的百姓!”
掘堤!
羅霸道想出來的主意竟然是掘堤。
原來,他在這黃河大堤上勘察了一番,意外地發現,蒲州段的大堤固然是年久失修,而龍王廟上游這一段的河堤,問題尤其嚴重。
因爲當年築堤時,要在此處建一座龍王廟,善信捐款,造出了一座氣勢不凡的巍峨建築來,它的地基是大石堆砌的,此處地下部分也是大堤的一部分,但這部分的建築材料卻截然不同。
黃河水滾滾東去,晝夜不歇,也曾洪水氾濫,也曾缺水枯竭,所以那土泥大堤與這磚石的地基接觸處經年累月下來,粘合度便較同一質料的其他部分更差了幾分。
只消出現一個小小的縫隙,在經年累月的河水沖刷下便能漸漸形成極大的坑洞,河水回在其中迴旋,捲走更多泥沙,0何況還有蝦蟹等水生物滋生其中,沒人修繕彌補的情況下,結果可想而知。
只是此處是龍王廟,上邊有石護欄,石護欄內的藤蘿鋪蔓下來,垂耷在水上,掩飾了其下的水患。
羅霸道發現此處有巨大隱患,登時便有了更安全的辦法。他雖不怕死,卻也不想尋死,按照楊千葉的計劃行事,饒是他武藝高強,還是有一半的可能被人留下,丟了性命。
如果能掘了大堤,洪水滔滔,可以撼動整個龍王廟的地基,把它整個兒推散了,將其上的一切都捲進洪水,既然有這法子,那又何必冒險犯難?
所以羅霸道興沖沖地就來找楊千葉商量了,因爲他現在手下那班人,都是楊千葉的人,沒有楊千葉首肯,那些死士不會改變楊千葉定下的計劃。
羅霸道畢竟是個兇殘的馬匪,雖然他也有他的堅持,平素裡也有他“呆萌”的一面,可是從骨子裡,他就是一個不法之徒,他豈會在意爲此害死多少百姓。
誰料,當他提出這個“萬無一失”的計劃時,居然會遭至楊千葉的反對,這個女人是不是傻掉了?
“愚蠢之至!既然你如此心軟,那還復個屁的國啊!今日李唐天下,當年殺過多少人?不要說謀國,就算我老羅爬上隴西四大寇的位子,你知道我手上得沾了多少條人命?婆婆媽媽的,還想打天下,我呸!”
羅霸道真的是出離憤怒了,碰上這麼個不知所謂的鬼女人,還他孃的想殺皇帝,簡直是見了鬼了。
“羅霸道!皇帝很快就要上堤了,你馬上回去,準備行動!”
“我不怕死,可我不想蠢死!明明在這樣絕對一擊致命的好辦法,你卻寧可拿老子冒險?”
羅霸道臉色獰厲:“老子不幹!”
楊千葉平靜地道:“這一次如果失敗,我還可以謀劃下一次,而對你的太子來說,他的地位已然是岌岌可危,如果被廢,那便一切成空,再也沒有機會了。”
“一切成空?那便成空!”
羅霸道把手一揮,臉色激憤:“你拿太子的前程來要挾我?笑話!我追隨太子,只是爲了謀一份大好前程!如果需要爲此衝鋒陷陣,羅某絕不含糊,但明知道有好辦法卻棄而不用,非得讓老子去拼命,你當老子的命就那麼賤?”
羅霸道本來是很爽快地答應帶楊千葉的死士伏擊於龍王廟山門外了,可一俟叫他發現可以掘了黃河大堤,兵不血刃地達成目的,再想叫他以九死一生的法子卻拼命,他如何肯幹?
“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可機會也是稍縱即逝,究竟如何抉擇,你得快下決定了,我的公主殿下!”
羅霸道獰笑:“再不決定,老子拍拍屁股走人,咱們一拍兩散!”
這時候,李魚已經繞到龍王廟側面,四下看看無人,縱身一躍,攀着一棵枝幹扭曲的老槐樹,就躍進了廟內。
李魚四下一瞧,香客固然是沒有,也沒見有廟祝走動,對此地全然不瞭解的李魚心中便想,難不成是因爲此處香火不盛,平日裡根本沒人來打理?
李魚琢磨着,便繞向了正殿,正殿內,羅霸道正逼楊千葉攤牌,突然目光從楊千葉肩頭掠過去,臉上露出驚駭神色。與他對面而立的楊千葉見他神色突變,心中陡然一動,想也不想,便縱身一躍,一個斜插柳的身形,移向一旁殿柱,攀着殿柱向上再一竄,廟宇內高大,她的身形已被門楣遮住。
楊千葉沒有說話,只是柳眉一挑,疑問地看向羅霸道。
不過羅霸道並沒空給她遞眼色,羅霸道看到李魚轉過來,已然來不及向楊千葉一樣飛身閃開,情急之下立即轉身,剛要快步走到神像後,已然繞至院中,掃了山門和廂房與山牆夾道處一眼的李魚便已轉身向大殿看來,一眼望去,恰見羅霸道轉身。
羅霸道穿了“一口鐘”的外衣,正殿內光線昏暗,李魚看不清楚,當成了是穿僧袍的人,急忙便叫:“大師傅留步!”
羅霸道身形一僵,不由得停住。
李魚走上前去,朗聲道:”大師傅可是這廟中香祝?這廟裡還有些什麼人?”
背對李魚的羅霸道低了低頭,慢慢轉過身來,面向李魚時,臉上已經蒙了一塊黑巾,只露出一雙大大的牛眼,瞪了李魚半晌,沉聲道:“這是一座空廟,沒有廟祝!”
李魚一見是個蒙面人,頓時吃了一驚,他此時還穿着大紅的官袍,沒有配刀,只是那大紅袍掖在腰帶裡,全無官儀。
李魚後退半步,雙腳一步,擺出戒備的姿勢,暗暗蓄力,沉聲道:“足下何人,爲何藏頭遮面,意欲何爲?”
那蒙面巾上,憋出一句話:“某,天劍橫刀蕭三少的橫刀,行走江湖,雲遊至此,你是何人?”
李魚道:“羅一刀?!竟然是你!那天少華山上也是你了?你想幹什麼?”
P:昨晚旅順口登陸,夜行不安全,大連宿了一宿,今日才趕回家,精疲力竭矣,不過,還是回來了,還是家裡消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