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躺在鬆軟的地面上,四下裡靜悄悄的,有潺潺流水聲,似乎還有蟲鳴。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似乎……就連呼吸粗重一些,都能打破這種靜謐。
看她瘦不顯網,可壓在身上,香香軟軟的,一點都不硌人呢。
李魚心中,不知怎地,忽然就浮出這個有點荒唐的想法。
“聽我良言相勸,收手吧……”
李魚也不知道這樣尷尬的局面該如何收場,於是咳嗽一聲,擺出一副悲天憫人之態。
“我收你……”
良好的教育,使得千葉殿下到了嘴邊的一句罵人話,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她迅速地從李魚身上爬起來,兩隻光着的腳丫兒謹慎地挪開兩步,提防再度摔倒:“今晚,在此相見。”
李魚道:“喂!今晚在此相見個鬼啊!我有職司在身的啊,有話現在說清……喂!”
楊千葉不聽他再說,提起一雙鞋子,赤着腳兒踩着那柔軟沃土的地面,一溜煙兒地跑掉了。
“喂……喂……,我要見武才人啊……”
李魚無奈地追了上去。
等他再見到楊千葉,楊千葉已經濯了足,穿了襪兒和靴,一臉的淡定,彷彿此前從未與他見過。
李魚……李魚覺得自己真的很鬱悶。他現在只要把手往前一指,大喝一聲:“她是刺客!”,楊千葉就完蛋了,而他將再立一功,可是……他如何狠得下心把她推進火坑?
今晚麼,罷了!無論如何,我都要見她一面,如果不能說服她滾蛋,就用強的也要逼她走……
想到這裡,李魚突然一陣焦躁,就算這次逼走了她又如何?這臭女人不知進退,早晚得折在這件事兒上,她若落在旁人手上,可絕對不會像我這麼好說話的呀。
真是……這女人好煩!
因爲心情鬱悶,李魚傳旨,賜華姑武媚之名時,武媚歡喜不禁,李魚卻也無心留下多恭喜兩句,因爲他一想到正在廳外站着的楊千葉,心裡就犯堵兒。
等李魚急急宣旨出來,再想找楊千葉,她已先一步溜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今晚,無論如何得轟你出宮!”
李魚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直奔前殿而去。
御書房中,四位重臣正在與李世民議事。
李世民歡喜不禁地把先立李泰,再傳李治的主意一說,就見四位大臣臉上登時都浮起一抹古怪的神氣。
房玄齡看着李世民,原來……當一個人被愛矇蔽了雙眼,真的會變傻啊。這種蠢話你都信?不過,我好像本來就是擁載李泰的吧?
房玄齡看了眼李績,他們倆都投票給了李泰,本該順水推舟,先成此策。不過,他的節操實在不允許他接受這樣智障的主意,所以他決定不說話,免得毀了他的一世英名,在史書上留下一個愚蠢的評價。
徐茂公,上!
李績瞟了他一眼,眼皮一耷拉。
你不肯丟這人,難道我就沒有臉?我纔不說話。
長孫無忌這廂卻是暗歎,他這位妹夫皇帝,對李泰可真是寵愛到了極點啊,不過,長孫無忌與李泰卻是一向不夠親近,所以他更屬意於另一個外甥----李治,所以,他向褚遂良遞了個眼色。
褚遂良……很耿直!
褚遂良的耿直是出了名的,李世民曾公開評價褚遂良的人品和能力,第一句話就是“褚遂良耿直”,第二句纔是“有學術”。雖然論起噴人,褚遂良不及魏徵那個大噴子,但說到性情,那真是直來直去的典範。
長孫無忌一個眼神兒丟過來,褚遂良就仰天大笑起來。
李世民一臉驚詫,看向褚遂良:“登善(表字)何故大笑?”
褚遂良笑指天子,語氣中竟帶上了一絲悲憤:“陛下,臣本以爲,晉王李治聰慧不遜於魏王,而身體尤其康健,爲千秋萬代計,故推舉晉王。今聞魏王殺子傳弟的荒唐之言,卻是認定了,只有晉王纔可爲儲君。”
李世民一呆:“登善之意……”
褚遂良冷笑連連:“殺子傳弟,陛下當真信其所言?若魏王只是有心於皇儲之位,原也不算什麼,他竟說得出這番話來,那真斷斷不能立爲儲君了。來日,欲毀此諾,魏王只能殺了晉王,只有死晉王,纔不會讓他不必揹負對陛下所立誓言!”
李世民呆了一呆,突然臉色鐵青。
李魚回來的時候,就見四位大臣正從御書房中出來,急忙避過一旁。
他偷眼一瞄,就要房玄齡和李績神色微見沮喪,長孫無忌卻是面帶微笑,而褚遂良卻仍是一臉憤憤。三種不同的表情,實在令李魚有些摸不着頭腦,待這幾位宰相人物都回了兩儀殿署理公務,這才輕咳一聲,問那門邊小黃門兒:“呃……陛下這邊,可是有什麼煩憂之事發生麼?”
那小黃門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魏王聲稱如得皇位,將來必殺子傳弟,聖人歡喜,欲立魏王爲儲君,卻被褚相公一言點破其中之詐,聖人此時,一定懊惱的很。小李將軍御前侍奉,多多小心。”
“明白了!”
李魚向小黃門兒抱了抱拳,這才撩袍上殿,進去時,腳下便放輕了幾分,狸貓兒一般,悄無聲息。
李泰出了宮,卻沒有馬上回府,他思量了一下,雖然父皇那裡顯然是已經接受了他的建議,就只怕……雉奴這小子,小小年紀,心機卻不少,原來也在圖謀皇位了。
想到這裡,李泰便吩咐,直接去了晉王府。
晉王李治尚未成年,不曾外放封地,還在京中居住呢。
聽說李泰來了,李治還有些奇怪,因爲這位兄長平素與他可沒什麼來往。李治連忙把李泰接進府去,兄弟倆花廳敘話。李泰一來是得意於父親已經點頭,這儲君之位已然是板上釘釘,必屬自己無疑。另一方面也是驟得這個好消息,有些把持不住了,原本很聰明的一個人,卻做了蠢事。
“雉奴啊,你很奇怪爲兄今日爲何過府吧?”
李泰放下茶杯,笑吟吟地看向李治:“你與漢王叔一向交好,如今漢王叔參與太子謀反,已然被賜死,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擔心。”
李治一呆:“兄長,小弟雖與漢王交往多些,可也都是皇族宗親之間的往來。那時並不知道他要謀反啊,這事……能否小弟有何牽連。”
“你呀,愚蠢!”
李泰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放下茶杯指點:“自古以來,圖謀不軌者,即爲天子大忌,哪怕親如父子。當年漢武帝何等英明神武,爲此卻是殺過多少宗室?包括他的親生兒子啊!”
李治臉色變了,惶恐道:“這……兄長,那小弟該怎麼辦?”
李泰道:“早早出閣,就藩於封地,遠離這是非之地,還怕不能求一個太平?”
李治爲難道:“可……男子二十冠禮,我今年才十五歲,不到就藩的年紀呀。”
李泰道:“誒!酆王十歲就離京就藩了,還是父皇親自安排的呢。你如今已經十五歲,有何不可?”
酆王叫李元亨,比他七哥李元昌就小几個月。李元昌就是跟着太子謀反,剛剛被賜死的那位。
李元亨爲何虛歲十歲的時候就去就藩了呢?因爲他母親尹德妃是站當年的太子李建成的,所以李世民登基後,這位尹德妃馬上人間蒸發,下落不明瞭。而她的親生兒子李元亨,虛歲才十歲,就被趕去了封地。
李治聽了李泰所言,恍然道:“兄長所言有理,待小弟好好思量一下,如何向父皇請旨。”
李泰暗喜,李治只要請旨就藩,就意味着主動放棄,要遠離避禍,他既如此表明了心志,誰還會擁戴他?大局定矣!
李泰起身告辭,李治誠惶誠恐,親自將他送出府門,回到花廳,端着那尚溫的茶水思量半晌,脣角微微逸出一絲冷笑。
李治很聰明,他的確宅心仁厚,性情溫和,但他的智商卻是一點也不低,相反,因爲他話不多,也不好爭,不好衝動,有什麼事兒都喜歡放在心裡多惦量幾遍,所以思慮問題,比起比他大幾歲的人都要周密的多。
李泰一向不與他親近,如今突然跑來說上這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更巧的是,太子出了事,按照順位,魏王李泰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吶!
李治與李泰不同,有什麼事喜歡悶在心裡自己思量,再說他才十五歲,也很難與他年近五旬的長史交換心事。他就只一個人在花廳裡悶坐了小半個時辰,突然就站起來,高聲吩咐:“來人啊,爲本王更衣!我要進宮、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