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離開時,柳下揮只送到儀門,便沒有再往前送。兩人現在反而不宜表現的太過親密,李魚對此心知肚明,自然也不會認爲是柳下揮失禮,當即與他拱手告別。
柳下揮送走李魚,馬上返回書房,將沉重的書案向前一推,那書案前邊竟然是有軌道的,書案無聲地滑開,地上俱是青磚,其中一塊邊上有一個小洞,邊緣並不規則,看起來像是老鼠磕的。
柳下揮伸手扳住那小洞向上一提,原來那幾塊青磚竟是粘合在一起的一個蓋子,一掀開來,下邊就露出一個小匣子,柳下揮將匣子拿到桌面上放下,打開來,裡邊是厚厚的一摞紙張,用書籤隔得極是整齊。
武都督的黑材料……
任太守的黑材料……
曲別駕的黑材料……
裘長史的黑材料……
馮鎮戍的黑材料……
這些材料俱都按人按時間分門別類,整理清楚。有的人材料厚些,有些人材料薄些,看那紙張,有的已經泛黃,有的依舊潔白,就知道收集這些資料至少已經持續了數年甚至十餘年的光景。
柳下揮把任太守的黑材料先拿出來放在一邊,又將其他人的材料細細看了一遍,武士彠既然已經準備對任怨動手,就不必聯絡他了,大家心照不宣,各自行動便是。
曲別駕黑材料不多,不宜打草驚蛇,不用理會他。
裘長史……,這廝秘密販賣鐵器與鹽巴給吐蕃,一旦被人察覺,就是家破人亡的塌天大禍,無論如何不能與他有所牽連,這種人只可敬而遠之,不能拉爲同盟。
馮鎮戍……,他任人唯親、收受賄賂的事情倒也不是非常嚴重,扳倒任太守總需幾個同道搖旗吶喊以壯聲勢的,此人可用!我再溫習一下他的穩私之事,似露不露地點他一點,把他拉爲奧援吧。
柳下揮想着,把馮鎮戍的材料也拿了出來。如此斟酌一番,最後柳下揮捧出了包括任怨在內的五個人的材料,開始做起了功課。
別看柳下揮未曾決定對任怨出手前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但一旦決定動手,卻是果斷堅決、毫不遲疑。
官場如戰場,本來如此,他既然決定放棄旁觀中立的立場,直接加入戰團,那麼無論他是猶豫也好,虛應其事也罷,任太守那邊是一定會把他當成死敵的,既然如此,就必須得全力以赴,你死我活!
而且,既然武都督已經決定動手,他就得加快速度,力爭搶在武都督前面,他比武都督更需要這份首功。一旦扳倒任怨,對已然位居高位的武都督來說,所加的功勞不足以升遷,對他來說,卻是可以打破堅冰、爬上更高權力層的敲門磚!
至於這黑材料,其實到了這一級別的官兒,大多都有一本賬。只不過有的人記在本上,有些人記在心裡罷了。一旦發現旁的官員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隱密,尤其是涉及國法的隱私,其他官僚都是如獲至寶。
立馬跳出來揭發彈劾?
你是不是傻?
這樣肚子裡裝不下二兩油的貨上得了官場這個檯面嗎?
柳下揮又不是御史言官,就算是言官,言官們也不是對所有人所有事都立馬對朝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黑材料就得先藏在黑暗處,有些人若一生都並無交惡,那麼有關他的黑材料可能到死都不會拿出來。
柳下老爺認真“做功課”的時候,李魚已經帶着陳飛揚和狗頭兒走上了繁華的街市。
虧得荊王李元則突然駕到,武府闔府相迎,這等重要人物、這等重要時刻,墨總管不放心讓楊千葉獨自應對,所以留在了她身邊,否則墨白焰本打算這兩日就對李魚下手。
那樣的話,說不定就是在此時,墨白焰會突然跳出來捅他一劍。捅他一劍還好,就怕一巴掌拍在他的後心上,李魚五腑六髒被拍個稀爛,偏還沒有溢出一滴血來,想回檔也回不了,稀裡糊塗的就魂歸天國了。
李魚若有所思地走着路,陳飛揚和狗頭兒不敢打擾,只在一旁亦步亦趨地陪着。李魚走了一陣,忽然在一個魚攤子旁停下,略一沉吟,轉過身來。陳飛揚和狗頭兒馬上趨前一步,下意識地彎腰:“小神仙,可有吩咐?”
李魚壓低聲音道:“你們不要跟着我了,馬上去花街柳巷、勾欄酒樓,把武都督與任太守結怨、柳下司馬要彈劾任太守的消息放出去。”
李魚說着,從袖底摸出幾片金葉子,悄悄遞到二人手上。皇帝還不差餓兵呢,叫人家辦事,總得給點行動資金吶。
到那種地方散佈消息?醇酒美人,享用不盡?狗頭兒心花怒放,忙不迭點頭答應。
陳飛揚終究比他有點頭腦,忍不住提醒道:“小郎君,這麼做,會不會讓任太守提高警覺?而且,一旦消息泄露,萬一柳下司馬再打起退堂鼓怎麼辦?”
李魚微微一笑,道:“此事,我已反覆斟酌過了。等你們消息傳開,再傳到這幾個當事人口中時,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那時候如騎虎背,退不得了。唯有孤注一擲,全力以赴!”
陳飛揚恍然:“小郎君是想套牢了他們,叫他們不得抽身?”
李魚搖頭道:“不然!我這麼做,是因爲後天就是審判之期,我沒時間讓他們暗暗部署、巧妙用兵,再徐徐圖之,必須得圖窮匕現,劍拔弩張!任太守那裡纔會有所忌憚,不敢對吉祥肆意妄判!”
“另外……”
李魚四顧一眼,緩緩說道:“你們認爲,以任太守的爲人,他的劣行髒事兒,會就只有這麼一樁?”
陳飛揚和狗頭兒異口同聲地道:“當然不可能!那任老魔……”
李魚打斷他們的話道:“這就是了!既然不只一樁,他得罪過的人,也絕不只一個!這些人平時並不顯露,是因爲知道沒有扳倒任太守的希望,只能隱忍。一旦他們認爲有了機會……”
陳飛揚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咱們也不曉得那任太守得罪過多少人,但一定會有這麼些人。而且,能與任太守結怨的人,也都不是簡單的人物,一旦他們知道武都督與柳下司馬要對付任太守,很可能還會認爲是兩人聯手對付任太守,那麼……” щшш ¸TтkΛ n ¸C O
李魚道:“那麼,他們就會羣起攻之,彷彿藏在陰暗中的一羣餓狼,狠狠地撲上來!”
李魚想起前世今生所知歷史上一些大人物的垮臺過程,信心十足地道:“有時候,一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似乎很莫名其妙的,因爲一點小事就垮了臺。其實不然,那只是他的對頭足夠多了,而這許多的對頭,不約而同地把他遇到的那個小麻煩當成了進攻的契機,合力擴大了戰果。
所以,你能看到的,可能只是一個人、一件小事,結果就搞垮了威風不可一世的他,而實際上,明裡暗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共同使勁兒!”
陳飛揚心悅誠服地道:“小郎君神機妙算,英明神武!”
狗頭兒一聽陳飛揚拍馬屁,有點着急了,偏生他肚子裡沒啥墨水兒,只好翹起大拇指,呲出兩顆大門牙,一臉虔誠地讚道:“高!實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