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你……你們……”
眼前這些人是官兵,坦白說,還沒交過手,羅克敵根本不知道這支官兵是否能比李魚那支虎狼之師更厲害。李魚那支人馬……那哪叫軍隊,那就是狼羣,絕對是一羣瘋狂的狼。
可是,官兵與匪,先天上就有一種氣勢的壓制,更何況此時正在潰敗之中,那羣瘋狼還追在後邊,馬上就追到了。
“我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麼?我想,你應該是打聽過李魚的情況了,不過,你的注意力應該都放在隴西李閥身上了,畢竟李魚到了隴右之後,就只有隴西李閥向他示過好。”
紇幹承基得意洋洋:“你根本不曉得,初來乍到的李魚,在隴右有不少知交好友吧?比如我!”
“大哥,他在拖時間!”
羅克敵正要喝問紇幹承基和李魚有什麼鳥關係,被手下一言喚醒,當即把刀一揮,喝道:“衝出去!”
“哈哈哈,沒了馬的馬匪,能有多囂張啊?”紇幹承基大笑,把手一揮,官兵就蜂擁而上,發起了兇狠的攻擊。
一個以逸待勞,一個死中求生,雙方都拿出了全部的本事,瘋狂地絞在一起,刀槍碰撞聲,兵器入肉聲,慘叫哀嚎聲,在這鬼門大開的夜中,匯合成比鬼神更可怖的聲音。
羅克敵仗刀衝在最前面,身邊是三名悍匪如同僚機一般呼應保衛,確保他的“輸出”。如此混戰中,刀是最好的武器,可以最大限度地殺傷敵人。但他猙獰的鬼面卻也使得他的身份無所遁形,紇幹承基馬上找上了他。
“呼~~~”
只發出一道破風聲,羅克敵已連出四刀,閃電般劈砍刺掃向紇幹承基的頭、頸、腹、喉,出手狠辣無匹,取位刁鑽毒辣,尤其在夜色中,更是稍一不慎,便得命喪黃泉。
紇幹承基和羅霸道沒少交手切磋過,兩個人的功夫相近,紇幹承基略遜半籌。羅霸道對他說過,自已這個性情陰鷙的堂弟,與他一樣練的是羅家刀法,但個人風格大相徑庭。如果馬上做戰,自已必勝羅克敵,如果馬上做戰,則勝負難料。
紇幹承基看得出,羅霸道所謂的“勝負難料”,其實就是說不如羅克敵。此刻一交手,果然,羅克敵與羅霸道不同,出刀風格陰柔刁鑽,狠辣迅捷,稍一不慎,就得被他手中的刀弄一個膛開肚爛。
但紇幹承基的刀法比起羅霸道的大開大闔,也是細膩許多,再加上羅克敵是經過了一番苦戰逃過來的,氣力的消耗,必然影響他的速度,所以兩人堪堪戰個平手。
此時,那羣嗷嗷叫的囚徒兵已經像一羣餓極了的狼似的撲了過來,每人腰間的皮囊裡都揣滿了耳朵。他們毫無戰果的急,有了戰果的更急,越有戰果,那距名列前茅便更進一步。
前五十人要授軍官銜啊!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配作夫妻啊!
在他們眼中,面前的馬賊那根本不是賊,好就是他們胸前的勳章、身上的將服、枕側的美人兒,多殺一個便多一分希望!
獨行大盜方破浪雙腿狂奔,快如奔馬。一聲大喝纔出口,就合身衝進了馬匪羣,沉重的斬/馬/刀破風聲厲,盪開一杆擋來的長槍,順勢一拖,噗地一聲人頭落地,方破浪向前一衝,左手一提,右手一揮,那刀就把這賊的耳朵和腦袋分了家,右手刀準確地挑開另一個馬賊刺來的一刀,左手熟稔地把人耳塞進了口袋。
然後,他就“嗷”地一聲,單手持刀再變雙手持刀,興高彩烈地向那個人撲了上去。
馮麻子是個小偷,身手很靈活,但硬碰硬的功夫遠不及他那些夥伴們。但是能在鐵無環的地獄式訓練,動輒訓練減員率過半的磨練中活下來,又豈是毫無本事的人?
他提着把解牛刀,充分發揮他身法靈活的優點,跟在人羣中打悶棍、下黑手,一番遊走,收穫居然也頗豐。
這邊一個馬賊剛剛捅翻了一個囚徒兵,氣兒還沒喘上一口,馮麻子就鬼魅似的掠到他身邊,先一刀斷喉,再一刀切耳,然後人影兒一揮,就沒進了人羣,等他身影消失,那個喉頭突突冒血的馬賊才倒下。
吐蕃人普布更加的兇悍,左臂一張,挾住一杆刺殺的長槍,右手刀斜着一砍,將那人的腦袋削去了一半。剛想上前去斬人耳,又是兩個馬賊撲來,普布大怒,迅速反手還刀入鞘,把挾在肋下的大槍攥着槍頭,當作棍子“嗚”地一聲掃了出去,竟將那馬賊的腦袋掃爆了。
另一個馬賊被噴了一臉的鮮血和腦漿,嚇得心神一顫,就只這一愣神兒的功夫,曾布的槍已經倒轉過來,猶如毒龍般一吞一吐,這馬賊的胸前便出現一個鵝卵粗細的血洞。
“我的!我的!這都是我的!啊~~~”
普布左手揮矛,右手揮刀,敵我不分地一通橫掃,將敵我雙方的人都迫出丈外,這才撲過去切他的戰利器。三隻人耳入袋,順勢向前一滾,又把剛剛被他掃中大腿,躺在地上抱着斷掉的大腿哀嚎的一個馬匪也切了耳朵,然後才抹了他的脖子。
這時代,族羣意識、國家意識並不那麼強烈。你能給他生存的條件,他很容易就融入你的集體。普布在吐蕃也不過就是個奴兵,李魚許諾了他美好的未來,他也要拼一拼。
慘烈!已經喪膽的馬匪在前後兩股敵軍的聯手合攻之下,雖然竭力地反抗,卻擋不住他們兇狠迅猛的鑿穿戰術!實際上,人家也不是有意地鑿穿,只是想割人耳的瘋子太多了而已。
紇幹承基和羅克敵在戰鬥中也早被衝散了,雙方各自殺在人羣中,羅克敵那猙獰的鬼面之下,一張俏臉上早已汗水涔涔。
“完了,全完了,我的無數心血啊……”
羅克敵越打越是絕望,他的人當然沒有全部帶出來,可是所有的精銳都在這裡了。只要這些精銳都葬送在這裡,他留在老巢的那些老弱殘兵又有何用?另外兩寇不會放過這個吞併他地盤的機會,更不會放過斬草除根的機會。
他沒有未來了,他唯一的結局,可能只有效仿他的堂兄羅霸道,遠走他鄉。
這就是馬賊的悲哀,他們沒有什麼穩定的根基,也沒有牢固的統治階層,一旦勢弱,就算沒有外敵來消滅他,也會被內部的競爭者殺死。所以,他們強大時,可以擁有比皇帝更大的權力,對他的團伙生殺予奪,一旦失敗,就像落敗的猴王,馬上就被整個族羣拋棄,這也是羅霸道一敗便根本沒有機會東山再起的原因,因爲就連曾經最忠於他的,也會迅速臣服於新的王者。
這就是弱肉強食之下的道義!
“我不甘心!好不甘心!李魚!我就算死,也要叫你付出代價!我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我會用我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辦法,向你復仇!”
羅克敵怨毒地詛咒着,趁着黑夜和混戰,悄悄摘下了他標誌性的面具,扣在一個死去的馬賊臉上,又在他臉上斫了兩刀,用流出的血抹在自已臉上,漸漸向雙方混戰戰場的邊緣移動而去。
就連他自已的衆多手下,認得他面目的也寥寥無幾,羅克敵憑着一身出色的武功,只要阻路者,無論敵我都殺,很快便被他殺到了最邊緣,然後趁人不備,一下子投入了茫茫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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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基縣彭府,所有的騾馬、車輛都被集中在了府外寬闊的道路上。
龍老爺子親自指揮,把府中的一切都搬了出來。
沒錯,就是一切!包括彭峰的所有妻妾。在隴右和塞外有着同樣的生存規則,女人同樣可以是戰利品,可以是可分割的財產。折梅峰下新城之中,還有許多光棍兒呢,他們都還沒有老婆,而這些已經失去家園和庇護者的女人,這對她們而言也未必不是一條出路。
當所有的財寶也被搬個一空,傢俱什件兒也都裝了大車,整個彭府包括地窖都跟狗啃過似的一般乾淨時,龍老爺子便放了一把火,將整個彭府付之一炬。基縣,只應該有一座雄城,它不該在這裡。
磚石房舍、厚重的府牆,龍老爺子沒有理會,根本不用理會,等這場大火燒完,基縣百姓就像會勤勞的螞蟻一般撲過來,把能拆的都拆了,拿回去修補他們的屋舍,彭府,將會被徹底抹殺。
滿載而歸的車隊浩浩蕩蕩而去,其中最重要的一箱由龍老爺子親自看管,這是整整一廂的地契,是彭峰這麼些年來巧取豪奪之物,那每一份轉讓地契上的紅手印,都是沾了血的淚痕。
女婿跟他說過,這個東西最重要,一定要找到並拿回來。他要打土豪分田地,這是迅速贏得基縣民心,讓他們在基縣從此牢牢紮根的根本。
濱海鎮湖邊,天光已經大亮,雙方……已經停戰。
還能站着的人已經不多了,還能站着的人中,身上沒傷的也一個都沒有。
他們本不想罷手,只是,再也沒有人揮得動刀了。
一陣風過,蘆葦燒盡後揚起的灰燼就像漫天的紙錢。
王超捂着流出的腸子緩緩四顧,鼻子一酸,差點兒沒哭出來。站着的人,真的不多了,王東、王小磊都不見了,應該就在那滿地的屍體當中,陳彬還站在他不遠處,神情比他還要呆滯,而劉煒此時正趴在地上,他還有氣息,但是腿被砍斷了,脖子上也捱了一刀,只是在垂死掙扎罷了。
吐蕃小整事永丹拄着刀,呆呆地站在對面,身邊的人也是零零落落。一個趴在蘆葦蕩邊,渾身都是泥的人動了動,緩緩爬起來,四下看看,踉蹌着衝到了永丹旁邊,他是徐海生,在雙方大戰時聰明地躺下裝死,這才逃過一劫。
“小整事兒,我們上當了,上當了啊……”
徐海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小整事兒,我家老爺那邊一定也……”
“呀!”
永丹攢了半天才攢出的一點力氣,全用在了這一刀上,狠狠一刀把徐海生劈翻在地。徐海生像被斬斷了頭的雞,一頭栽在地上,撲愣了幾下,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漸漸失去了生命的神彩。
“都是你!都是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彭峰!我要……”
永丹揚着刀,一刀一刀地剁在徐海生的身上,只是他力氣已經耗盡,根本砍不入幾分,只是爲了泄憤而已。
王超動了動,用着最後的力氣嚎叫道:“兄弟們,他們……沒幾個人啦,幹掉他們,咱……們就贏了……”
王超的話一下子給剩餘的民壯打了一針強心劑,人叢開始緩慢地挪動起來。
“不能殺!就此罷手!”
數十騎快馬突然破開晨霧,飛馳而來,馬上的騎士都平端着上了弦的勁弩。
陳飛揚和狗頭兒策馬站在最前面,神采飛揚。狗頭兒大叫道:“留小整事兒一命,我家阿郎,向有大用!”
王超身子一震,頓時淚如泉涌:“你們來了!你們終於來了啊嗚嗚嗚嗚……我的人,我的人全耗光了呀嗚嗚嗚嗚……,爵爺呢,我要見爵爺啊嗚嗚嗚嗚……”
這貨,哭得太慘了點吧。
狗頭兒都不好意思搭他的話碴兒了,不禁扭頭看向陳飛揚。
陳飛揚咳嗽一聲,乾巴巴地道:“我家阿郎正在……那個……正在折花山下打掃戰場。馬賊羅克敵夜襲折梅峰,已經被我家阿郎全殲了!”
爵爺在折花山下打戰?大馬匪羅克敵來了?這和昨天通報的消息好像不一樣啊。
王超正在發愣,狗頭兒也眉飛色舞地道:“彭峰那老賊圖謀不軌,也已被我家阿郎給一鍋端了,哈哈哈!大喜!大喜呀……”
王超聽到這裡,一下子全明白了。
“噗”地一下,因爲氣得像個蛤蟆,王超再也捂不住,大腸都氣得從肚子上的豁口噴了出來,嘴邊緩緩流下一道深紅色的血跡,王超指了指狗頭兒,仰面栽了下去。
狗頭兒嚇了一跳,趕緊提馬往陳飛揚身邊靠了靠,忐忑地道:“這……這咋還讓我說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