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魚風波就此平息,當下武林最熱鬧之事莫過於追捕鬼玄門大魔頭,雲青。
此刻的雲青似乎陷入了孤立無援之境,她若呼喚下屬接應,必會牽扯出鬼玄門佈置多年的暗棋,若尋塔木支援便中了白家下懷,如今羣豪環伺,雲青只得且戰且避,慢慢思量逃脫之計。
雪山腳下,喀魯鎮客棧一間客房中,辰陽正在拔除龐蘭臂膀上的銀針,辰陽問道:“感覺如何?”
龐蘭道:“全身經脈暢通,肺腑之中疼痛之感減輕了不少。”
辰陽道:“如此看來,休養三個月應能痊癒。休養期間切不可動用內力,你只管每日品茶賞花散步便好。”
龐蘭笑道:“你才十八歲,說話怎的像個老郎中。”
辰陽道:“醫者父母心,我自然不敢當,醫者朋友心,我還是當得起。”
龐蘭微笑點頭,道:“你說你的信能送到江南麼?”
辰陽並無把握,只嘆道:“過往的商旅去了三四撥,送出的信約有三十封,能不能送到大小姐手上,得看天意。”爲了寄信,辰陽前前後後花費了數百兩銀子,說話間暗暗心疼。
龐蘭道:“你可不像是看天意之人,一定使了什麼障眼法吧?”
辰陽微微一笑,道:“小孩子的把戲罷了,算不得障眼法。若是能順利送出,十日內必有迴應。”
龐蘭道:“你和杜家大小姐是什麼交情,你似乎很信任她。”
龐蘭這一問,辰陽便想起了五年前開元寺中的一幕,只覺那時自己又呆又傻,笑道:“和你一樣,患難之交。”
患難之交?龐蘭心思極快,道:“莫非是五年前,荷城飛賊一案?”
辰陽道:“沒錯。”
龐蘭雙眼一亮,道:“沒想道你也牽扯其中,快與我說說,你們是如何跟飛賊較量的。”
被妖道重創,三招敗於陳不凡,種種情形,辰陽總歸有些不堪回首,可是龐蘭興致極高,不時打斷辰陽,先惱飛賊無恥狂妄,緊接着又嘲笑辰陽幼稚懵懂,辰陽說到王笑風時,龐蘭大讚辰陽緣遇良師,開元寺大戰時又嘆天妒英才,如此歡躍活潑,與其平日裡的妖魅截然相悖,辰陽的不堪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有趣的故事聽完了,龐蘭頗爲羨慕道:“你師父待你真好,還想法子讓你重新拿劍,若是在九關谷,苦了累了,都得往肚子裡咽,若是不想學本事了,即刻驅逐出谷,一生不得使用在谷中所學,若有悖逆,谷中便會有人出來取其性命。”
辰陽不以爲然,還有些氣憤道:“九關谷是個什麼地方?如此冷酷殘忍,隨隨便便就要取人性命麼?”
辰陽言語中的不屑和氣憤,龐蘭並不在意,一個單純善良的孩子說出這番話倒也合情合理,笑道:“九關谷極重名聲,絕不允許學藝不精之人污了名聲,爲了考驗弟子,本領學成時,要連過九關方能出谷,九關谷便以此爲名。”
辰陽對九關谷知之甚少,原本對幻術的修煉多少有些興趣,如今聽聞這殺人的規矩,不免心中有些厭惡,道:“九關也罷,十關也罷,但性命比天大,豈能說殺就殺。”
龐蘭笑道:“你這小子……罷了。朋友之間不談殺人之事,除了武功之外,你這一身絕境逃命的本事是誰教的?”
辰陽道:“絕境逃命的本事?”心想:我何時學了絕境逃命的本事?
龐蘭道:“用煙火聲東擊西,絕壁下以靜制動,這份冷靜機敏,可真不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該有的。”
辰陽心中一喜,嘴上卻謙虛道:“絕壁下以靜制動,是你想的法子,我可不敢居功,至於用煙火聲東擊西是劉捕頭和賊盜教的。”
龐蘭道:“劉捕頭?賊盜?荷城的捕頭?”
辰陽道:“正是,飛賊一案之後,我便跟着劉捕頭捕盜抓賊,時常與賊盜交手,逃命的本事,也算是耳濡目染了。”
龐蘭道:“聽起來挺好玩的,將來若得閒暇,便與你一道四處抓賊吧。”
辰陽哈哈一笑:“未來的莊主夫人,怎能混跡市井與宵小鼠輩打交道,不妥。”
龐蘭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笑道:“你這般消遣一個重傷之人,可不就是宵小鼠輩的行徑麼。”
辰陽哈哈一笑:“我練功去了。”說完便轉身出門。
這幾日,辰陽練功之餘還經常在坊間走動,近來坊間閒談之事皆是雪山之事,有人說雪崩乃是山神降怒,因爲數日前,鎮上的馬匹有的被高價買走,有的無故死去,一時間人心惶惶。不過,到了今日又有人說是祥瑞之兆,畢竟雪崩並未波及咔魯鎮,如今鎮上往來的客商絡繹不絕,繁華依舊,且更勝以往,如此盛況,所謂人心惶惶已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喜笑顏開,未來可期的愉悅氣氛,把辰陽身上的疲憊都洗滌乾淨了。
集市行走間,辰陽又找了十來個商販,花費近五百兩銀子,讓他們送信,這已是第五十封信了。辰陽不免心中暗歎:不知是我的信先到,還是趙今明和陸越山先到。
江南某個院落中,客廳前的魚池裡,魚兒正在水裡歡鬧嬉戲,好不愉快。客廳內則截然相反,清幽寧靜,只見塔木一人在內靜坐。此時,幾個下屬一齊步入客廳,塔木緩緩起身,待衆下屬禮畢,便問道:“趙今明和陸越山現在何處?”
一個下屬答道:“剛過鐵門關,兩人過關後陸越山往北,趙今明往南,往北是天行鏢局黃戌旗,往南是鑫亥旗。”
塔木微微點頭:“喀魯鎮那兩人如何?”
另一個下屬達答道:“女的在客棧養傷,男的每日練功之餘還託了許多人送信,屬下擔心……”
塔木道:“說。”
那下屬道:“趙陸二人尚可牽制,只是這源源不斷的客商總歸是攔不住的,或許那少年的信比趙陸二人先到天行鏢局。”
塔木神色如常,道:“無妨,劫心真人的行蹤如何?”
又一個下屬道:“還有兩日便可到達三泉河口。另外,察圖護法已佈置妥當,不日便會有消息傳來。”
塔木道:“傳令回去,令察圖不必再傳消息到江南,你們即刻收拾行裝隨我前往崑崙。”
“塔木教主,你要丟下我不管了麼?”一個聽起來有些幽怨的聲音飄入,來人正是雲青。
塔木起身笑迎,道:“不愧是鬼玄門門主,不到三日便擺脫困境,佩服。”
雲青道:“三泉河口,覃水中央就是劫心真人的葬身之處。塔木教主要親往崑崙,是信不過我的八鬼嗎?”
塔木道:“雲門主誤會了,我若猜的不錯,趙正明此刻正趕往崑崙,趙家兄弟和陸越山聯手非同小可,我必須親往。”
雲青道:“也罷,我也去崑崙瞧瞧,屆時羣雄齊聚崑崙,我倒要看看你用什麼法子對付他們。”
塔木道:“雲門主不妨拭目……”這拭目以待,“以待”二字還未說出,突如其來的轟隆亂響鋪滿房頂,頃刻間客廳坍塌,磚瓦亂舞。饒是塔木與雲青皆爲一方豪強,也被這番突襲驚得的內心一陣慌亂。
不過,這所謂慌亂轉瞬即逝,塔木瞬間展開結界,並對身旁的下屬道:“不必護着我,全部退入暗道佈置火藥,等我號令。”一衆下屬立即散開。
雲青十分不解,她明明找了個替身,引開了衆人追殺,莫非那丫頭被識破了麼?塔木打斷了雲青的疑惑,道:“雲門主,強敵來襲,可不要分心哦。”
雲青道:“你傷未痊癒,何不收了結界逃命。”
塔木哈哈一笑:“我是一教之主,逃命二字太不體面,你不妨猜猜是誰追來了。”
生死攸關,還要體面?雲青嗤之以鼻,道:“不用猜了,白家的刀風陣我已見識過了,就算你沒受傷,你我聯手也是死路一條。”說完,眼波一轉,又魅笑道:“不過,塔木教主足智多謀,必定有什麼應對的法子。”
塔木道:“如此強橫的刀風,豈可力敵,走爲上策,不過臨走前我得會一會白家少主。”
雲青道:“收了你這麼多錢,若是不陪你走一遭,我這心裡也過意不去,危難之時還望塔木教主多護着我這個弱女子。”
塔木道:“你不僅是我的搭檔,還是我的客人,我絕不會讓人傷了你。”
說完,兩人縱身躍至一根尚未倒塌的石柱上,猛烈的刀風和結界牆碰撞咚咚作響,塔木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凝聚真氣道:“聖光教塔木,請求與白公子敘話。”
刀風未停,只聞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道:“妖邪和魔頭沆瀣一氣,還有何話可說?”
塔木笑道:“難道白公子不想知道盟主令在哪嗎?”
這話一出刀風即止,塔木隨手一揮,周圍的粉塵即刻散去,四周密集的人影逐漸清晰,百餘名白家子弟,個個白衣勁裝,人人手持長刀,威風凜凜,叫人看了不免心悸,其中兩名子弟左右站開,只見白君長和白寧元一前一後,闊步上前,距塔木二人二十餘步時,白君長手中長刀一揮,塔木二人腳下的石柱便被截做兩段,兩人輕輕躍起隨即緩緩落地。
待塔木二人落地,白君長才收刀喝道:“交出盟主令!”
塔木瞧瞧了分作兩段的石柱,輕笑道:“白家多俊傑,名不虛傳。”
白君長冷道:“你再多說一句廢話,便是遺言,交出盟主令!”
塔木哈哈大笑:“青崖湖畔,垂垂老人。時間不多了,白公子還是回去盡孝吧。”
白君長登時震怒,但更擔心父親被偷襲,轉身欲往青崖湖畔,白寧元連忙按住白君長的肩膀,道:“少主莫急,天底下沒人能傷的了老盟主,此人的話更不可信。”又對塔木道:“閣下不必言語相激,你在江南潛伏已久,若要對老盟主不利,不會等到今日。你兩番巧言周旋,想必已是黔驢技窮,無計可施了吧。”
塔木笑道:“你說對了,方纔我的確是窮途末路。”又抱拳對白君長道:“白公子,我們崑崙再會。”話音剛落,整個小院四周濃煙滾滾,隨即而來的是轟隆巨響,霎時間,黃煙瀰漫,石走沙飛。
白家子弟反應極快,黃煙剛起便凝起真氣牆護身,同時施展輕功後躍,奈何爆破越炸越烈,巨響之中依稀聽到一句話:“黃煙有毒,屏住氣息。”
爆炸持續半盞方纔消停,而白君長也恢復了冷靜,下令道:“寧元,安排人手帶受傷的兄弟回去療傷,其餘人帶上解毒丹救治周圍的住戶。”說完便獨自前往青崖湖畔。
此值晚秋,青崖湖畔已是落葉滿地,一片蒼黃靜待春季的輪迴,然而一襲疾步飛過,揚起這些落葉最後的舞姿,那人焦急的步伐,驚得湖中的魚兒直縮水底,此人正是白君長。
白君長忽然停住了腳步,緊張的心情已然消逝,臉上一喜,原來他看到了白冷冽在不遠處專心地烹茶。
白君長快步上前道:“孩兒拜見父親。”
白冷冽很是平靜,瞧了瞧白君長臉上的汗珠,道:“過來喝口茶吧。”
白君長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白冷冽輕笑道:“像極了你娘。”
白君長神情微憨,不知如何迴應,白冷冽又道:“何事?”
白君長道:“兒聽聞有人想偷襲父親,便趕忙過來瞧瞧。”
白冷冽道:“前陣子的確有個叫塔木的人來過,受了傷之後再也沒來了。”
白君長忙問道:“您沒事吧?”
白冷冽道:“爹沒事,按時日算,他的傷應該還未痊癒……”
白君長心中大怒而起,道:“這廝太放肆!”
白冷冽輕抿一口茶,看了一眼白君長,又放下茶杯,沉默不言,白君長立刻會意,心知父親怪他衝動易怒,歉然道:“兒失態,請父親責罰。”
白冷冽道:“三數之內,將三十步內的落葉凝成‘制怒’二字。”
白君長早已習慣白冷冽的嚴厲,三數之內,落葉聚攏,俯瞰之下,長寬一丈的制怒二字,赫然寫在白君長的腳下,白冷冽看着制怒二字便知白君長從未懈怠練功,心中頗感欣慰,臉上卻還是冷冷道:“最近發生之事,與我細細道來。”
時過一刻,白君長才道明瞭諸事始末,白冷冽臉上無波,只靜靜地說了一句:“你們做的很好。”
白君長聞言大喜,這是他執掌白家以來聽到父親的第一次誇獎,臉上笑意難抑,嘴上卻佯作慚愧道:“兒慚愧,讓塔木逃了。”
白冷冽道:“此人心智堅韌且武功高強,倒是個不錯的對手。”瞧了白君長一眼又道:“原地不動,兩個時辰後方可回去。”
白冷冽言畢,轉身坐下烹茶,父子二人一坐一立,一時無言。嫋嫋青煙,淳淳茶香,正裝點着清幽寧靜的湖畔,一波急促的腳步聲搗亂了這即將成形的山水畫卷,來人共四人,白寧元在前,身後兩名白家子弟押解着一個女子,這女子正是北海劍派那位長老。
白寧元與兩名子弟禮畢,白冷冽微微點頭,又轉頭繼續烹茶,白君長瞧了一眼那女子,心中滿是厭惡,朝白寧元問道:“情況如何?”
白寧元道:“寧元無能,尋不到塔木和雲青的蹤跡,這二人應當是潛入魚池逃走了。”
白君長道:“無需自責,那小院四鄰的住戶傷情如何?”
白寧元道:“皆無大礙。”
白君長冷眼看着那女子,道:“你帶她來做什麼?”
白寧元道:“替雲青引開衆豪傑的人正是她。”
沒想到這女子竟墮落至此,白君長已生不出任何怒氣,道:“送她回北海,告訴譚掌門,這女人終生不得離開北海,否則收回北海劍派的盟主令。”
待兩個白家子弟帶着那女子離開,白寧元道:“玉劍宗藍宗主修來一封書信……”
白君長打斷道:“你說,我聽着便是。”
白寧元道:“藍宗主聽聞有人冒她之名參加江南聚會,便帶着一衆弟子出門,欲追捕雲青,豈料行至半途,懸於玉劍宗大殿的藍玉寶劍竟被賊人劫走了。據信中所述,劫走寶劍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這女子不僅精通幻影步和絕寒真氣,而且手持一把神兵利器,這把武器像是雪山派的鎮派之寶,揮出的劍氣可化成寒冰……”
白君長聽完,眉頭緊皺,微微嘆道:“聽聞玉劍宗的藍玉寶劍周圍機關遍佈,大殿外面更是守衛森嚴,如此重圍之下寶劍還是被劫走了。”
白寧元道:“宗門寶劍被劫,乃是奇恥大辱,藍宗主盛怒之下,舉全宗之力追捕那女子,豈料途中遭遇鬼玄門伏擊,數十人重傷,玉劍宗無奈之下才致信求援。”
白君長微怒道:“看來這個雲青是鐵了心地要尋釁滋擾。”說完又微微思忖,道:“寧元,玉劍宗那邊,你親自去一趟,即刻回去準備,明日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