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那裡有多久了?”
“好有兩個時辰了吧?”
瀾苑大門門房上的人忍不住嘀咕起來,然後視線再一次移到門外跪着的女子身上。她已經跪了四個小時,已經不如之前那麼光鮮亮麗,她精心梳成的髮髻微微有些散亂,白玉一樣的美麗面容上也浮現出了憔悴,華美的錦繡衣裙盡委於泥土,可是卻格外有一種動人的魅力。薛翠衣本來就是溫柔明麗的絕色美人兒,加上她已經堅持了那麼久,門房上的人難免有些心軟,起了點憐惜。
“夫人,你只管叫她跪着不理會她不好吧?”春薇聽到門房那邊傳來的消息,再看一眼閒適的半坐半躺在那裡翻着一份文件的殷素素。
“難道你也對她生了同情之心?”殷素素放下手中薄薄的冊子,淡淡的道。
“這個倒是不是。”春薇老實的道,“我知道她是個什麼人,自然不會浪費同情心在無謂的人身上。可是既然如此,爲什麼不打發了她,反而聽之任之?”
殷素素微微翹了脣角,帶着一點漫不經心的道。“你知道的,我討厭別人逼迫我,那麼讓她先受點罪不好麼?”
“可是她是真有可能有了幸少爺的孩子的吧?”春薇遲疑了一下道,“而且,她這樣跪下去,下人也會有異議,我怕外面對您的傳言不好聽。而且她既然心存不軌,總不能真收留她到瀾苑吧。”
“怎麼不成?”殷素素的神情和語言表示她就是這麼打算的。
春薇立刻就反對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要把一條毒蛇放進來,萬一她真的謀害您可怎麼辦?”
“難道你沒聽到關門打狗嗎?”殷素素顯然有自己的看法。“而且我不能浪費了鈺丫頭給我創造的這個好頭啊。‘
“不行,還是太冒險了,您的安危最重要,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春薇是知道林鈺之前對那燕一回說了什麼的。遲疑了一下還是保持反對意見,“而且他們也未必會上當,那樣的話謀害您的可能性會更大。”
殷素素笑道,“而且我這兩天會不在瀾苑,所以你不用過於憂心。”
“您要去宮裡嗎?”春薇問道。“除了這件事,沒聽到最近又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不,我要出京一趟。”殷素素半躺在牀上,招手讓春薇過來,附耳吩咐了幾句,而後笑道。“要對外保密呦,這事就交給你們幾個了。”
春薇神色變幻了幾下,到底也沒說出什麼反對的話。不過還是嘀咕了一句,“我覺得小姐您還是太冒險了,您是不是看着馬上要成功,心有些急切了啊。”
“知道你心裡掛念着我。”看着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丫環,殷素素眉心溫柔了起來。“我總要活着看到這一切結束的。”
“好了,總是說不過您。”春薇嘆口氣,微笑了起來,她本來就是有着春天一樣溫暖笑容的女孩子,“既然如此,那我就叫人去門上傳話去。”
一刻鐘後。瀾苑門外。
“薛姑娘,夫人肯見您了。”一個穿着深藍色綢緞的管事模樣人站到了薛翠衣的面前,神色淡淡的。“請您跟我來吧。”
薛翠衣此時已經跪的頭暈腦脹了,聞言擡起頭來,眼睛裡有些茫然。要說她畢竟是做皮肉生意,也算是高強度工作,其實身體並沒有那麼差。可她卻是真的懷孕了,故此比較嬌弱。
那管事見她手撐在地上。起了一次沒起來,皺了皺眉,叫了兩個人扶她起來。
“不知道薛姑娘需不需要轎子擡您進去?”那管事見她已經能站穩了,淡淡的道。
薛翠衣是青樓花魁出身,見慣了眉眼高低,清楚的察覺了對方眼中一絲淡淡的鄙夷和厭惡,苦笑道,“我算哪個牌面上的人呢?難道是有資格坐轎子讓人擡進來的?”
你知道就好,管事雖然沒說話,眼中卻閃過這樣的訊息,薛翠衣見他神情,更加柔順了起來,不顧痠軟疼痛的膝蓋和疲憊不堪的身體,跟在後面走。
其實今兒是她失算了,倒是猜錯了殷素素的心思。畢竟從過往的事情來看,殷素素是極其溺愛殷幸這個弟弟的,平日供給金銀花銷不說,殷幸上青樓也幫着擺平。這次的事情殷幸鬧得也不小,根據他們打聽來的消息,殷幸只得了不痛不癢的抄書處罰,爲此殷素素還得罪了一向交好的義妹林鈺和齊王府的寧和郡主宇文箐,連齊王對她的行爲也是頗有微詞。
京城裡傳言又說殷素素因爲自己婚後多年沒有孩子,對孩子一直都很喜歡。自己肚子裡這個可是殷幸第一個也是眼下唯一的子嗣血脈,確切的說殷家唯一的第三代血脈,殷素素怎麼可能不重視?
既然重視,就不可能太過折騰自己,要知道初孕三個月久跪是很有可能流產,至少很可能造成胎兒不穩的。薛翠衣有了這樣的判斷,便採用了跪求的方式,想着殷素素應該不會怎麼折騰自己。
怎麼看都是自己推斷的那樣,可是她卻不幸猜錯了,跪了不到一個時辰後她就開始後悔,但是又不好立時抽身,只好把個深情苦情的形象演繹到底了。等她跪了差不多兩個時辰半的時候,她才見到殷素素領她進去的人。
然後她爲了保持形象,沒有要轎子,但是她不久就後悔了,瀾苑的地方可真不小,走來走去還是沒到盡頭,她也是細皮嫩肉的,之前又跪了那麼久,走的臉都變色了纔將將走出梅林。好在可以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暗地問候殷素素,不然她可撐不下來。
不過出了梅林沒多久,管事便把她領到了一座有些偏僻小院子前,然後開始敲門。
薛翠衣看着那院子只小小的一座,外圍白粉牆,木板門,半隱沒在樹林間。怎麼看都有些不起眼,心下很有些奇怪,“殷夫人就在這裡住着?太簡陋了些吧。”
“薛姑娘真會說笑。”那管事停下手中動作,臉上似笑非笑道,“我家主子好歹也是個縣主,怎麼可能在這裡住着?”
“那這是?”薛翠衣有些想不明白,又開口問道。
管事正要解說,門嘎吱一聲開了,開門的是個穿着褐色布衣的老嬤嬤,擡眼看了看管事和薛翠衣後道。“呦,你從哪裡領來這麼個漂亮姑娘,是丫頭還是繡娘?”
“這是吳媽媽。”管事笑道。又對吳媽媽道,“下面的事情麻煩你了。”
那吳媽媽笑道,“都是做慣了的,不費什麼事呢。”
薛翠衣看的一頭霧水,不由問道。“難道不是引我見殷夫人嗎?”
“薛姑娘這樣懇求,夫人發了話是要小的帶薛姑娘去見見夫人的。”管事一邊給吳媽媽使了個眼色,一邊道。
“那爲什麼不直接帶我去?”薛翠衣不解的道。
“薛姑娘您沒注意到您身上的泥污嗎?您雖然是個聞名京城的花魁,相貌上是沒的說,可是總不該這麼衣冠不整的見我家夫人的。”
那管事還特意在聞名京城上加重了語氣,薛翠衣是個聰明人。怎麼聽不出對方的暗諷,一時氣結。按照她實際上的脾氣。要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肯定叫人把這狗眼看人低的管事拖下去來上一頓棍子。可是她立馬想到這可不是她的倚翠樓。而是殷素素的瀾苑,又硬生生的把這口氣嚥了下去。
“總之,請薛姑娘您先沐浴更衣後再見我家夫人吧,衣服配飾一應都是準備好了的,請您都換了纔好。莫要從青樓裡帶了不好的東西進來。”
這話說的可就露骨的多了,饒是薛翠衣拼命忍耐。臉色也難看了起來,“你這奴才怎麼這麼說話,所謂來者是客,殷夫人就是叫人這麼待客的嗎?”
那管事也不甘示弱,冷笑道,“這話倒也沒說錯,來着是客,可是您可不算正經客人吧?難道是我們瀾苑請你來的,薛姑娘別忘了你可是門口跪求進來的,我家夫人如果不是看你懷着身孕,怎容您這樣的人進門?”
薛翠衣氣的臉色漲紅,到底也沒敢和這管事大吵,她雖然不是千方百計,卻也很花了一番心思才進了瀾苑,哪裡敢真的鬧起來,萬一被趕出去就前功盡棄了。再者那管事說的也沒錯,他要再說一句您既然不想來那就回去吧,自己該怎麼接?真的回去嗎?
因此她忍着氣,還是跟着那吳媽媽進了那小院子沐浴更衣,不過進去後,發現裝飾雖然不是華貴還算清雅大方,倒也微微送了口氣,氣順了那麼一點。只是接下來她還是不爽了起來,她要求自己一個人洗澡,但那吳媽媽一直帶着兩個丫環跟着她,說是服侍她洗澡,堅決不放她一個人獨處。
她勉強不了,僵持了下,各自退了一步,她能自己洗澡,但要讓她們盯着看,還是一點手腳都做不了。更讓她生氣鬱悶的是,她因爲生氣,難免有些疏忽,等她洗過澡後,發現之前換下的衣服釵環鐲子都讓那吳媽媽搶先一步給收起來。薛翠衣索要,她也不鬆口。
“薛姑娘,我知道你心存顧慮,可是您也要體貼我們下人,難道還能讓你洗髒衣服不成,這些釵環首飾我們過後就送過去,若要丟了只管找我們夫人要,我們夫人總不會貪您東西吧。”和之前那管事形於外的厭惡不同,這吳媽媽一臉笑容,簡直可以說是笑容可掬了。但不論薛翠衣說什麼,她就是不鬆口,堅決不妥協。
幸虧這次她小心並沒夾帶什麼毒藥迷藥機關之類的東西,不然這一關就過不了。毫無疑問,要讓殷素素髮現了點什麼,當時打死自己都是有正當理由的。薛翠衣一面惱火自己不小心,讓那吳媽媽搶先動了手,又有些後怕,這一次如果她要是聽了燕一回的,帶了毒藥尋機毒死殷素素的話,她在這裡就載了。
她深吸了口氣,暗暗提醒自己面對的不是一般女人,而是一個以女子之身,掌管大半個國家情報系統的人。本以爲,殷素素對親弟弟殷幸的寵愛會讓她有些疏漏或者放鬆,沒想到她還是那麼難纏,她到現在還沒見到殷素素,就已經吃了許多虧了。
這樣看來,自己這次任務想來也不會那麼輕易過得去,她不怕死,可是她不能在任務沒完成前就死了,畢竟是那個人給自己佈置的任務,她死也要完成啊。
想到這裡,她原本氣餒的心又如同鼓起的船帆,重新擁有了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