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那天殷素素的大丫環金禾囑託過,林鈺在殷素素出門後便帶上了自己製作的手工望遠鏡,然後和白緋若兩個一起出了門,到了地方纔知道,那酒樓也離菜市場那裡極近,離殷素素叫人建造的十層高樓也很近。
雖然五層樓算不上什麼高樓廣廈,但是在周圍最高不過二樓的情況下,站在頂層景色已經算是一覽無遺。而且這酒樓的裝修什麼都很豪華,林鈺不免有些好奇。
金禾猜到她的疑惑,開口解釋道,“其實這酒樓建在這裡,也是招攬那些看仇人倒黴的人。按說這樓其實也挺高了,不過對於夫人來說,可能還不夠高吧,不夠高到讓她俯覽一切,把那些仇人踩到腳下。”
說完,金禾也輕輕嘆了口氣,自家主子所承受的痛苦是一般人所不能想象的,所以她無論做什麼,都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鈺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血海深仇的痛苦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白,外人又有什麼資格置評呢。
“對了,小玉你知道姐姐那幢樓花了多少錢嗎?”白緋若倒是態度坦然,他看了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的樓,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問道。
“光建造的費用就五萬兩,裝飾佈置下來七萬兩打不住。”
雖說古代的地皮不值錢,可以古代的建築技術,樓層越高,建造的花費也成比例的翻,那座面積不大的高樓的花費就超過五萬兩,加上那些裝飾傢俱桌椅等東西都是上好的。算下來已經超過七萬兩了。
不過殷素素有錢,她願意花在這上面,又是那樣的情況,誰又好多說什麼?
“也不知道夫人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金禾看一眼那邊的高樓。又輕輕嘆了口氣。
林鈺知道金禾是關心殷素素,她這次算是瞞着殷素素出來的,其他幾個丫環暫時分擔了她要處置的事情,派最穩重的她過來看着的。
“金禾姐姐,這是千里眼,你拿着吧。”林鈺想了想,叫過珍珠,叫她拿過幾個盒子,打開一個給金禾,“這個是最好的兩個之一。”
林鈺當時有時間。做了好幾個望遠鏡。不過手工貨。沒法保證統一的質量,所以有的質量好些,有的質量差點。
她想了想。把另外一個最好的給了小白,叮囑他道,“雖然說以姐姐那麼堅韌的心性,應該不會出現什麼問題,可是終究誰也不敢保證什麼。大悲大喜最容易讓人失去理智,今兒這事卻又是大悲大喜的事情。”
“我曉得。”白緋若的臉色也很沉重,一反往日明朗陽光的樣子,正色道,“雖然理智的人不容易發瘋,可是一旦那樣的人發起瘋來更恐怖。”
林鈺自己也從盒子裡取出一個望遠鏡來。這個倍數就不如那兩人手裡的那兩個了。倒不是林鈺不夠關心殷素素,雖然和殷素素之間少了親近,卻不是沒有感情。主要是林鈺本身眼睛就好用,而且她在這裡面屬於最弱的,連金禾也有不錯的武功,使得一手好刀法好暗器,更不用說白緋若了。
一切準備妥當了,那邊高樓上殷素素還沒出現。
“快看那邊,囚車來了。”金禾一手拿着望遠鏡看着,另一手指着遠處道。
“果然是來了,好多囚車。”白緋若有些吃驚的道。
“肯定少不了的。”林鈺輕嘆了口氣,“下月是閏六月不能殺人,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又不行刑,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這三天要處決所有犯人,我聽說臨時從地方抽調了不少劊子手,連地方上的處斬都暫時停了。這次可要處決三百人呢,一天至少要處決上百人,而且聽說皇上的意思是最好今天都處決了,免得再生波折。”
俗話說,六月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萬一明天要是陰了天,那還不是一天兩天能晴了的,偏又不能拖。
說話間,那邊囚車已經慢慢行駛了過來,通過望遠鏡可以清楚的看到囚車裡面的人。不用說,各個身上帶傷,面色萎靡,頭髮凌亂,衣衫襤褸。
林鈺不願意看這個,便轉頭往那邊的高樓上看去,正好看到殷素素上來。
殷素素今天穿了一身素白,純素白,連一點繡花銀線都沒有,只是不知道那衣料是什麼,即使透過望遠鏡,那麼遠看着都能看見那衣服透着的柔光,而纖細腰肢上繫着的那一條絲絛讓她整個人的身形更如弱柳扶風,別有一番嫋嫋旖旎的風情。
不過比起殷素素本人來,那衣服就不值一提了。俗話說,要想俏,一身孝,年輕女子一身素雅本就看着清麗些,殷素素又是那樣的美人。
即使她頭上一點首飾都無,長長的如墨緞如瀑布頭髮只用白綢子隨意束了一束,可是她緊抿着的殷紅的脣,明亮深邃的美目中的憂愁,讓她有着讓人神魂顛倒魅力的美麗面龐更讓人心醉。
高樓風大,風吹着她素白的衣袂和漆黑的長髮,碧藍如寶石的天空下,殷素素整個人宛如輕盈落地的仙子,又像風中飄曳的白色嬌柔花朵,神秘憂傷,又好像給人下一秒就會消逝的虛妄錯覺。
這樣的女子,是能傾國傾城而不自知的。
林鈺再一次忍不住感慨,而這個時候有人擡了一小桌酒菜放在高樓的第十層,又放了幾罈子酒,想來是殷素素的囑咐。
送東西上來的人沒有敢擡頭看那傾城絕色的素衣女子,行了個禮便下去了,獨留下靠着窗俯視着一切的殷素素。
不過她大約是看囚車還剛行駛過來,要被處決的犯人還沒來,便轉身一拂廣袖,打開了一罈酒。自己先灌了一氣。
棕灰色的粗陶酒罈和她素白纖細的身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有一種詭異的美麗,大概那樣的美人無論是做什麼動作都很好看吧。
不過林鈺看的有點揪心,這就喝的那麼豪放。等會怕不要大醉吧。
“小姐,那邊處斬的囚犯要到位了。”林鈺正有點擔心的看着殷素素,那邊一直看着刑場那邊的珍珠卻開口打斷了她的思路。
古代行刑前,還要祭祀一下,祭告一下天地,表示罪犯是罪大惡極,並非濫殺。當然是不是真的濫殺,那就說不準了。
上百名犯人此時都被綁着逼着跪在地上,首先行刑的是幾個凌遲處死的,這個比較殘忍。一般說是要割三千六百刀。然後還未必死呢。相較於凌遲處死,斬首倒是算痛快的死法了。
當然即使是那樣,也十分的血腥。林鈺看了一眼那邊主刑官,便沒有那再看下去,可能在大多數人的眼裡,這並不算嚴苛的處罰。
畢竟這次叛亂歷時半年多,牽扯的人也不少,處死三百餘人並不能算是很多,歷朝歷代這種謀反的事情殺個成千上萬人的多得是。
不過事後林鈺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簡單了,押解到京城裡不顧及秋後處死的是三百人,還有在地方處死的,壓在秋後處死的。以及死的不明不白的,所以殺的人一點都少。
成王敗寇,哪個勝利者會輕易放過叛亂者?尤其是宇文吉最心愛的兒子又是那麼個情況,還有個殷素素仇深似海。
不過看着正式開始行刑,包括林鈺在內幾個人都沒有把注意力再放到刑場上,而是都在觀察殷素素那邊情況,倒是珍珠幾個丫環手裡也沒有望遠鏡,也就從樓上看下面刑場行刑的情況和熙熙攘攘的圍觀人羣了。
此時那邊高樓上的殷素素倒是沒有那麼像之前大口大口的喝酒了,她把一罈子酒倒了一排酒杯,少說也有好幾十個,然後她一杯杯的喝酒,細白瓷酒杯與她的嫣紅的脣輕輕一碰,就是一杯酒下肚。
她喝酒喝得極快,一杯一杯的不停喝,一邊喝一邊還流淚,晶瑩如水晶的眼淚不斷的從那雙美目裡滾落下來,有的落到酒杯裡了,她也毫無異樣的喝了下去,毫不停滯。
也不知道苦澀的眼淚和美酒一起喝下去是什麼味道?可林鈺卻有些不忍心再偷看了。這是殷素素最脆弱的一面,想來是不想讓任何人看到的痛苦,而且看到她那樣的痛苦,林鈺覺得自己的心也忍不住苦澀起來,如眼淚一般苦澀。
她忍不住嘆氣,放下了望遠鏡,看了一眼後才發現那邊金禾已經淚流滿面。
金禾陪着殷素素一起走過了接近十年,那時候的金禾不過十歲,然後在次災難中失去了她的哥哥,殷素素所有的痛苦如果有誰能稍微品味一二的話,也就是殷素素貼身的丫環管事等人了。
在這場祭奠中,林鈺也好,白緋若也好,都只是局外人。
不過看着殷素素那麼痛苦的神色,林鈺也想喝酒了,生離死別這樣的事情,即使有心理準備,做了無數心理建設,誰又能真正放得下呢。
殷素素那是死別,自己與家人是生離,雖然自己現在過的還不錯,可是想到再也見不到的父母,林鈺一下子也淚流滿面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了,她強忍着不想出聲,也不想驚動其他人,便把臉側着,用窗戶擋着,背對着人哭。
“別哭了,我的姑娘。”沒想到她剛剛轉了個身,就聽到一個溫柔的男聲道。“你一哭,我的心都碎了。”
小白這才明白,什麼感情說不出來,那還是沒到情急處。
林鈺是極少哭的人,她不是內向的人,卻是個溫柔內斂的人,此時她哭的滿面是淚,他的心一下子就痛的受不了,真的如同碎了一樣。
他以爲自己說不出甜言蜜語,除卻他本身不是那種口花花的男人外,那是還沒有那麼深刻的感觸。
“別哭了。”他暫時也沒法子把注意力集中自己姐姐那邊,看着金禾還緊盯着那邊,便放下了望遠鏡,一手把林鈺攬在懷裡,一手從袖子裡拿出白色的帕子溫柔的幫她擦眼淚。
林鈺是真的很悲傷,並沒有拒絕他的親近,任由他用帕子輕柔的幫她擦拭淚水,自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止住了哽咽,纔有點斷續的開口道。
“不要看我,去看素素姐那邊,我還是有些擔心。”殷素素酒喝的那樣兇,只怕到時候大醉都是輕的。
“不要緊,有金禾看着呢。”白緋若白玉一樣的俊美面龐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笑意,“乖孩子你別哭了,我就能放心了。”
“乖孩子?”林鈺聽到他的話,當時就有點不滿了。
“看人家哭,你也哭,不是孩子一樣嗎?”白緋若輕輕笑了起來,“這又好了,更像個孩子了。”
林鈺沒法對白緋若說出自己掉淚的真實原因,輕輕的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不過因爲小白的安慰,她的心情的確也好多了。
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想到殷素素了,看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在她心裡佔有強有力的地位啊,她連這份痛苦都不願意讓任何一個男人幫她分擔。
即使從東宮那個病美人太子到元江流再到越楓溪應該都很願意在她哭泣的時候給她一個可靠的肩膀。可是殷素素這麼一路走來,無數冷風血雨,艱難險阻,都是一個人,真的還有人能真正走進她心裡嗎?
林鈺對此深表懷疑,殷素素那性格,這麼多年一直堅韌着咬牙度過,在大仇得報後,會不會放鬆一些?殷素素從來都沒有否認自己打算再婚,可是以前聽她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她的婚姻的目的更接近生孩子。如果她能自己一個人生出孩子來,估計可能就沒有再婚的打算了。
“真不哭了?”小白看她不在落淚,鬆了口氣道。
林鈺一走神,自然就漸漸止住了眼淚,本來她就不是愛哭的人,也是因爲被殷素素的眼淚給觸動了。
“好了,我情緒好了不少了,你還是更關心素素姐那邊吧。”林鈺擦了擦臉上殘餘的淚痕,揉了揉眼睛道,“大悲大喜,這樣的情緒還是很危險的。”
小白點點頭,那邊的是他同母異父的親姐姐,雖然並不是一起長大,可是相處了兩年也有了很深的感情,而且他本身就很看重血緣親情,自然不可能不關心。
林鈺擦乾了眼淚後,也重新拿起望遠鏡,看向高樓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