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驕陽瘋狂地在地面與牆壁上生長，反射出泛黃的刺眼光芒，如舊照片般鋪展出熟悉的畫面，校園的一側，鳳凰花正豔。教室裡沒有射入的陽光，只有沉悶的風扇蘸起熱風塗抹在裸露的面龐和手臂上，惹得人直想刮下一層皮。熟悉的身影如一縷清風從門口吹入，那是憶笙，熟悉的過肩長髮紮成了馬尾，一件藍色的短袖T恤襯着她的身材，教室裡的男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默默地坐在一側靠窗的角落，放好書包，靜靜地望向窗外，那些搖擺的塗滿綠的枝椏彷彿在低語。陌生的人們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室，空氣更悶熱了，嘈雜聲蓋過了一切。憶笙從令她出神的窗外回過神來，皺了皺眉頭，望向另一側，彷彿只有自己是一個人坐的，她又環顧了整個教室，沒有認識的同學。一箇中年男人一邊帶着一疊材料走進教室，一邊示意大家安靜。只剩風扇的悶響。
一陣尖銳的鳴啼劃過耳際，伴着翅膀撲打空氣的碎碎的聲音，有風從身後舞弄起憶笙的長髮，她驚異地回過頭，只見藍天和樹杈。
畫面陡變，世界像是被拆亂，最終墮入黑暗。
“憶笙，我喜歡你。”
畫面再度浮現，卻已不是原來的光景，冷嗖嗖的南國冬季沒有雪的記憶，冷冷的空氣包裹住了身體，陡峭的陽光淋浴般灑在憶笙慵懶的的身上，浮現出一絲絲的溫暖，憶笙坐在書桌前，怔怔地看着手機QQ聊天框中的記錄：
“吶，你到底喜歡上哪個女孩了？”
“真的要說？”
“必須說。”
“不可以告訴別人哦～”
“嗯，我保證！”
對話到此曾戛然而止，憶笙明白，他的網速經常出問題，她耐心地等着，盯着手機發白的屏幕，像剛點完菜的食客，坐等品嚐那獨享秘密的喜悅。
“憶笙，我喜歡你！”
……
“你開玩笑吧。”
男孩立刻否認了，憶笙慌了，雖然和那個男生玩的很好，可是…該拒絕嗎，還是再想想吧。
“怎麼不說話啊？被我嚇到了？”
“怎麼可能！就憑你？”
心亂如麻，理不清思緒，陽光的坡道越發緩和綿長，走至地面的盡頭，爬上了牆壁，逐漸變得金黃，多麼令人喜悅的顏色，暖暖地，讓人感受到收穫。是的，夏天裡，初戀熟了。
陽光繼續向上爬着，卻也暗淡了幾分，直到它躲到了某幢建築物的背後，放射出長長的灰影，填充了臥室的每個角落，手機發出的白光刺眼，憶笙打開了檯燈。
……
某日，陰
“對不起，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我不配。”
憶笙正在馬路邊上等紅燈，等着去爲他買他將要用完的筆芯和作業紙，還想順便買個筆記本，告誡他上課多記筆記，而且不要把筆記和草稿寫在書本上，還想在筆記本的第一頁上寫下“你給的幸福，我就不客氣啦～”之類充滿愛的字眼。然而命運忽然間將悲痛傾倒在憶笙柔弱的身軀上，她擒着眼淚低着頭，紅綠變換，兩側行人去了又來，來了又去，只有她腳底結冰了一般，仍停留在這裡，忍受着刺骨的寒風利刃般劃傷自己的肌膚，忍受着路人怪異的眼神，那是冷冷的心情將神經麻痹。“就這樣結束了麼？”她對自己問道。有一種衝動，想要飛身衝向眼前的車流，將自己與無法承受的回憶一同銷燬於世上。最後，她還是買了筆記簿，在每一頁用大大的字體寫着“你給的幸福，不過如此。”字跡彷彿裂開的傷痕，混着的淚水，浸透了每一頁，彷彿是想彌補整個短暫愛情史的記錄，回憶起來無論是哪天無論是快樂與悲傷都一樣了，難怪連日期都不需要了。而後她將整本筆記本撕毀，放入美麗的禮品盒中，作爲送給他的最後一份禮物，連帶着他給予的一切，全部歸還。但是，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回憶，又該如何掩埋。
又是一陣長鳴，枝杈晃動發出沙沙聲響，夜的黑從窗戶中彌散開來，包裹了整個世界。
笑聲，無數的笑聲，無論遠近。面孔，無數彷彿非常熟悉的面孔，快樂地歡笑着，有歌聲傳來，大概是《青春紀念冊》的旋律，爲什麼笑，無從得知。這場景像是遙遠時空裡的形象，無法觸碰。陽光以最恰當的角度將整個教室佔領，窗外成羣的白鴿飛翔着掠過屋頂。
程賦夢醒，睜開了雙眼，依舊是夜晚，短短的時間竟連續做了三個夢，疲憊倒塌在他的身上，還來不及思考這怪異，下意識地轉過頭掃了一眼右側空蕩蕩的枕頭，屬於小布的位置，便覺眼皮如灌鉛，再見周公。
教室裡，鴉雀無聲，窗簾被拉得緊緊得，從天花板上撒下潔白的日光燈光。幾乎所有的同學都筋疲力盡似的趴在了桌面上，也不知睡沒睡，還有幾個清醒的正圍着物理老師問問題，曾永諾也在其中。黑板上用粗粗的粉筆寫着“離高考還剩94天”。空調的溫度開到了十七，橫向的擋板支撐不住上翹的姿勢，落成水平，冷風正對着小布的方向送去。小布不敢趴下睡覺，生怕着涼感冒，拿起水杯往嘴裡灌了幾口熱水，而後雙手交叉在胸前，呆呆地看着桌上的月考試卷，那些明明寫滿了公式符號數字的卷子上赫然是到處的刺眼的紅叉，如黴菌般一夜滋生。爲什麼自己已經這樣努力，卻還是做不好呢？冷風呼呼地從空調中衝出，小布覺得這風正將自己的熱量一層層抽走，直到熄滅心底的最後一絲火苗。
一個溫熱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快換個位子，不怕冷嗎？”程賦下來後關切地問道。
“沒事不怕的。”她裝出一副笑臉迎接對方的好意。
“小心啊。”永諾說罷便往自己的位子走去，小布繼續面無表情地看着那些紅叉出神，最多也只是在腦海裡閃過一絲念頭“永諾真是好人”。寒冷的感覺漸漸消失，小布回頭望了眼空調，不知誰把擋板用橡皮支撐着，使寒風越過小布的頭頂，被送往更高的地方。
……
秒針滴答滴答的腳步聲漸漸浮現，彷彿漫步在空蕩的山洞中，迷了路。時針已經越過了十二點，分針已經轉過了半個圓，沒有更加寂靜的黑夜了吧。小布用意念撐着沉甸甸的眼皮不讓它滑落，面對着試卷，手執着筆一籌莫展，身旁是母親剛剛替她裝的熱水，由於太燙了，她一口也沒喝。總是這樣，想題目想得出神，水便慢慢冷卻，完全忘了它的存在，幸好是夏天不至於冷卻至冰涼。房間的門再度打開，母親正勸她早點睡。這樣的話語聽了無數次，早已厭倦，卻又不能狠下心用冰冷的話語報答她的關心。如此不忍放下手中的筆，是想要用力抓緊屬於自己的未來，還只是想抓住自己不服輸的倔強。努力就是了，努力就有好的未來。小布總是這樣想着，也只能這樣想着，卻根本不知道未來長什麼樣，卻只能毫無選擇地走下去。
“想不到自己會這麼拼命地學習，相信付出的一定能最終得到彙報吧，永諾也總是這樣說。”小布自言自語，又會心一笑，彷彿又有了動力，更加認真地思考着。
QQ中傳來了永諾的消息，“快點做完，我等你睡哦，不會的就問我。”帶着“奮鬥”的表情。
“好！”接着小布發了一張笑臉。
此時濃濃的愛意早已種在了雙方的心裡，盛着滿滿的希冀，想要一起闖向未知的人生航道，並且他們堅信，只要努力，只要夠努力，一切都會好的。於是那個約定被牢牢地粘在心上“努力奮鬥，上同一所大學。”在每個疲憊脆弱的時間裡有力地支撐起她的意志，腦海中浮現出湖光山色與那個俊朗的面龐。終於，在所有的苦難即將釋放的那一天，最晴朗的日子裡，滿懷着祝福，希冀與勇氣，行進在前往考場的途中，一陣尖銳的剎車聲劃破天際，將脆弱的生命線剪斷，將命運撕扯成鋒利的碎片。
七月十二日，程賦睜開雙眼，又是新的一天，光線從窗口靜靜地射入，程賦嘆了口氣，思索着。最近總是夢見小布，隱約感到那一切都是屬於小布的記憶，是否小布一直在自己的心裡沉睡着，到底發生了什麼，毫無頭緒，她是否想起了那些美好的記憶？是否該帶小布再去找那個叫曾永諾的男人呢？
高三的同學邀請程賦去參加同學會，程賦自然欣然接受，高三的那些日日夜夜，那些陪他走下去的朋友們，怎能忘懷。
由於睡得太遲，程賦又錯過了早飯，只好午飯當作早飯吃，自從小布鑽進自己身體之後，身邊就幾乎再也沒有她存在的跡象，母親只准備了一份早餐，書桌上也沒了翻開着的書本，只有買給小布的那些衣服靜靜躺在衣櫃的角落裡，打開衣櫃才能看到。
飯後程賦稍作歇息便動身出發，公交車停停走走將他送至目的地，遠遠望見KTV門口站着的小胖熟悉的身影，程賦與他寒暄了幾句，與他一同進去。
“再不趕緊見一面，以後就難再聚了吧。”程賦想着，忐忑地打開了包廂的門，光線忽然昏暗下來讓他難以辨認他們的臉，花了一秒時間確認之後，他才放心地走了進去。桌上擺着一箱啤酒和許多零食，林輝正獨自唱着《千里之外》，耳中環繞着離別的氣氛。程賦目光撇到了劉佳優身上，碰巧與她的目光相交，她也不與程賦打招呼，慌忙把頭轉向一側。程賦正詫異着，幾個知情的女生看出了端倪，推了推佳優，口中是拖得長長的“哎呦喂～”，其實她們並不知情，這短短的一個多月發生了什麼。
喝酒，寒暄，聊着過去，現在和未來，那些話語彷彿全被高考關在了密不透風的匣子中，封存在了難以觸及的高處，其實也並非難以企及，它一直都在那個高度，只是高考壓彎了我們的背脊，偷走了我們的時光，讓我們變老變矮，能夠專心備戰。
話題漸漸展開，從考試分數和填寫志願到對未來的憧憬，誰承認了自己曾經的暗戀，誰曾經一下課就被迎面而來的問題包圍，誰經常無私地幫誰去樓下裝水，誰哭的時候誰在安慰。每一個都是裝點人生的美麗回憶，不論當初是怎樣的心情，痛苦與快樂都成爲了現在的釋然，感嘆的是時間的殘忍，三年的時光就這樣流過所有人的肩膀，讓大家像川流入海，遠走他鄉，奔赴自己的命運，繼續將眼前的一化爲回憶，但短暫的時間裡能有如此豐盛的回憶，也算不枉此行，只是意猶未盡。手中的酒杯一杯杯地續着，配着那些話語，有的人已經微醺。程賦自知酒量不高，今天卻毫無醉酒的徵兆，依舊用標準的聲調唱着蘇打綠的《交響夢》。再看劉佳優，面頰通紅，似乎不太妙。
程賦唱罷，一個女同學攙着劉佳優走到他的面前，“交給你了，你要負責哦，帶她去外邊坐坐。”
程賦一愣，尷尬地望了望周圍，一羣人不論是否瞭解其中含義，都帶着壞笑的目光，看得程賦心裡發毛。他慌忙拒絕道：“爲什麼是我負責？”
“必須是你負責！不要狡辯！”剛說完還沒等程賦反應，就把站都不穩的佳優推向程賦，程賦雙手抓住她的雙臂防止她繼續下落，而後站起來扶着她往外走，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
“哪有這樣抓着手臂的，要這樣。”那個女生異常積極地走上前，把佳優的手臂搭在程賦肩上，程賦立刻心跳加速，只好趕快帶着佳優逃離這尷尬的地方，他開門剛走出去的時候，身後傳來一串笑聲。
他們找了張沙發坐了下來，佳優靠着沙發一語不發，程賦道：“喝這麼多幹嘛，要量力而行啊。”
“我只是想壯膽。”
“壯膽？”
“程賦，我喜歡你！”佳優用力擡起自己軟軟的身子，撲在程賦的胸口上，程賦想伸出手阻攔，卻看到了她堅定的眼神和紅得如番茄般的臉，於是放棄了抵擋。
“對不起。”程賦道。
“我就知道。”
“知道？”
“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吧。”
“沒有啊。”程賦想到了小布，“上次那個是我妹妹。”
“可你明明沒有妹妹，我問過的！”
“這，不好解釋，總之不是女朋友。”
“那再問一件事，如實回答。”
“好”
“上次我發現自己在那個老人的家裡，你對我做了什麼？”
“想聽實話？”
“必須是實話”。
“暫時不能告訴你，只能告訴你那件事與你說的那個人有關。”
“騙子。”
“怎麼會…”
“居然對我做那種事。”
程賦心裡一驚，“什麼？”
“你趁我昏倒的時候，都做了什麼！”佳優雙手緊緊攥住程賦的衣服，程賦感到胸前溼漉漉的，涼進了心裡。佳優不動聲地哭着，忽然胃內如翻江倒海，有什麼涌上食道，即將衝出喉嚨，又被她嚥下。程賦見狀，迅速將她抱起，向廁所跑去。
幸好這裡有不分男女的獨立廁所，程賦抱着她衝了進去，把她放在馬桶旁邊，“想吐就吐吧。”
佳優不停地嘔出帶着濃重酒氣的東西，身心都痛苦至極，眼淚和鼻涕不聽地流出，哭聲和嘔聲交替着折磨程賦的耳朵，整個廁所都瀰漫着奇怪的味道，程賦在過程中不斷輕輕拍打着佳優的背，而後拿出紙巾，幫她擦去臉上的淚水鼻涕，和嘴角的髒水。嘔吐過後的佳優再也忍不住悲傷，撲在程賦的身上嚎啕大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程賦只好將她輕輕抱住，不說一句話。
哭聲漸小，狹小的空間相對之下寂靜了許多，只是酒味尚未散去。程賦開口道：“想知道我的秘密麼？”
“想。”
程賦把佳優靠在牆上，自己站起身，鎖上了廁所的門。佳優心裡尚存一絲懷疑，看到程賦的動作，忽然緊張起來，直直地看着程賦。而後程賦竟然輪起拳頭砸向自己的胸口，一次又一次，彷彿能聽見骨頭顫動的聲音，劇痛奔襲至心臟，呼吸變得困難，記憶中這種方式是可以把她喚出來的。
佳優先是驚異，而後衝上前想制止，“你在幹嘛！我不想知道了，不想了啊！”卻被程賦推開。
“撲通”程賦最後一次用發狠的拳頭敲向胸口之後，一個女子的身體從他背後彈出，撞到牆壁上，而後倒地，毫無遮飾，面頰通紅，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