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白熾燈光揉進老者的銀絲中,將其鍍上一層柔光,他雙手負於背後,腰背稍弓,眯着眼,眼角眉梢俱是笑紋。
衝着她,和顏悅色。
蘇羨意總覺得他長相的熟悉面善。
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便笑着問:“爺爺,您是來找陸醫生的嗎?”
自從陸時淵受傷傳開,有不少人來找他。
基本都是他負責的病人或家屬。
“是啊。”他笑着。
聲線略沉,有種區別於京腔的厚重。
“他不在辦公室,您要不明天再來?”
“我有重要的事。”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和他約好的。”
約好的?
蘇羨意點着頭,“那要不您先進來,坐着等。”
“好。”老人家滿目喜色。
進了辦公室後,蘇羨意給他取了一次性紙杯,幫他倒了杯熱茶。
將茶遞給他時,隱約聞到他身上有股特別的味道,她形容不出,很奇特,不是香水,是她從未聞過的。
“謝謝啊。”
“不客氣,剛打的熱水,有點燙。”
蘇羨意滿腹狐疑,卻又不敢過度打量,盯着一個人猛瞧,實在不禮貌。
“剛纔,醫院有人跳樓啊。”他詢問,“聽說陸醫生受傷了?”
“他是爲了救人,他是個好醫生。”
“是嗎?”
他喝着水,嘴角帶着笑:
好醫生?
某人是個什麼性子,他還不清楚?
蘇羨意瞧他對自家男友有質疑,幫着誇了兩句,“您千萬別被之前網上關於他的評論嚇着了,您若是來找他看病,是很正確的。”
“爲什麼正確?”
“因爲他醫術很好,而且長得也好看。”
說這話時,蘇羨意覺得與有榮焉。
畢竟這是自家男朋友。
說的也是實話,如果是誇她自己,她怕是這輩子都說不出這種話。
老爺子瞧她這模樣,倒是忍不住笑了兩聲。
這小姑娘……
還真是可可愛愛。
誇自己男朋友,居然一點不害臊。
兩人相對而坐,隔了一段距離,也無人再開口說話。
蘇羨意手機震動,是周小樓看了新聞,詢問陸時淵是否有事,她低頭回覆信息,餘光卻瞥見,那老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她在擡頭看去時,他又快速移開目光。
端起手中的杯子,喝了口茶……
完全忘了蘇羨意剛纔的提醒,舌頭被燙。
“唔——”
他眉頭直皺。
偏又得端着,只能強忍着,將杯子擱在一側。
蘇羨意皺眉,試探着詢問,“爺爺,您還好嗎?沒被燙着吧。”
“沒事,我就喜歡喝開水。”
“……”
“那個……”他低咳一聲,“小姑娘,你看着不大啊?剛畢業?”
“嗯,今年本科畢業。”
“哪個學校的?”
“海城大學。”
“海城?”他煞有介事般得認真點頭,“是個好地方。”
“您去過?”
“聽過,靠海,據說特別漂亮,我還沒看過大海。”
“那您有空可以去看看,看到這種壯闊無垠的景物,人的心境也會不同。”
“是嗎?那我抽空一定要去看看,你……”
“嗯?”蘇羨意捧着水杯,吹着杯口冒出的熱氣,小口啜飲着。
“有男朋友嗎?”
“……”
她笑着點頭。
“那,他對你好嗎?”
“挺好的。”
“可能有些唐突冒昧啊,我就有點好奇,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
蘇羨意愣了下,只笑道,“就機緣巧合吧。”
“他追的你?”
“唔……”她思量着,“其實一開始我以爲是我單戀,他不喜歡我。”
“所以一開始是你倒追?”
倒追?
這個措辭,似乎也不準確。
蘇羨意覺得,長輩對這類問題感興趣很正常,所以他提起時,自己也就陪着聊了幾句,只是他現在說起這個,眼睛簡直在放光。
還是鋥光瓦亮那種!
老者剛要再度開口,裝在口袋裡的手機就震動起來,他拿出看了眼,“我先出去接個電話。”
蘇羨意盯着他的背影,越發覺得熟悉。
這邊,老者剛接起電話,對方語氣就有些嗔怪,“……找到時淵了嗎?”
“沒有。”
“那你人呢?”
“我在他辦公室喝水啊。”
“……”
“我是讓你去找時淵,你跑去他辦公室喝水?”
“看那小子幹嘛!”
“他受傷了!”
“醫院裡,院長、副院長,還有一堆主任級別的醫生陪着他,他能出什麼事啊?”
“你是他親外公?”
“我見着那小丫頭了。”
對方愣了下,“我馬上過來!”
“你不是不舒服嗎?你別亂動,我馬上就……”
不待程老把話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其實二老原本就在住院部樓下觀望,結果瞧見王翠蘭身子險些落下,老太太當即心臟就突突狠跳兩下。
隨即產生了胸悶、頭暈等不適症狀。
程老急忙扶着老伴到了急診處。
“二位,稍等啊,我去叫醫生,馬上過來!”原本就是醫院上下班的交接時間,又被跳樓一事搞得人仰馬翻。
“不用找醫生,她沒什麼事,幫我們倒杯水可以嗎?”程老笑道。
“可是……”
護士瞧着老太太臉色微白,很是擔心,畢竟這年紀的老人家,極容易生病。
“我自己就是醫生,她真的沒事,就是剛從高原下來,有點不適應。”
“高原反應?”急診處的其他病人詢問,“這不都是發生在低海拔去高海拔的地方?”
“其實從高海拔到低海拔地方也一樣,這種也叫‘醉氧’,也叫‘低原反應’。”程老笑道。
衆人恍然。
不過護士不放心,給程老太太倒了溫水後,還時刻關注她的身體變化。
見她面色恢復些,這才放心。
原本這種症狀是可以緩解的,就需要“循序漸進”,採取“臺階式”撤離高海拔地區。
偏又在此時聽說陸時淵出事,二老心焦,長途奔波,下了飛機,行李都沒要,留下陸定北和程問秋在機場等行李。
兩人就往醫院跑。
這才趕上了跳樓事件的發生。
在急診處,也聽說了陸時淵受了傷,程老太太便坐不住。
嚷着要去找外孫。
“你先別急,我給你看看。”
程老瞧着妻子神色稍緩,伸手搭上她的手腕,切脈,“你別去了,我去找他。”
醫院很大,加之處於下班時間,想尋人問路都不容易。
程老就想着,乾脆去辦公室找找看。
這才偶遇了蘇羨意。
如今聽說妻子要來,也是她的身體,急忙去相迎……
結果,
幾分鐘後,兩人相遇。
就看到剛纔還面色蒼白,滿面倦容病態的妻子,健步如飛。
“哪兒呢,她人呢?”拽他的胳膊就找人。
“在時淵辦公室。”
程老太太極愛漂亮,進辦公室之前,還擔心自己妝容不整,特意去洗手間整理一番,因爲趕飛機,穿着以舒服爲主,卻也大方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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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蘇羨意正和謝馭打電話。
“他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你別特意過來了,醫院外面有很多記者。”
“我沒打算過去。”
“……”
“剛纔接到微微電話,說叔叔阿姨回來了。”
“他們不是明天才回?”而且是陪同程家二老一起回來的。
說話間,有人叩門。
辦公室門是虛掩的,輕叩即開。
方纔的老爺爺回來了,身旁還多出個老太太。
耳畔謝馭聲音還在斷續傳來,“具體的不清楚,我得先回一趟大院,醫院那邊有什麼情況,你隨時找我……”
“哥,我還有事,先不跟你聊了。”
蘇羨意說着,直接按斷電話。
像個提線木偶,僵直得從座位上站起來,笑着招呼兩人進來坐。
一瞬間,
腦袋好似被抽空,懵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