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還是放棄了使用強制手段這個想法。
必須尊重水銀燈的意見,這是我從一開始做出的決定,對這個執拗的薔薇少女而言,強迫,毫無意義。
看得出來,水銀燈之前也一直在矛盾,讓她產生這樣的苦惱已經不是我的本意,既然現在她已經做出了決定,不要再給她更多壓力就是我們應該做的,或許回到自己的世界,重新回到和那六個妹妹的對立中,回到孤單一人的寂寞裡之後水銀燈會重拾她冰冷的外殼,但真到那時候的話,我領着一幫帝國高層再去重新融化她就好了,我是奶爸我怕誰,遲早有一天我得讓水銀燈心甘情願地被自己抱回家養……
“你這傢伙還真是什麼都能想得開呢,”彷彿完全看透了我的想法,林雪在後面悠悠地說道,“這種時候應該是你這個男主出馬,送別我們的小公主吧?”
被林雪推上前去,我倒也沒什麼尷尬的,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到了水銀燈身後,看着眼前嬌小的人偶站在腳下這塊高出地面數米的巨石邊緣,迎着夕陽默然遠望。
身高再拔上去半米跟個女主似的。
說實話,我真擔心她掉下去……小時候姐姐大人就教導我,不能站在高的地方,尤其不能站在這類地方的邊緣……
“看什麼呢?”
“太陽,”水銀燈語氣平淡,“和那個世界一樣的太陽。”
“今天晚上,你就能回家了。”
“恩,我要見小惠一面。”
小惠?指的是那個與你簽訂契約成爲魔法少……你妹的這時候跑毛的題啊
另起一行:指的是那個和水銀燈締結了契約,由於身患先天性心臟病而被後者都關心着的那個人類女孩吧?看來水銀燈對對方真的很上心呢,你回家的首要目標不是找那個已經掛掉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爸嗎?
“留下來嗎?”用非常平靜的口氣,我淡淡說道。
“不,”這次是毫不遲疑的迴應,看來水銀燈下定決心之後是不會那麼輕易改變的。
“如果我用強制手段會怎麼樣?”我只是開玩笑地說着,“我掌有一切的權力,封閉這個宇宙,我可以讓任何人都無法離開。”
“你不會那麼做的,”水銀燈這次迴應的更乾脆利落,並且在我反問之前做出瞭解答,“因爲你只是個老好人到不可救藥的傻蛋”
我就把這句話當成褒義來聽了。
“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撓了撓頭髮,雖然有點不爽,但我還是挺認同對方那令人火大的評價,“不過你也應該能想到,我會去找你的,到時候希望你別擺着一張臭臉迎接我就好。”
“哼,區區傻蛋人類……”水銀燈招牌式的惡言之後,突然轉過身來,讓我始料不及的是,對方臉上竟然帶着和她平日形象截然不符的淡淡微笑,“不過假如正好我心情不錯的話,或許會用紅茶招待你吧”
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呢,雖然說着這樣強勢的話語,帶着那樣安靜的表情,她眼中瞬間劃過的一點炫光卻讓我突然感覺到了這個傢伙的脆弱一面,水銀燈,就如她的名字一樣,銀白色的堅強華麗之下,卻是水一樣的脆弱,這個被製作者不負責任地拋棄在擠滿灰塵的架子上,受盡了苦難卻最終得到一個“廢物”稱號的女孩用她的執念和意志爲自己編織了堅固的外殼,但現在外殼已經被融化了一個大洞,裡面露出的,是水銀樣純白脆弱的內心。
有這句承諾我就放心了,但願你別真的變回那個讓人心疼的傻蛋人偶,我期待着你用那的身高爲我捧上茶杯的時刻哦。
帶着這樣的想法,我微微眯起了眼睛,四周的空氣彷彿也要送別一般,突然颳起了一陣急促的風,當再次張開雙眼的時候,水銀燈已經消失在自己視線中了。
這樣離開嗎?還真是符合你那讓人永遠抓不住的心……
“阿俊,”淺淺突然跑過來捅了捅我的胳膊,“剛纔水銀燈讓風給刮下去了”
我:“……”
雖然我知道是這麼回事但你就不能讓我在溼人的領域裡多徘徊一會兒嗎?還有,我剛纔就說過吧,不能站在太高的地方,不能站在太靠邊的地方,要不容易掉下去的,姐姐誠不欺我。
在這天地蕭瑟氣氛憂傷衆人悲涼背景音放兩段小提琴能直接扔電影節搬小金人回來的橋段裡,正在跟男一號話別的女一號竟然是因爲風大給刮下去的,整個情景就立刻從悲劇片跳躍到了生活喜劇,於是還不是十分適應這種無節操劇本變化的水銀燈整整三個小時裡都呈現出了微微的呆滯狀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幾米的高度摔到了這個小人偶的腦袋:話說她也夠倒黴的,幾米的高度剛好不夠她反應過來張開翅膀,石頭要再高一點說不定水銀燈就能表演一個銳角爬升了。
果然,直到離開前的最後一個長鏡頭裡,這個倒黴無極限的小傢伙也要爲我們貢獻一個歡樂的回憶嗎?話說這丫頭是不是跟庫丘林有血緣關係啊?
那個槍兵前兩天釣魚的時候還差點弄丟自己的魔槍來着。
過程在此省略,總之,水銀燈最後還是離開了。
一張籤滿了帝國高層大名的,能讓次元樞紐守備官直接腿軟的超強車票,一輛僅僅承載一名乘客的特快專列,帶着一個小小的人偶和她那如山一樣的行李(都是我們給準備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水銀燈婉拒了所有人的送行,堅持一個人離開,於是,就這樣,家裡少了個鬧鬧騰騰的小不點。
“真無聊啊……”
第一個感嘆起來的當然是淺淺,這個最受不了分別的丫頭每次和其他人告別都要消沉好久,哪怕擁有穿越位面的能力也是如此,在她看來,離開就是離開,不存在交通便利不便利的問題,水銀燈回到了那個遙遠的世界,這就足夠這個傻妞傷感了。
她只是缺根筋,卻不是沒心沒肺。
“阿俊,咱們什麼時候去找水銀燈啊?要不咱們去那邊定居吧?”
好吧,或許是有點沒心沒肺。
“我說,平常送走伊利亞,送走羅拉,送走凱恩,送走薩爾……送走那麼多人都沒見你反應這麼大,怎麼這次才十分鐘不見就要去找那個人偶了?”
雖然也感覺有點空蕩蕩的,但我還是對淺淺的反應非常不解。
“不一樣啊,因爲已經把水銀燈當成家人看待了呢,”淺淺一句話說出了我們所有人的心聲,“伊利亞他們只是朋友,離開也很正常,可是水銀燈是家人……”
家人……原來如此,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將水銀燈當成家人看待了,所以哪怕明確地知道隨時有見到對方的能力,心裡也會如此牽掛。
沒想到,這樣當局者迷的情況卻是被淺淺這個粗神經第一個點破了,我應該說缺根筋的人果然很容易跳出迷局,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透一切嗎?淺淺你的天賦太兇殘了
夜已經很深,城市中的燈光依然閃耀,遙遠的街燈讓房間中仍然保持了微弱的光照,加上是夜月光分外明亮,躺在牀上的我有點睡不着覺。
……藉口罷了。
牀頭上的燈罩裡傳出的是某女神微弱而有節奏的小呼嚕聲,如若不是強化過後的聽力根本無法分辨,中間還夾雜着一兩句意義不明的嘀咕,想必是叮噹睡夢中在和誰說話,我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口方向,在那裡,曾經有一個身高不到一米的小小女孩,站在月光的背景中用紫紅色的雙眸凝視這邊,彷彿遺世獨立的黑色薔薇。
視線下移,窗戶下面的地板上,黑色的巨大皮箱仍然安靜地躺在那裡,被月光披上了一層曼妙的輕紗。
……
箱子水銀燈你把包裝盒忘了
……那個傻蛋人偶,拉走了我們準備的半噸紀念品,卻忘掉了自己的箱子……這一刻,我在充滿溼意的藍調感傷中直接就凌亂了。
等等……不是忘掉的,不可能忘掉——水銀燈曾經提起過,薔薇少女的箱子和她們之間存在靈魂共鳴一樣的關聯,那就是爲了讓擁有鍊金靈魂的薔薇少女可以恢復靈魂消耗而製作的容器,幾乎是她們的另一幅“身體”,這樣重要的東西,水銀燈怎麼可能忘掉?
“啪嗒”一聲,我突然按亮了牀頭上的檯燈,靜待三秒之後,一個尖尖細細而又有點驚慌的聲音響了起來:“哇啊啊天怎麼突然亮了?太陽的運行又出現問題了嗎?叮噹明明昨天才檢查了整個宇宙的恆星參數的說……”
早就該注意到這個問題了,只是因爲某人的寵物屬性而讓自己完全遺忘了其智慧生物的設定而已:叮噹是我們中最多愁善感的一個(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這小東西曾經因爲要和我們分開,回神界述職而在我手中大哭不已,但今天送別水銀燈的時候,她卻完全像個缺心眼一樣瘋玩了一整天
而且不止一次用困惑的視線看着有些玩的不盡興的我們……
“啊?阿俊啊,”迷迷糊糊從燈罩裡掉出來的小不點擡頭困惑地看着我,半晌才清醒過來,然後蹦蹦跳跳地爬到我肩膀上,“要帶叮噹出去玩咩?”
我都不知道她腦子怎麼長的。
“小東西,”我嚴肅地把小不點抓在手裡,“水銀燈離開前跟你說什麼來着?”
“水銀燈啊,”叮噹微微回憶了一下,“她跟我要了世界樹的兩小片嫩芽,說是回來的時候用她那個世界的棒棒糖跟我交換”
“好了,你可以回去睡覺了。”
小東西點點頭,乖乖地爬回燈罩,立刻又蹦了出來:“那阿俊你爲神馬吵醒叮噹?”
“因爲你這個暈暈乎乎的傢伙真需要清醒一下”我一個小小的腦瓜崩將叮噹彈的一個晃盪,這個傻乎乎的傢伙,竟然從頭至尾都跟我們處於不同的位面(這個形容詞毫無違和),水銀燈都能把她忽悠的找不到北了
世界樹的嫩芽?一根棒棒糖?叮噹你個敗家丫頭真能算賬。
我這時候已經猜到水銀燈要那東西幹什麼了,世界樹的嫩芽,是世界樹本身最“無用”的部分,剛長出的它們幾乎沒來得及積累任何能量,莉莉娜那傢伙天天用那玩意涮鍋也沒見長個子就是個鐵證,但即使是在我們眼中用處不大的嫩芽,對普通人而言卻也是築基丹一樣的玩意。
起死回生有點難度,包治百病絕不含糊,七碗水熬成一碗水摻和點冰糖趁熱送服讓霍金一拳幹翻施瓦辛格跟玩似的,當然,治療心臟病也很容易。
而且,最後的最後,世界樹嫩芽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的功能:作爲這個宇宙最本源力量的一部分,在時空管理局建立之後它被我們當成了一種特殊車票,只要是在影子城登記在案的穿越者都可以激活它以備不時之需,它們能啓動管理局的自動伺服傳送,每一個審查官身上都有幾枚這種“內部券”,那麼,水銀燈要兩片嫩芽的目的也就不用懷疑了。
返程車票,而且是不經我手的返程票……
這個世紀性發現我當然沒有獨享,下一秒,全家都知道水銀燈的小小惡作劇了。
於是,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在我那原本還算寬敞的臥室裡一下子擠滿了帝國高層,一羣讓那個人偶忽悠成功的世界第一第二第三們摩拳擦掌,就等着嚇唬那傢伙一跳了。
“水銀燈那個死丫頭竟然連偉大的先知都敢忽悠”林雪是我們中積極性最高的一個,這個很好理解,作爲先知竟然讓一個洋娃娃給忽悠成功,這簡直就是對她職業操守的侮辱,就好像同樣打架打輸了,一個廢宅讓泰森打翻就連鬱悶都鬱悶不起來,但要是泰森讓廢宅一腳踹飛——你別說泰森了,派出所暖氣片上拷着的都受不了這個氣。
更何況頭天晚上被水銀燈忽悠成功的林雪大人那個唉聲嘆氣的樣現在已經成了毫無疑問的黑歷史,林大小姐認爲不報此仇她就無顏面對林家列祖列宗了,而我則一直的反思一個問題:
當初那麼高傲聖潔遺世獨立的水銀燈究竟是怎麼讓我們給染成這樣黑黢黢的?那丫頭現在是徹底學壞了。
“行了行了,你又不是二十四小時開機,”我拍了拍林雪的肩膀,“那丫頭也真是幸運,這麼多漏洞她還差點成功——林丫頭,你確認她一會從這兒跳進來?”
林雪衝我一呲牙:“放心吧,我整整半宿沒睡覺。”
我說你這麼大工夫就爲了折騰一個洋娃娃你虧心不?
“誒別鬧,來了來了”
我正準備給林雪一個手刀,對方突然低聲嚷嚷起來,立刻,衆人互相交換了一堆眼神。
“羣體隱形力場啓動,空間破片翹曲開始”
珊多拉話音落下,眨眼間,原本稍顯擁擠的房間變得空無一人。
半分鐘後,在我們猥瑣隱身黨屏息靜氣之中,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窗外,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的情況,確認沒人發現才輕輕地推開了窗戶,跟小偷一樣跳到地上。
我們圍一圈都快憋岔氣了。
“分散,分散,別碰着她按計劃行動”
我趕緊用精神連接跟其他人分派着任務,然後偷偷摸摸地蹭到水銀燈背後,呼地吹了口氣。
小傢伙激靈一下子就竄起來了,虧我躲得快,要不也得斷牙。
“奇怪,沒人?”
水銀燈詫異地環視四周,一種雖然空無一人卻處處被人窺探着的感覺肯定讓人毛骨悚然,但這個膽大的人偶卻只是有點疑惑。
夜幕已經漸漸退去,東方的地平線上稍稍明亮起來,出現模糊的魚肚白,房間中籠罩在恰到好處的昏暗光芒中,我趕緊對淺淺比劃個手勢:“暫停”
宅院附近的時間就此停止。
人偶少女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頗爲遺憾地看了看空蕩蕩的牀鋪:“嘁,還以爲能嚇那個傻蛋人類一跳呢,大早起幹什麼去了?”
嘟嘟囔囔地說着,水銀燈輕手輕腳地推開了房門,我們也小心翼翼地跟着出去——這時候我真是嫉妒安薇娜,她直接就穿牆出去進入工作崗位了。
“也沒人……都還沒睡醒?”水銀燈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嗒嗒地走着,“雖然時間是早了點,但這時候那個叫安薇娜的大烏鴉應該已經開始洗地了。”
我立刻惡狠狠地看着某無辜女僕,感情每天早上四點半滿屋子陰風陣陣是你乾的?
在一路的困惑中,水銀燈慢慢下到了客廳,當然,這裡也是一片寂靜。
只有客廳一面牆上的電視機仍然開着,上面冒着一片錯亂的雪花點。
水銀燈不明所以地看着似乎開了一晚的電視機,突然跳到沙發上,靜靜地坐在那裡。
我們一圈人頓時就傻眼了——嘉賓不配合,這咋辦?
更讓我傻眼的是,過了不到幾分鐘,水銀燈竟然呼呼地睡着了……
不會吧一大幫帝國領袖合計了大半宿研究出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就完蛋了?這個人偶怎麼一點都不按常理出牌捏?正常人你在這種情況下應該驚慌失措地挨個推開樓上房間纔對吧?應該到處招呼我們的名字吧?應該去關掉那臺沙沙作響的電視機吧?安薇娜在屏幕後面窩着現在都快冒煙了有木有你竟然直接找個軟和地方睡着了
你讓歷史上一大票恐怖懸疑片導演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