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瀉而下的瀑布, 彷彿葉孤城的天外飛仙。懾人心魄。飛濺的水露,在山前飄揚,百米之內白濛濛一片, 飄忽不散。
瀑布上游, 河水時急時緩, 時分時合, 迂迴曲折, 於參天古木間,花草掩映,百鳥低徊, 江水忽遇斷崖,飛瀉而下。恰似一巨大銀練, 高懸掛於峽谷之上。站在瀑布之下, 水氣蒸騰, 上接雲漢,其滾滾洪流, 折而復聚,飛瀉而下,連衝三關。濤聲迴盪于山間,聲若巨雷,數裡可聞, 仰望瀑頂, 羣峰若浮動, 巨瀑如海傾, 水沫飛濺, 如萬斛明珠。
瀑布中隱約站着一個人。一個赤條條的男人。
身影在瀑布的激流中若隱若現,彷彿雙膝平展蹲着馬步, 雙手舉劍,劍尖指天。
劍尖破開飛落數十丈的水流,減少身體所受的衝擊。這是一種很聰明的做法。
似乎只是一瞬,似乎過了很久。瀑布的轟鳴依舊,赤條條的男人一步一步的挪出瀑布。離開水流的一剎那,他疲憊遲緩的身體忽然輕盈的好像要跳起來。
他的確跳起來了。像吸飽了蜜,在花間飛舞的蝴蝶。
穿上桃紅小褂、石榴紅和黑色混雜的褲子。扛着寬厚的重劍,唱着古樸的山歌,在山路上歡快的跳躍,全然不像一個成名多年的劍客。
輕柔熱誠的聲音喚着他的名字,彷彿多情的少女喚着自己久別的情郎:“碩龍神劍?”
他回過頭,黝黑的皮膚和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着光輝,手中寬厚的重劍依然輕鬆自在的搭在肩上。出現在他身後的,是個帶着美女面具的紅衣人。他的身量本就不高,這紅衣人卻只到他的胸口,身子又瘦又小,像個七八歲的孩子。
兩隻白白淨淨的手捏着裙子,垂着頭。紅衣人臉上的面具,是唐俑的妝容。花鈿、對勾、櫻脣、胭脂。粉撲撲惹人喜愛。
他憨厚的笑,像個普通苗族大漢。“小芽兒是哪個?”
紅衣人揚起手,手中忽然出現一把紅色的刀。刀光映在他的脖頸上,染出一片血紅:“碩龍神劍。”
好刀殺人不見血。但這把刀卻不同,在殺人之前,已浸透了濃濃的血,彷彿被血紅的漆漆了一層又一層。
揮出的刀光像濺出的血花。
很美,很污穢。
數十斤重的大劍如山嶽般劈下,卻無力的摔在地上。無頭的屍體倒在地上,頭握在紅衣人手中。輕柔細嫩的笑聲響徹山谷,在轟隆的瀑布聲中消亡。
紅刀插在心口上,鮮血浸透了衣裳,染上了暗紅的污漬。紅刀忽然不見,成名數十載的兩廣劍神,碩龍神劍的人頭也不見。
陽都酒坊的老闆娘在江湖中頗負盛名。
很多人都奇怪,一個沒有武功的寡婦爲什麼能守住偌大的家業。當他們看到穿着粉紅衣裙的妖嬈少婦時,知道了答案,也沉淪了。
老闆娘叫做陳香兒,是江湖中四條母老虎之一。
不過她不兇,不像薛冰。她是個溫和可親的少婦,還帶着少女的頑皮。
她風流的事蹟,也像是少女屋中的花朵,多的數不勝數。
酒坊中永遠充滿了美酒的香氣。
名刀、寶劍、秘籍、美酒、美人。
江湖中的男人通常死在這五樣充滿誘惑的寶物上。
陽都酒坊,佔據兩條危險,也佔據了兩條誘惑。
寬闊明亮的大廳擺着數桌酒宴,順着牆角一溜一百零八個烏黑酒甕。各種奇妙而美好的酒香混雜在空氣中,聞之陶陶然。老闆娘的溫和的笑,老闆娘淡紅的衣角,沾染了酒氣,也讓男人頭暈目眩。
濃眉大眼的年輕男子闖進酒坊中,一揚手,兩根枯乾的手指飛向陳香兒品紅色鴛鴦抹胸。
陳香兒身邊滿臉虯髯的漢子笑嘻嘻的一揮手,兩枚銅錢把飛來的手指打的粉碎,餘勢不歇,直擊年輕男子眉心。
他見勢不妙,泥鰍一樣一扭,靈巧的躲過了帶着勁風的銅錢,轉身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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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連飲三杯,大笑道:“真真乾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陳香兒垂着頭,淑柔哀愁,道:“本以爲去取陸小鳳的手指,可以令他知難而退。不想他竟用假貨來騙奴奴。”
虯髯的漢子柔聲道:“我只道你很有主意,對付這種一廂情願的男人輕車熟路。可惜,你也把我牽進麻煩事中。”
陳香兒道:“奴家也沒有辦法。這種滿腔熱血的天真男子,奴奴說自己是陸小鳳的女人,他還是癡纏不休。”
漢子摸着鬍子,苦笑道:“香美人兒,你不該提我的名字,好歹找個位高權重的大俠來擋嘛。唉,可憐的陸小鳳啊,什麼好處沒撈到,只得了一身騷氣。”
陳香兒眼中閃爍着淚光,用一種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的語調懇求道:“陸小鳳,你一定要幫奴奴趕走他。”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臉上貼着的鬍子,苦笑道:“我這個人吶,就是對女人太心軟了。”
陳香兒臉色一變,隨手抄起架子上的酒罈子砸在陸小鳳的腦袋上。一把抓住自己腰上的大手,死命的一掐,含羞帶怒,道:“酒坊的美酒可以都給你,酒坊的美人你想也別想!”
陸小鳳看着自己插進酒罈中的兩根手指,輕輕甩掉罈子,搖頭道:“自古美人如美酒。”
陳香兒道:“什麼意思?”
陸小鳳道:“你真想知道?”
“當然。”
“越好的美酒越貴,越不容易弄到手,女人也一樣。越香醇的酒越值錢,越香醇的女人越不容易到手。就算是天下第一的美酒,喝了個宿醉也會讓人頭痛。和女人在一起宿醉之後,頭痛的不只一晚。”
“酒不是人,沒有天下第一。”
“你看,你看,我還沒宿醉呢,先被你弄頭疼。”
陳香兒輕啐,留給他一個背影,小步子又急又快的走了。粉色紅色的衣裙在夕陽下搖曳,溫暖的淑女。
陸小鳳回到前廳喝酒。不僅喝酒,還開了賭局。少半個時辰後,忽聽一聲淒厲尖叫。前廳中十幾位武林高手紛紛向後院趕去,躺在桌子上表演隔空喝酒的陸小鳳跳了起來。
他們本就是爲了陳香兒而來。
年輕寡婦的閨房,神秘又曖昧的院落,讓很多人窺探的寶地。
陳香兒獨自居住的小小院落,開滿了各種爭奇鬥豔的鮮花。紅的耀眼,白的刺目,粉的妖嬈,紫的邪魅。
白皙細嫩的腳踝暴露在空氣中,粉紅的繡花鞋上鑲着粉紅絨球。無頭豔屍靜臥在半乾枯的玫瑰花叢,卸去了一切防備,比活的更美。
血,還沒失去溫度,涓涓流淌,和玫瑰花瓣的美麗顏色混成一體。
女屍旁有一具極慘烈的男屍。屍身上滿是暗器擊出的孔洞,渾身上下的鮮血在片刻間流淌殆盡。
陸小鳳把男屍翻過來,竟是上午那濃眉大眼的冒失男子。殘破的面孔上鮮血橫流,撕裂的嘴脣勉力開合,似乎說着什麼。陸小鳳顧不得嫌棄血污熏天,將耳朵貼在他邊,隱約聽得幾個字。
“刀,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