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本是熱鬧的, 可是西門吹雪的婚禮卻很安靜。
因爲萬梅山莊被劃分爲內外兩層。
只有西門吹雪點名邀請的幾個人可以進入內院,其餘數百人都只能在外院飲酒。
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黑白魁首,武林中鼎鼎有名的高手, 幾乎都在聚齊在初九的萬梅山莊。可是這些人非但沒資格和西門吹雪喝一杯酒, 就連看到西門吹雪和西門夫人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因爲他們只是呆在外院的人, 只能由大管家西門侍琴接待。
雖然如此, 卻沒有一個人膽敢造次, 更不敢高聲喧譁。因爲這裡是萬梅山莊,是西門吹雪的地方。
外院有數十桌酒席,內院卻只有一桌。
西門吹雪與狄蕭在桌下的手十指相扣。兩人都穿着從頭到腳的紅色, 系在腰上的佩劍也帶着紅色的絲絛。狄蕭的劍塞在一個不是很合適的劍鞘裡,擋住了那種令人膽寒的冷意。
西門吹雪拈着一盞小酒盅, 狄蕭卻很豪邁的抓着用整隻犀角鏇出來的犀角杯。
木道人和西門吹雪喝了一杯, 有些激動, 道:“恭喜西門莊主。祝二位早生貴子。”
狄蕭笑嘻嘻道:“木道人,換大杯子來跟我喝。小杯子實在不過癮。”
木道人道:“老道上了年紀, 不能多喝酒。西門夫人,你喝這麼多酒,不違背劍道麼?”
狄蕭道:“飲酒的確和我家相公的劍道不符。可我狄蕭練得是自己的劍,修的也是自己的劍道。”
木道人搖搖頭,又道:“那個人還沒來, 西門夫人就喝的熏熏然……”
狄蕭咯咯笑道:“有相公在呢。來嘛, 老道, 別跟我扯什麼不能多喝酒。你昨兒還和陸小鳳拼酒呢!”
於是, 木道人只得換了大杯子和狄蕭幹了一杯, 揉着額角嘟囔道:“我宿醉,頭還有點痛呢。”
陸小鳳很開心, 叫道:“我要用大杯子喝。難得有這麼好的酒!難得有這麼高興的時候。西門啊,以後你家小西門給我當乾兒子好不好?我會把靈犀一指教給他~”
西門吹雪道:“可以。”然後西門吹雪的小酒盅和陸小鳳手裡的罈子碰了碰,一飲而盡。
狄蕭故意嘆氣道:“可惜啊……”
陸小鳳果然上鉤了,好奇道:“西門夫人,你可惜什麼?”
狄蕭道:“可惜我始終沒看明白,靈犀一指到底是怎樣的。陸小鳳,咱再來一次吧!”
陸小鳳立刻跳起來,躲到桌子對面的似乎只有十四五歲的白衣小和尚身後,大叫道:“你這劍癡,大喜的日子裡舞刀弄槍的不覺得不吉利麼?除非你不用劍,否則我在清醒的時候絕不會再和你比試。”
狄蕭道:“我身爲劍客,如果和你赤手空拳的肉搏,那纔是喝醉了!”
白衣小和尚的肌膚光滑如玉,甚至透着淡淡的光輝。他笑眯眯的說道:“二位施主,須知世事無常人生莫測。這等良辰美景在前,若不能盡興一搏纔是人生遺憾。”
陸小鳳正要反駁回去,忽然愣住,想了想,緩緩道:“方纔我就在想一個問題。”
白衣小和尚道:“施主請講。貧僧雖然才疏學淺,但求盡力爲施主解惑。”
陸小鳳有點尷尬,道:“那個,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白衣小和尚笑了笑,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嫩嫩的說:“貧僧千寧。俗家名諱是西門侍禪。”
狄蕭震驚道:“你就是西門侍禪?據說你已經年近三十了!”
侍禪抿嘴微笑,雙手合十,淡然道:“生與死亦是眨眼間的事情,三十年和三年對於永恆不變的佛性來說並無區別。阿彌陀佛,夫人執相了。”
狄蕭道:“佛性雖然不死不滅,這裝載佛性的肉身卻輪轉不停。並非我執相,而是相本就存在。就算是佛法的智慧無邊,也不能把一個本就存在的東西變成虛無。”
侍禪道:“正因爲佛法智慧無邊,才能看穿這肉身爲什麼輪轉不停。也是因爲佛法智慧無邊,才能看到世事無常,終成壞滅。任何一件有形有色的東西,都逃不過成、著、壞、空這四個步驟。除了佛性。”
狄蕭道:“佛經中說‘生滅既滅,寂滅先前’。可是寂滅不是佛性,這寂滅滅後,是什麼?”
侍禪始終微笑道:“有妄想分別執着,纔會有生滅二相。而一切的雜念都消除了,大圓鏡智上清淨無染,佛性靈明洞徹的本性不爲內外雜念染着,這就是寂滅的本體。所寂滅的不是佛性,而是雜念。一切不應該附着於佛性上,卻因爲人的因緣業力、愚昧嗔恚而附着其上的雜染都消除,這就是見性。見性就好比一個劍客拋棄所有的劍招,了知劍道本體本性之後,唔,就像莊主已不需要劍招。絕妙的智慧便從自性中浮現出來。”
侍禪又道:“這不是貧僧說的,是祖師大德所講的道理。貧僧距離‘見性成佛’還遠的很,只是佛門中最不成器的一個小沙彌而已。夫人若對佛理有興趣,還請夫人深入經藏、讀誦大乘,切勿與半吊子們打禪機。學佛便是與佛學習,除了經典以外的佛理還是少聽爲妙。畢竟人是會出錯的……”
狄蕭道:“侍禪,來喝一杯吧。唔,我知道和尚不能喝酒,你喝茶好了。”
侍禪淡淡一笑,端起酒杯與狄蕭碰了一下,隨即放下酒杯。認真道:“夫人,有身孕的時候不適宜喝酒。”
狄蕭低頭看了看自己小腹,轉頭問西門吹雪道:“相公,我胖的很明顯麼?已經有八個人問我是不是……”
侍禪臉上一紅,再不說話。
西門吹雪淡淡道:“不胖。”
陸小鳳壞笑道:“西門夫人,你的確不胖。再壯一些纔好生養。”
狄蕭惱羞成怒,正要抓狂的拔劍,忽聽得一聲鐘響。
西門吹雪道:“到時辰了。”站起身來,抓着微微掙扎的狄蕭,用力拖走。
狄蕭大叫道:“陸小鳳你等我回來試試你的靈犀一指!看看到底是誰快!”然後就被拖走了。
離開內院,走在竹林小徑中。狄蕭的臉紅的很美,和她身上的紅衣很相稱。
西門吹雪道:“陸小鳳說的沒錯。”
狄蕭的臉紅的簡直要滴水,低聲道:“我知道。我正在努力吃胖。多吃,少動,多睡。”
西門吹雪拉着她的手,淡淡道:“你多吃點東西就可以了,不必委屈自己。”
狄蕭臉更紅,心裡甜絲絲的。湊近西門吹雪耳邊,小聲道:“你要是陪我一起睡懶覺就好了。”
西門吹雪冷冷道:“劍道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練劍數百年,亦不過是這等劍法。並未勝我太多。”
狄蕭道:“我被昔日所學的刀法等等雜項束縛嘛。天資不如你,光有時間又有什麼用。”
西門吹雪道:“勤能補拙。”
西門吹雪又道:“我七歲學劍,七年成道,縱橫十餘年未曾一敗。豈是天賦二字可以解釋?”
狄蕭不說話了,過了一會,才緩緩道:“對不起,相公。等懷孕之後我就閉關。”
西門吹雪忽然瞪她一眼,冷冷道:“你想餓自己,還是想兩個人一起餓?不許閉關!往後不許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待我練完劍之後叫你起牀,去演武場練一個時辰的劍再吃飯。我等你。”
狄蕭懶懶道:“好吧。遵命,夫君大人。”
萬梅山莊的後山上半是樹林,半是竹林。樹林中有溫泉竹樓,竹林中有一條小道,通往山頂祠堂。
西門吹雪拉着狄蕭,蜿蜒而上。兩個人都沒有用輕功,而是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祠堂中清冷乾淨。
這祠堂中並沒有牌位,只有正對大門的一面黑色牆壁。
地上已經擺着兩隻蒲團。西門吹雪拉着狄蕭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
西門吹雪冷冷道:“二老,我身邊這女子是你們兒媳。名叫狄蕭,一千二百八十七歲,練劍一千一百二十年。我沒見過她的原形,應該不是妖精。”
狄蕭頗有點彆扭,虔誠祝告道:“公婆在上,小女子狄蕭真的不是妖精。唔,保佑我多生幾個兒子吧。據說生小孩的時候很痛,不過對於我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咱連死都死過二十幾回了。我對兒子的要求不高,是全才就可以了,琴棋書畫吹拉彈唱,什麼弓刀石馬步箭。要有出將入相的才華,要有諸葛亮的神算、彭祖的高壽,還要有好人品好心性好耐力。唔,還要有老成持重的心態,不要被權利、財富、女人迷惑。一定要把相公和我身上的優點全都彙集在一起,千萬別學我的缺點啊。”
西門吹雪差點笑出來。幸好他的耐力一向很好,還是堪堪的憋回去了。
準備要走的時候,狄蕭忽然又止住腳步。小聲道:“相公,我忽然也有點想我的父母。”
西門吹雪忍笑道:“那就回去再拜一次吧。”
回到祠堂裡,狄蕭在蒲團上跪了一會,幽幽道:“爹孃,女兒我嫁給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你們在天有靈,放心吧。要是在天有靈的話,記得保佑我生四個兒子。這可是爹爹當年找人給我算命的結果,那道士還說我的四個兒子能掌控世界的命脈。我找了一千多年,終於找到我那沒出生的四個兒子的父親。真不容易啊。”
西門吹雪默默的扭過頭,他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
西門吹雪道:“我,蕭蕭是萬梅山莊的寶物,請…放心吧。”
走出祠堂的大門,走下彎彎曲曲的小徑。兩人始終沉默無語。
狄蕭忽然道:“相公。”
西門吹雪道:“嗯。”
狄蕭嘿嘿的傻笑起來,笑着笑着忽然掉眼淚了。哽咽道:“西門,我沒想到你真的敢娶我。”
西門吹雪冷冷的看她一眼,道:“只要是狄蕭,妖精我也敢娶。”
狄蕭正深深感動中,西門吹雪又道:“你真的不是寶劍成精之類的……麼?”
狄蕭氣的夠嗆,抓着他的袖子擦眼淚,哼道:“當然不是。”
臨近內院的時候,兩人都感覺到一種熟悉而冰冷的氣息,這氣息正是劍氣。西門吹雪忽然臉色一變,抓着狄蕭的手腕,把她推到自己身後。順手扯掉烏鞘劍上累贅的絲絛、玉墜,塞在狄蕭手中。
一個白衣人站在房頂,身上散發着月色一樣朦朧而神秘的劍氣。
白衣人把一個小盒子放在腳旁,冷冷道:“莊主大婚,在下特來奉上賀禮。無意挑釁,這便離去。”
西門吹雪冷冷道:“請便。”
白衣人點點頭,鬼魅一樣消失在房頂上。
【《九重寶函》卷完結】
【下一卷《頂骨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