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爲卻一直在和其中那位年紀最大的四十幾歲女士絮絮低語,聲音壓得特別低,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麼,不過想必是詢問案情之類的。
縣局幾位刑警都側目而視,覺得這位小哥很有意思。
年輕人喜歡出風頭,這個大家都理解,但也要講究個場合吧?這當兒,是你顯擺露臉的時候嗎?
瞅在他是洪局長帶來的人份上,大家自然不會說什麼,不過看他的眼神有點古怪就是了。
王爲毫不理會衆人的目光。
他之所以和這位四十幾歲大姐有一塔沒一搭地聊着,名義上是瞭解案情,實則不過爲自己待會在專案組案情分析會上發言做準備。
哪怕這裡集中了全國所有的刑偵專家,此刻也沒人比他對這個案子瞭解得更多更深入。
他現在只是需要一個發言的理由,不讓自己的發言顯得太突兀,得有依據才行。
同時,他也想把案發現場的真實情況和自己腦海中重案彙編死板的資料做一個對比,以便得到更加鮮明的印象,徹底理順思路。
說來也怪,和王爲聊了幾句之後,原本驚慌不安的那位大姐,慢慢就鎮定下來了。
這個年輕人,身上有一種奇怪的氣質,雖然看上去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略一交往之後就發現,和他在一起,能讓人心安,似乎此人天生就有這樣的氣場。
石頭路營業部規模不大,一下子涌進這麼多人,頓時顯得擁擠不堪。縣局的人就自動自覺站在了外圍,將裡邊的位置讓給市局的同志和宋書記金縣長等縣領導。
王爲擠在白嬌嬌身邊。
耿波現場講解案發時的情況。
四名營業部工作人員中唯一的那名三十餘歲男子,在一旁指指點點,配合他的講解。
這個營業部並不是孤立的,而是一座自稱體系的小院子,整個是一棟四層的小樓,其中一樓是營業部,二樓是會議室和辦公室。三樓四樓則是職工宿舍。
這種形式的金融機構營業部,十分常見,邊城各區縣很多銀行的營業部都是這種模式。
看得出來,這裡的安全設施很不完善,進出院子有一扇鐵門,不過據內部職工說,這扇鐵門白天是不上鎖的,甚至晚上有時候也不上鎖,更加沒有安排什麼門衛。
只有直接通往營業部的通道才安裝了另一扇鐵門,老式防盜門,很容易被暴力破壞。有經驗的開鎖匠,也可以不費多少力氣就輕易打開鐵門。
另外一個通往二樓的樓梯口,也裝了鐵柵門,和通往營業部的老式防盜門一樣的制式。
油漆脫落,鏽跡斑斑,可見很久沒有維護過了。
和王爲聊天的那位職工大姐告訴王隊,通往二樓樓梯口的那扇鐵門,爲了職工家屬進出的方便,多數時候也不上鎖。
中午吃飯的時候,營業部後門通道偶爾也不上鎖。
當然,這樣做是違反規定的,但是多年來,大家都這樣,早就已經習慣了,反正也沒見出事。
搶銀行這種事情,畢竟特別罕見,太平多年,都麻木了。
結果就出事了。
嫌犯從後門大搖大擺地進來,大搖大擺地搶劫了營業部,再大搖大擺地離去,整個過程有條不紊,就好像一場演習,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如果他們不殺人的話。
感覺上,嫌犯對石頭路營業部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可以肯定事先踩過點,仔細查探過附近的情況,犯罪行爲才能實施得如此順利。
因爲犯罪過程太過順利,所以現場講解也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儘管沒有現場錄像資料,基本上每個人都對案發時的情形有了非常清晰的印象。
王爲站在一個用白線勾勒出的人形圖案之前,怔怔出神。
這是死者吳新力被槍殺時倒地的位置,地面上還有一大灘接近凝固的血跡,黑褐色,腥氣撲鼻。
“嫌犯爲什麼要殺吳新力?他有反抗嗎?”
忽然,王爲問道。
本來這時候,耿波正在回答洪峰的提問,被王爲很突兀地打斷了,大家望過來的目光都有點古怪,也略有不悅。
這人還真是不懂規矩。
王爲不由得搔了搔腦袋,他確實不是故意的,已經完全沉浸在案情之中,對外間一切,都自動“屏蔽”了,壓根就沒注意別人在說些什麼,就這麼硬生生地打斷了洪局長和耿局長之間的對話。
好在洪峰並沒有怪罪的意思,反倒示意耿波回答王爲的問題。
“根據調查,吳新力沒有反抗……”
耿波答道,隨即望向那位配合講解的男員工。
男員工連忙說道:“吳主任當時沒有反抗……我們都沒有反抗,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大家都在吃飯,他們忽然就衝進來,手裡拿着刀槍,還有鐵錘……吳主任只是對他們說,錢他們都可以拿走,想要什麼都可以拿走,就是不要傷人,說大家無冤無仇的,不要殺人……”
說着,男員工有點難過,一名女員工甚至抽泣起來。
顯然吳新力這個說法讓他們都很感動。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吳新力敢於站出來說這種話,無疑是個好領導。
“那嫌犯爲什麼要殺他?”
王爲緊盯着問道。
“嫌犯就說,你話太多了,然後就照着吳主任頭上開了一槍,當時就把吳主任打倒了……”
幾名女員工都哭出聲來。
顯見得當時那血腥的場景,讓他們每個人都受到了莫大的驚嚇。
“你確定死者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
“沒有。”
男員工很肯定地說道。
“確定沒有。當時吳主任是空着手的,手裡什麼東西都沒拿……那些人衝進來說搶劫,吳主任就上去和他們說了,讓他們不要殺人……”
“當時死者是不是很害怕?”
“……”
男員工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似乎在再一次回憶案發時的情形。
“沒有吧……吳主任好像並不是很害怕……”
男員工就求助似的望向那位四十幾歲的女員工。案發時大家都在,得讓別人也說上幾句,省得都是自己一個人說的,萬一有什麼問題,責任都是自己一個人擔。
“沒有,吳主任沒有很害怕,他是最鎮定的。”
那位大姐說道,神情十分篤定。
“當時我們都嚇得要死,只有吳主任還保持着鎮定,上去和歹徒說話……他是領導嘛……”
說到這裡,大姐輕輕嘆了口氣,似乎非常惋惜,覺得當時吳新力不要出面就好了,歹徒或許就不會殺他。都說了只要錢不要命……
王爲點點頭,不再說話。
洪峰銳利的眼神在衆人面上一一掃過,刑警支隊長袁懷英,副支隊長戴連海,重案大隊大隊長趙子平,副大隊長白嬌嬌,每個人都臉色嚴峻,不過沒有人再開口動問。
案情其實相當的簡單明瞭,耿波已經說得非常清楚,沒有太多要問的,接下來就是進入實際偵破階段,那便意味着大量艱苦而細緻的工作,多數都是枯燥無味的。
“宋書記,金縣長,今晚上先到這吧,領導們都請回去休息,我們會隨時向領導彙報案情進展。”
洪峰終於跟人客氣了一回。
當然,這真的只是一句客氣話,案情進展是要和縣裡領導通報的,但也只是大致的情況,具體細節,沒有經過他這個專案組長的允許,誰都不許透露出去。
這次,宋書記金縣長都沒有再堅持,當下客氣了幾句,和洪峰,袁懷英,戴連海等市局頭面人物握了握手,離開了案發現場,心情沉重地坐車回家去了。
案子是發生了,偌大一個縣,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有很多緊急事務等着他們去處理。
一句話,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
縣領導離去之後,警察們也相繼離去。
不過,縣領導可以回家休息,專案組的同志現在還休息不了。
雖然已經是深夜一點多快兩點,第一個碰頭會總是要開的,一些工作也必須連夜佈置下去,專案組如何分工,今天這個碰頭會也一樣要做個初步安排。
洪峰和袁懷英到了,專案組肯定是以他們爲主的,但縣局的同志卻是主力。畢竟他們熟悉地方。市局專家只能從業務上提供幫助,挨家挨戶走訪,詢問筆錄,沿路布控,線人線報這樣的工作,都得靠縣局乃至地方派出所的同志去完成,市局專家是幫不上多少忙的。
一衆警察又回到縣公安局大會議室,市局十四人加上縣局二十來人,大會議室裡又是濟濟一堂。
通遠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縣公安局長丁興國和洪峰一起主持首次碰頭會。
碰頭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宣佈成立專案組。
在回縣局的路上,丁興國和洪峰同車,兩人在車上簡單碰了一下。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政法,兩人很快就達成了一致。
反正這種事是有成例的。
聯合專案組由洪峰和丁興國擔任組長。
這種雙組長制也不罕見,兩人分工十分明確,具體業務由洪峰主持,丁興國主要負責協調,以及後勤保障工作。
實際上還是以洪峰爲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