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薑還是老的辣。
洪峰往重案大隊辦公室這麼一座,茶杯一端,沒多久電話就直接追過來了。
“你好!”
洪峰拿起了話筒。
“老洪?你已經到了重案大隊?”
電話那邊傳來市局局長鬍衛國厚重的聲音,略帶焦慮和不滿。
“是啊,局長,我剛到。”
“你到了就好,讓他們趕緊把人放了。胡鬧什麼?這個白嬌嬌,越來越不像話了,目無組織紀律,不像話!”
胡局長似乎對白大隊頗爲不滿。
這倒也難怪,長得這麼漂亮,性格還那麼冷,哪個領導會喜歡?
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發作罷了,再說也得看洪峰的面子。胡衛國是從下邊一個縣的縣委書記任上調任現職的,並不是老公安。雖然爲官的手段一點都不缺乏,但公安局畢竟是個業務單位,沒有洪峰這些業務骨幹撐着,很多工作壓根就推動不了。
洪峰咳嗽一聲,說道:“局長,情況可能和我們想象中不同,重案大隊的同志,不見得就是在胡鬧。他們好像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三二九那個案子,真正的兇手可能另有其人。”
“老洪,你啊!”
胡局長在電話那邊嘆了口氣。
“這個事,已經搞得我們很被動了,聞市長親自過問,很生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衛生局老喬是聞市長的老部下……”
胡局長語重心長地說道。
其實豈止衛生局老喬是聞市長的老部下,胡局長自己,也是聞市長的鐵桿親信。不是聞市長一力擡舉,胡局長怎能坐到這麼重要的位置上來。
單單衛生局老喬,老實說胡局長也不怎麼太在意,但聞市長親自過問了,那就完全是兩回事。
場面上,跟對人,辦對事和端正態度,都是特別重要的。
領導吩咐了,馬上去辦,不要講條件,這就是該有的態度。
但顯然,胡局長領悟到了真諦,洪副局長卻還差了點火候。或許說,洪峰壓根就懶得去領悟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老子是搞技術的,靠技術吃飯!
“胡局長,這是殺人案,既然有疑問,那就應該查清楚。”
洪峰的語氣有點硬。
胡局長反問道:“要是搞錯了呢?誰來承擔責任?在此之前,你們不也說,那個慣偷殺人是鐵證如山。”
說誰是真兇誰就是真兇,你們這些搞刑偵的,能不能靠譜點?
洪峰堅定地說道:“局長,既然是我在分管刑偵,小白他們真搞錯了,當然是我來承擔責任。聞市長要批評就批評我,要處分也是處分我。我擔着!”
“……”
“好吧,你們搞細緻點,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知法犯法!”
胡局長沉默稍頃,才緩緩說道,語氣變得異常平淡。
毫無疑問,局長很生氣。
畢竟不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人,關鍵時刻,就是不貼心啊!
要批評就批評我,要處分也是處分我!
哼哼,說得多好聽,多仗義!
誰不知道你老洪已經到了終點站,五十歲,正處級,技術幹部出身,還想升到哪裡去?場面上都是這樣,眼看沒有上升空間了,就喜歡倚老賣老,領導打招呼也敢於頂着。
到時候真要是處分你,其他同志還有意見呢,說我老胡身爲公安局長不維護自己人,胳膊肘往外拐。
這幫搞刑偵的!
洪峰慢慢放下電話,陷入了沉思中。
他很清楚胡局長的性格,不大喜歡別人忤逆他。說來也正常,哪個一把手喜歡手下有刺頭?
如果是別的事,爲了白嬌嬌他們今後的前程着想,洪峰也不願意違背局長的意思。但這個事,卻是沒辦法退讓的。
那是一條人命!
明天上午,就要被綁縛刑場執行槍決了。
作爲一個老公安,洪峰當然很清楚,單曉天槍斃與否,對這個案子的影響程度,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單曉天被執行槍決之前,發現新的線索和證據,那是自我糾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值得表揚的。一旦單曉天作爲殺人犯被槍斃,再發現真兇不是他,麻煩就大了。
那時候想要翻案,難度之大,簡直難以想象。
因爲翻案容易,人頭落地了,接不回去啊!
誰還願意來承擔這樣的責任?
又怎麼面對輿論的指責,和被槍決者家屬的哭喊?
正因爲心中有數,洪峰才第一時間趕到刑偵支隊坐鎮,爲白嬌嬌這幫年輕人撐腰。
今晚上,胡局長註定不會是最後一個“說客”。
只是洪峰也沒想到,第二個說客來得這麼快!
或者,不能說是第二個,而是第二批說客。
喬克庸當先開路,直闖了進來。
喬副局長的臉黑得可怕,眼裡噴着憤怒的火焰,恨不得焚燒阻攔他的一切。
不過憤怒的喬副局長還是被洪副局長硬邦邦地堵在了門口,不讓他進門。洪峰個子比喬克庸高,又站在臺階上,就這麼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讓怒氣衝衝的喬克庸略略一滯。
“洪局長,你們公安是不是太無法無天了?”
喬克庸一滯之後,怒火再次高漲,衝着洪峰就大吼起來。
喬副局長一貫以脾氣暴躁著稱。
洪峰淡淡一笑,不徐不疾地說道:“喬副局長,難道我們公安辦案,還需要經過你們衛生局批准嗎?”
“你……你們太無法無天了!知法犯法,亂抓人。誰給你們這個權力?啊?你們想抓誰就抓誰?”
洪峰冷淡地說道:“喬副局長,你也是領導幹部,應該知道組織紀律。我們公安辦案,請你不要隨便干涉,更不要阻擾!”
“笑話,你跟我打官腔?你們憑什麼抓我兒子?”
“因爲你兒子是有犯罪嫌疑。”
“豈有此理,你們憑什麼說我兒子是殺人犯?太不像話了!”
“喬副局長,我沒有說你兒子是殺人犯,只是說他有犯罪嫌疑。我們有權讓他協助調查。這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
“那你們要是搞錯了呢?”
洪峰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道:“喬局長,我們也希望是搞錯了。你放心,我們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只要證明你兒子沒有犯罪,我們肯定會第一時間放了他。真搞錯了,我們會向你,向你兒子道歉。”
“我想,不管是什麼案子,你也希望我們能夠徹底調查清楚,不冤枉好人吧?”
喬克庸頓時就被憋住了,嚥了口口水,忽然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老洪,你也知道,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們這又是何必呢?單曉天不都已經認罪了嗎?省高院的法官也已經到了,明天就送那殺人犯上路。大家都知道這是你們公安局的功勞,案子破得快,兇手抓得快,大家都在誇你們呢。”
“這又是何必?啊?何必呢?”
實話說,喬克庸是真的不理解。
公安局簡直就是沒事找事。
明兒一早,把那個慣偷綁縛刑場,一槍斃了,一了百了,豈不是乾淨利落,皆大歡喜?
非得要跟我老喬過不去!
“喬局長,我們只是想查明真相!”
眼見洪峰油鹽不進,喬克庸頓時又憤怒了,叫道:“真相早就查明瞭,你們這是沒事找事。明天,我看你們怎麼收場!”
“我說了,如果我們搞錯了,我向你賠禮道歉。保證不傷到你兒子一根汗毛。現在,請你離開這裡,不要妨礙我們辦案!”
洪峰的話語也變得硬邦邦的,沒有半點轉圜餘地。
“你……”
喬克庸氣得脖子上青筋暴綻,瞪大眼睛怒視着洪峰,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就在這時候,一臺小車“嘎吱”一聲停在了辦公區門口。
看到這臺車,喬克庸就好像看到了大救星似的,一個箭步從臺階上下來,直撲過去,拉開了車門,嘴裡一疊聲地說道:“鄭檢,你可來了,我都要被他們氣死了……”
從小車上下來的是一位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和洪峰一樣,着裝齊整,赫然是一位檢察官。從喬克庸又驚又喜的態度上也可以看得出來,這位檢察官的地位很不低,至少也和喬克庸相當。
見到這位檢察官,洪峰的雙眼也微微眯縫了一下,隨即走下臺階,迎上前去。
“鄭檢,你好!”
“你好你好,洪局長!”
和喬克庸的氣急敗壞迥然不同,鄭檢笑容可掬,主動和洪峰握手,而且用的是雙手,禮節相當到位。
瞭解他的人都知道,邊城市檢察院鄭副檢察長就是這種性格,對誰都笑眯眯的,十分的平易近人。不過現在已經是凌晨,鄭副檢察長卻穿得如此整齊,顯然他的平易近人也不是毫無原則的。
該管的事,不含糊。
“鄭檢,這個事,你可一定要爲我們維翰主持公道……他們公安太不像話了,一點規矩都不講,想抓誰就抓誰,這不是無法無天了嗎?”
喬克庸氣憤憤地說道,又狠狠剜了洪峰一眼。
我喬克庸是衛生局副局長,管不到你們公安局的“大爺”,如今檢察院的副檢察長到了,他總該能管得到了吧?
監督公安機關依法辦案,本就是檢察院的職責之一。
看你老洪這回還怎麼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