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醫院門前的電動門半開半合,打開那段空缺處塞着一輛急救車,車門大開,車頭以及玻璃上印着發黑的血跡。車輪和電動門夾角位置,一個身着灰色保安服的行屍正在掙扎嘶吼,他的下半身被捲進輪子,絞得支離破碎,但上半身尚在,卡在車輪和電動門之間進退不得。從腰部以下發黑的腐肉來看,這個倒黴的傢伙被困在這裡已經有些時日,掙脫不開自己的殘肢,又無法安然死去,只好日夜不停地掙扎、嘶叫。
門前傳來腳步聲,困於車底的行屍聞聲扭頭,枯槁的手爪奮力探向來人,躁動不安地嘶吼不止,扭動着軀體想要撲過去。來人腳步輕緩,警惕地檢查了急救車前後,確保周圍沒有其他行屍,然後踱步走到屍變保安的面前,將手中的戰鬥刀釘進其頭顱。鋒利的刀刃很順利的貫穿而入,腐爛的頭皮和疏鬆的骨質無法抵擋利器,天靈蓋發出一聲鬆脆的聲響,拔出尖刀的同時,創口咕嘟咕嘟涌出一灘黑紅色的粘稠液體。
曾雅東將刀刃在保安身上擦淨,踩着車輪翻過了電動門,醫院正門前的噴泉乾涸已久,內裡積滿塵土雜物,排水孔被堵塞,雨水無法排出,慢慢積起一汪異味撲鼻的黃綠色水窪。三面旗幟被雨水打溼,萎靡地垂在旗杆頂部,徒添蕭條之意。
醫院很大,門診樓足有六七層,住院部和教學科研區分列其後,樓體表面的瓷磚經雨水沖刷,短暫的露出了原先的亮白色,水流順着縫隙蜿蜒而下,經排水渠灑落地面。曾雅東推開玻璃門,打亮手電晃了進去,大廳正前方是服務諮詢臺,兩側手扶梯已經停止運行,左右邊依次是掛號窗口、繳費窗口,角落還有一個不顯眼的醫療保險報銷服務窗口;左邊是藥房、升降電梯以及一排座椅。
門口兩側的盆景綠植翻倒在地,花盆碎片摔出老遠;幾臺自助取款機黑着屏幕,堵在一側的旋轉門之間,門裡坐靠着一具屍體,看樣子是沒能衝進醫院,門又被卡死,結果被活活餓死在這裡。
曾雅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種死法太煎熬,還不如自己抹脖子來得痛快。大廳裡一片狼藉,三面各有出口通向其他區域,二層扶梯口有幾個徘徊的行屍,還未注意到樓下的客人。曾雅東壓着腳步走向服務檯,天氣陰沉,大廳裡昏暗一片,區域指示圖上落了厚厚一層灰塵。
“外科…手術室…”曾雅東默默記住幾個方位,擡眼瞧了瞧行屍,急忙彎腰從手扶電梯下鑽過去,快步跑進了藥房。
一行五人,金博、明俊偉、小魏,三人帶着傷,又趕上陰雨天氣,白聿棟等人遲遲未來,傷口再不處理只怕多生枝節。於是,小麥留守照顧傷員,曾雅東則冒險出來尋找藥物,五人都不是醫療人員,雖說久病成醫,但具體該如何醫治卻都不甚瞭解。無奈之下,曾雅東想到了萬能的消炎藥、抗生素,憑着以往模糊的印象,曾雅東在幾排藥架上掃蕩了一番,但凡有‘消炎’字樣的藥都沒放過。
外科手術室在二樓,曾雅東琢摸着得搞一些器械,陳照舟那兩槍挺陰的,小魏右肩是貫穿傷,而金博肩頭卻嵌進了彈頭,曾雅東那柄戰鬥刀鋒利有餘,但挖彈頭多少有些勉強,而且沾染太多行屍體液,搞不好會出亂子。
手扶電梯分上行下行兩條,幾個行屍遊蕩在上行扶梯口位置,所幸電力中斷,只當爬樓梯倒也不費勁。曾雅東將盛放藥品的袋子拴在腰間,擎着刀貓腰而上,行至一半不小心踩到塑料袋,‘啪’的一聲脆響,在安靜的大廳中異常刺耳。
曾雅東暗罵一聲,快步跑了上去,揮手一刀刺穿撲來行屍的面門,擡腳踹開屍體,搬起扶梯口旁的垃圾桶砸向搖晃而來的其餘行屍,分辨了方向轉身就跑。醫院這麼大,保不齊還有其他行屍,曾雅東趕時間,沒有閒工夫和行屍搏殺。
外科很顯眼,走廊兩側是各個診室,盡頭處一道推拉門,‘手術室’三個紅字印在門頭。曾雅東疾步衝過去推開了大門,門後一股腐臭直衝鼻腔。病牀上躺着一具被開膛破肚的腐爛屍體,想必是未能及時撤離的患者,臉上還扣着呼吸機,肚腹位置被啃咬一空,露出森森白骨。罪魁禍首還在這裡,看打扮,這行屍生前應該是醫生,手上還套着無菌手套,口齒處滿是血污。
曾雅東吐了口氣,用刀絞碎了醫生的腦袋,找到了放置手術器械的地方。除了手術刀和止血鉗,其餘用具一概不認識。爲了避免到時候再多跑一趟,曾雅東將托盤的器械一股腦兒收入囊中,聽聞走廊裡有行屍逼近的聲音,急忙將慘死的患者推下去,推着病牀撞開了大門,朝着行屍猛衝過去。
屍變已久的行屍基本都有骨質酥鬆的問題,曾雅東大力推送出去的病牀將打頭的行屍攔腰撞成了兩截,不待其餘行屍補位,曾雅東立即欺身而上,踩着病牀騰空跳了出去,險之又險的滾落出外科走廊,起身後急忙將兩扇門關閉,抄起一旁的摺疊凳插進了門栓。
就在此時,一聲轟然巨響炸裂在曾雅東耳邊。磅礴氣浪震碎了二層一排玻璃窗,緊接着便是一股灰沉沉的微型蘑菇雲騰空而起。
曾雅東面色一喜,急忙跑到窗前望了出去,幾個軍裝漢子剛好沿着街角跑了出去,而醫院對面的一棟三層飯館已經化爲廢墟一座。曾雅東秀眉微蹙,那幾個軍裝男人顯然不像白聿棟,倒和戈壁灘那些武裝分子有幾分相似,他們來這兒幹什麼?遠處幾條街道的行屍被爆炸吸引,烏央烏央蔓延而來,曾雅東急忙跑下樓,趁着還未被包圓兒,跳出醫院門追了過去。她對那些人的身份沒什麼興趣,但那些人撤離的方向是她們的藏身之所,萬一這些人沿途搞破壞,端了她們的藏身處該如何是好?
曾雅東的擔心有些多餘,邵山就算有這心也沒這力,兩枚手榴彈加上飯館煤氣罐,這是短時間內所能製造出最大的破壞力度。再者他們又不是拆遷隊,只要能吸引行屍就夠了。曾雅東遠遠墜在這隊人後方,經過一座青磚包裹的建築時,猛地調轉方向鑽了進去。
這是一座飛檐斗拱的古建築,外部青磚包裹,分四向劵門,樓臺頂端的裙牆內居中位置又築有一座方形土臺,土臺上方是三層木樓,城樓分東西兩邊,視野較爲開闊。
五人當夜驅車千里,比姜河一夥兒人提前近一天,同樣被金塔縣蠱惑,還以爲市裡也是空城一座,不料進入市區便遇到行屍過街。五人當時戰鬥力幾乎爲零,只得倉皇逃竄,根本顧不得尋找顯眼的高層建築。小麥腦子機靈,跑路途中看到了這座鐘鼓樓,於是提議進這裡休息。雖然不算高大,但這古香古色的建築在鋼鐵叢林裡也算是比較特殊,總比尋找犄角旮旯強得多。
鐘鼓樓屬於酒泉地標性建築,早期並不對外開放,後來逐漸成爲特色景點,四邊修築了防護欄,倒是可以抵禦行屍。樓內有新建的管理辦公室,院子裡接入自來水管道,用水倒是不成問題。
曾雅東回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了小麥,小姑娘提着灌滿水的鋁壺,正要登上城樓看情況。曾雅東喊住了小姑娘,兩人急忙返回傷員所在的廂房,支起爐子將水壺架了上去。
“出什麼事了?有爆炸聲。”小麥的神經也愈發堅強,槍火爆炸已經不再對她有震懾作用。
“不知道,是一隊穿着軍裝的人搞得。”曾雅東關上房門,三個傷員都醒着,明俊偉的狀況不太好,皮外傷倒沒什麼,就是受創的眼珠周圍有些化膿的跡象,半邊臉腫了起來,神智都有些模糊。
“壞死眼球得摘掉。”小魏翻起蒙在明俊偉臉頰的紗布,眼眶周圍的焦黑還未褪去,眼球渾濁無神,眼底有血絲滲出。
“怎麼摘啊?”曾雅東聽着都覺得膽寒,看着自己拿回來的一堆藥物器材,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猶豫道:“這種手術咱們能自己做嗎?”
“直接挖出來試試?夏侯惇不是還拔矢啖睛嗎?”小魏也是二把刀,說完也覺得太扯,急的滿頭大汗。
“先…先看金博,不用管我。”明俊偉甦醒後便一直這種低沉的狀態,倒不是因爲丟了一隻眼,而是眼球壞死後的陣痛實在難以忍受。儘管他也算是錚錚鐵漢,但是腦殼裡面的劇痛卻不費吹灰之力擊潰了他的神經,此時他巴不得自己嘎嘣死掉,省得繼續遭罪。
金博咬牙撕開衣服,肩頭淤青腫脹,彈孔處黑血結痂,半邊膀子都不利索。金博拾起一柄手術刀,左右看看幾人,慘笑道:“麻醉藥有沒有?”
“有!”曾雅東急忙翻出一個褐色玻璃瓶遞給他:“麻醉劑!”
“注射器呢?給哥們兒扎一針。”金博臉色慘白,豆大汗珠自臉頰滑落,將手術刀遞給小魏,道:“你來挖!”
“我沒幹過這事兒,你忍着點兒。”小魏貫穿傷算是三人中最輕的一個,雖然胳膊無法活動,不過總算沒有病變之虞。
“該注射多少?打多了會不會有問題?”曾雅東用注射器抽了一陣管麻醉劑,想想又覺得有些太多,於是擠出去半管湊近了金博的胳膊。
小麥在一旁煽火,看幾人懵懵懂懂的樣子有些不放心,但又苦於幫不上忙,只得瞪大眼睛看着幾人的動作,心裡暗暗祈禱千萬不要出岔子。
“是往血管裡注射嗎?”曾雅東猶豫着不敢下針,擡頭問了一句。
“應該是吧?要不金博你直接喝點試試?”小魏咂咂嘴,端起藥劑瓶翻來覆去看了看,沒有寫使用說明。
“局麻不用注射血管,往傷口周圍注射就行。”
“噢,明白——”
曾雅東眉頭一跳,豁然轉過身,只見緊閉的房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打開,幾個軍裝漢子正端着槍站在那裡。小麥聞聲轉頭,一聲驚呼,險些打翻了咕嘟冒泡的沸水。
看到幾人如臨大敵的樣子,邵山揮揮手示意戰士把槍放下,道:“別緊張,自己人。”
金博和小魏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大兵哥什麼意思。
邵山笑了笑,他那晚看到了乘車離去的這夥人,用腳趾頭猜也能猜出他們的身份。見幾人依舊警惕不減,邵山只好解釋道:“你們是姜河的同伴吧?我和姜河是一夥兒的,我們正在找你們。”
“什麼?!”
邵山此言一出,曾雅東等人更是驚疑,連昏昏沉沉的明俊偉都變了臉色。
“噢?難道你們不認識姜河?”
“姜河不是已經……”曾雅東茫然轉過頭看着幾個傷員隊友,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
“他沒死。”邵山翻了翻白眼兒,爲了讓幾個人安心,接連報出了宋瑤、路茜、夏雨的名字,結果再次收穫幾聲驚叫。
“茜茜姐?!”小姑娘‘騰’的一下蹦了起來,興奮道:“茜茜姐還活着?!”
“啊……活着呢,我的意思是,你們趕緊收拾收拾,匯合了再敘舊。城裡行屍多,再這麼耽誤下去,他們能不能活着還真是個問題。”邵山低頭看了眼手錶,催促道:“藥帶上,我們有醫療兵,你們這半吊子就別折騰了,老子頭一回聽說讓人喝麻藥的。”
幾個二把刀臊的老臉通紅,當下不疑有他,急急忙忙收拾起東西,一個戰士過去將明俊偉背了起來,後者嗓音沙啞着道了聲謝,殘存的左眼中似有一簇精光閃過。
“對了。”曾雅東突然想到了什麼,疑惑道:“我明明看見你們跑出街口了,是怎麼找回來的?”
“那個。”邵山指了指還在燃燒的火爐,笑道:“下次記得關窗戶,這麼濃的煙,隔老遠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