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槐向來不是自甘毀滅的人,兩手抵住卡在頸間船撐杆,使勁兒向外推了出去,給喉嚨留下了自由喘息的空間。雙方力量實際上還是有差距的,至少周槐雙手加入戰團以後,姜河的扼殺勒斃計劃便開始大打折扣。周槐感覺到姜河的臂力不支,撐着金屬桿的手騰了出來,掄起胳膊肘重重搗在姜河胸口,擂鼓般的悶響聲中,姜河手臂終於脫力,船撐杆滑脫掌心跌落甲板。連忙爬起身的周槐返身又是一腳奔在姜河肚子上,姜河腹部受創,感覺胃裡的東西差點被一腳踹出去,整個身子縮成了煮熟的蝦米。
周槐脫身後不再戀戰,急忙跑向駕駛艙,姜河捂着肚子一路追趕,臨近門口時飛身躍起,將自己當成了攻城錘,重重撞在周槐後背,兩人同時滾進駕駛艙,滾動過程中還不忘相互揍個你來我往。
兩人完全從之前的生死對決跳轉到了潑皮打架,身高相仿的兩個男人竭盡所能控制對方肢體的同時多給對方來幾下,廝打從艙門轉移到內室,從內室又滾進駕駛艙,幾個回合下來,兩個人臉上都掛了彩,青一片紫一片,活像嫖娼被打的一樣。
當事人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尊容,腦子裡除了幹挺對方再無其他想法,所以中間沒有絲毫停頓,拳腳也好,牙齒也罷,只要能給對方造成傷害,統統被當成了武器。反而跌落在艙門邊上的手槍成了多餘之物,被兩個人你來我往的腳步踢得滿甲板亂滾。
不知是有意無意,先前一直圍着船舵打轉的兩個人齊齊摔倒在地,撕扯起身間,姜河探手拉住了船舵,借力的時候忘記了船舵可以靈活轉動,一膀子力氣使錯了位置,船舵陀螺般滴溜溜轉了幾圈,整個船身驀然劇震,船艙裡的零零碎碎稀里嘩啦摔了滿地,連帶着將撲在一起的兩人也震倒在甲板,順着船身顛簸的方向滾了出去。
“激流猛轉舵,懸崖緊勒繮;干戈化玉帛,委屈求安康。”
不知怎的,姜河被船身猛地橫擺甩進內室時,腦子裡居然響起了《紅梅贊》的一句唱詞,他整個人趴在甲板上,離心力致使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勉強用指甲扣住了甲板間的樹膠縫隙,沒等借力起身,擺在甲板中央的松木茶几便發出一聲刺耳銳響,緊接着便橫推而來,完全一副趕盡殺絕的架勢。
姜河急忙鬆開手,腳下蹬着行將翻倒的儲物櫃奮力將身體躥躲到一旁,‘咣’的一聲巨響,松木茶几緊貼着他的肩膀撞了過來,金屬儲物櫃好端端被砸出一個豁子,雪片般的信封唰唰倒流而出,瞬間便埋了姜河半個身子。姜河大吃一驚,順手撈起一封瞅了瞅封面,沒有郵票,沒有地址,只有幾個蒼勁的鋼筆寫在正中。姜河又翻了翻其他的,封面內容完全一樣,全是“至雙親、至吾妻、至吾兒女”的字樣,滿滿攢了一櫃子。
這邊的姜河攥着信封發愣,而駕駛艙裡的周槐卻忙成了狗。他破天荒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奮力穩住身子開始掌舵,看他撥動船舵的速度,顯然也是一個門外漢。逆向反推固然合乎情理,但這是海面,不是馬路,緊急變道這種把戲本來就危險,遇上海浪勢大,分分鐘給他掀翻了去。周槐那邊反向撥了回來,引起的後果自然不言而喻,整個小船成了汪洋中的一葉孤舟,從外面看似乎喝醉了酒一般,就這麼在寬闊的巷道里跳起了8字舞”。
兩個人之間的戰鬥中斷了幾分鐘,待到船身平穩了不少,二人又像越好似得,齊聲喝罵着衝向對方,以血肉對入肉,再次纏鬥在了一起。
“你的坦然呢?裝出來的?”姜河整個人欺身而上,橫跨於周槐身體上方,雙手用力扼住他的脖頸,額頭青筋直跳。後者自然奮力掙扎,雙方起落搏鬥都間,周槐順手從甲板上撈起一個不鏽鋼保溫杯,想都不想便掄了過去。
悶響聲被海浪吞沒,不鏽鋼杯子凹進去一塊,姜河被拍倒下去,捂着額頭又掙扎着起身。周槐喘着粗氣,沒有牙齒的嘴部顯得格外怪異,腳下使勁別住姜河雙腿,一手扯住他的頭髮向後拉去,掛着血跡的臉湊近他的耳邊,冷哼道:“野貓野狗都在努力活着,憑什麼我就該死?我告訴你,就算時間倒流,所有的一切重新來過,該殺的我還是會殺,一個都不會手軟!”
“啊啊啊!!!”姜河手臂吃痛,猛然發覺周槐鎖住他的手臂反關節強行掰了過去,一時情急也顧不得許多,身子奮力掙扎,將腦袋從他的鐵爪中掙脫出來,甩掉揪扯斷的頭髮,張嘴要向周槐近在咫尺的手腕。
姜河骨子裡的兇狠似乎只有在危及性命的關頭纔會迸發出些許,從災變至今,真正被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只有防空洞的那個倒黴後生,那時情勢危急、敵我不明,因爲憂心宋瑤的安全,熱血涌上了腦門兒將理智徹底淹沒。而之後他鮮有傷及人命的舉動,雖然一直以來端着各種型號的槍支耀武揚威,不過挨槍子兒的多半是行屍,死在他手裡的活人基本上屈指可數。
周槐不一樣,從生存的角度來說,他在第一時間就爆發出了強烈的*,這股生存下去的慾念促使他一個音樂老師幹出許多殯葬老師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他的行事作風相對簡單,更加直來直去,那就是威脅到我的,只要條件允許,我會盡可能剷除你。而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的則是放任自流,從不投注太多的注意力。
他也有過團隊,如果災變後的一切痕跡還能有跡可循,你會發現周槐是第一個拉起“隊伍”的人。他未曾離開病原地的時候就開始計劃未來的一切,他考慮的很全面,也更詳細。和姜河宋瑤等人腦門兒一熱說走就走不同,周槐選擇一條路線會研究很久,包括他要去哪裡、做什麼、該有什麼樣的人一起……等等因素都在腦中有着清晰的備註。周槐最早招攬的“隊員”中,有的負責安全,有的負責行車,還有專程負責野外住宿的。
那時,姜河還跟晁逸帆躲在酒吧吃堅果過活;宋瑤和金華還藏在服裝店裡渾渾度日;今朝威風八面的明大俠也尚在廠區裡苟且偷生……
然而,周槐的美妙計劃在球迷酒吧門前碎成了一地殘渣,絲毫不用懷疑周槐當時的憤火。此時自然難以說清當時誰是誰非,不過換個角度想想,心血毀於一旦,那確實是要瘋的。
遺憾的是,現實中不存在上帝視角,所以,那些敵對雙方的情愁苦悶無法像商品一樣擺在貨架上供人觀瞻,也沒有聖人能夠站在足夠高位置去判定孰是孰非。很多時候,事件的成因與過程之所以被人們津津樂道,主要還是因爲最終取得的結果。換句話說,如果一定要在姜河一夥兒與周槐之間“客觀公允”的進行評價,那隻能看最後活着的是誰。
海浪依舊在翻騰,內室裡的兩個人仍然在進行爭鬥,此時很難說清他倆的動機到底是復仇還泄憤。這兩種情緒有相同之處,但出發點截然不同,從他倆不約而同遺忘了甲板上的手槍這一點來看,泄憤的情緒顯然大於復仇。
憤怒會讓人變得不理智,而仇恨不會。
所以,被憤怒這種情緒充斥的兩個人根本沒有注意到變更後的航線,他們在寬敞的內室用鈍刀相互切割着身體與神經,卻不知道漁船選擇了更加直接的毀滅方式。
海灣行船不比大洋泛舟,人工港口的安全係數要比近海高,因爲港口沒有暗礁。另外,渤海灣被幾大沿海城市攏在其中,盲目向前行進的後果其實也不難預料。現在沒有海岸護衛隊,也沒有海警的存在,一艘小漁船乘風破浪去送死,還真沒人能攔得住。
翻騰四濺的海水無法熄滅內室裡滔天的怒火,失去理智的兩個人與野獸無異,廝打也好,爭鬥也罷,撕下文明的外衣,剩下的卻是隻有利爪和獠牙。而此時,姜河明顯佔據了上風,因爲周槐這隻野獸沒有牙齒。
漁船適時的表達了它的不滿,作爲民用近海捕撈船,它顯然不具備智能自動巡航的功能。二十米長的船身在波濤之中上下浮沉,翻卷的浪花倒灌進甲板,很快匯成了水流潺潺蜿蜒而下,至於方向……或許百米外濃濃的海霧後會有答案。
船身順着一個浪頭高高拋起,復又重重落下,劇烈地震盪和搖晃終於讓內室的兩個人意識到了一絲不對。糾纏廝打在一起的兩個人同時掙脫對方的鉗制,努力穩住身體撲進了駕駛艙,試圖穩住那瘋狂轉動的船舵。但是窗外海霧瀰漫,他倆也分不清哪邊靠近陸地,哪邊又是水域。儀表臺紅紅綠綠閃爍地按鍵成了瞎子的眼睛,周槐噼裡啪啦摁了半天,隱約聽到一聲細碎的異響。沒等他仔細分辨,漁船便保持着速度衝進了茫茫海霧。
海風多少讓倆人清醒了一些,兩個死鬥許久的人魚貫走出駕駛艙,站在甲板上眯起了眼。漁船衝破霧靄無需太久,不過……厚重的海霧中似乎隱隱顯露出一團黑漆漆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