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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荒唐 (13)

呂贏新婚三日,趙無恤便請入天牢關了三日,他是一朝上將,倒也無人敢對他無禮,背後的言語就不大好聽了。

從獄卒處大致能聽到這樣的版本:趙無恤與世子新婦本是良配,那日在宮中,趙某情場失意,醉酒鬧事,向新郎官兒發難。酒後浪蕩,竟把新郎當了新娘輕薄。

獄卒大概沒聽說過趙無恤比常人耳聰,有什麼說什麼,說到最後,氣得趙無恤想劈了牢門闖宮,宰了呂贏纔好。

他卻不知道,這閒話正是豎刁散播的,呂贏打個小算盤,他那些風liu爛帳誰都知道,加一筆也沒什麼,說得越邪越好,宋宮人失蹤的事情,便沒人想到與他有干係。

那可憐人兒的屍身,在夜半人散後,還是由世子心腹背出來,丟入了井中,這事也就了結了。

輪到呂贏盤算如何收拾趙無恤。

想過撤他官,打廷杖,關監牢,流配發送,全部都被牧勸住了,反而要呂贏千萬千萬以禮相待。

原因何在?

趙無恤乃趙氏少主,又受朝廷器重,將來是中流砥柱的人物,若拉攏他,以後的國君位,坐起來便輕鬆了。

反之,此人能耐,殺是殺不掉的,若得罪他,後患無窮。

因此得到一個結論,呂贏必須賠小心去。

趙無恤在第三日,氣也消了,只等着發落。他也不甚擔心,大不了便回鄉務農去。

呂贏記得弟弟牧的囑咐,於是就來見趙無恤。

這新官人滿面春風,神清氣爽的走進牢裡,看起來比以往還要俊俏三分。他吩咐左右開牢門,那個微笑看得趙無恤怒從心頭起,冷冷瞥他一眼,把呂贏的熱情冰鎮了一半。

"將軍您受苦了,都是贏的過錯,贏來賠不是。"呂贏心裡暗罵他倨傲囂張,卻老實地依照弟弟牧的吩咐,極力拉攏他。

趙無恤只問:"趙某這就可以走了?"

"正是。"

趙無恤一禮,側身便走。

呂贏卻伸手一攔,笑道:"贏還沒有給將軍賠禮呢,到我府裡去喝一杯如何?"

一聽喝酒,趙無恤就發寒,瞪了一眼呂贏,見他也好似剛想起那件尷尬事,乾笑僵在芙蓉似的臉上。

趙無恤暗歎一聲造孽,埋頭要走。

呂贏怎肯放他,急忙又攔到他身前:"趙將軍不原諒我的過錯,我終究是不能心安。"

趙無恤恨道:"你待要如何?"

呂贏道:"一雙白壁,願贈將軍,洗牢獄晦氣。一襲寶裘,給將軍馳騁奔波,中夜禦寒。"他帶了禮物。

趙無恤如何不明白,呂贏無非是不肯得罪他,心裡厭煩這假親假近的勾當,便道:"世子對趙某手下留情,趙某感激不盡,世子賞賜,趙某慚愧,不敢領。"

呂贏一聽他的話,頓時來勁了,笑得如春風拂楊柳:"你知道我放你一馬,也就是了,禮物一定要收,不然便是看不起贏的心意。"他一得意,想好的套話就有點七零八落,順手把禮物中的那件大氅拿起:"這可是我母親收藏的寶貝,黑狐腋下毛綴補而成,價值千金,你看這漆黑油亮的皮毛,和將軍最是般配。"說完就拿起大氅,親自披上趙無恤肩頭。

這一手標準的作戲拿腔,把趙無恤噁心得從頭寒到腳。

偏呂贏這所向披靡的笑容,今天格外鮮豔。

趙無恤一時不知道如何發作。

當趙無恤回府邸三日後,這如同附蜜糖之蜂蠅的傢伙,又登門來拜訪。依舊是好禮好笑容,讓趙無恤懷疑他對那一晚上失去了記憶。只管拉攏他,要他歸入世子一dang。

孝公病得不輕,大限朝夕便至,趙無恤一想到這個凡事都耍小伎倆,又甚糊塗荒唐的少年,以後便是行越的國君,就覺得行越將要不妙。

便在回府第三日,趙無恤請旨告假,回鄉探親,意在避禍,這也是本朝纔有的"將軍告假"的希奇事。

呂贏見他要走,不肯放,在朝堂上極力挽留。

這也倒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初豎刁加料太足,或者朝裡好事者太多,趙無恤和世子贏的事情居然以訛傳訛,越傳越邪。

從新婚夜繡房驚婚,到探天牢賠禮贈裘,跋扈的世子親自登門。

到後來,當真是沸沸揚揚,滿朝流言。

行越這樣的事情倒還真是不少,景公便有男嬖方子信,鄰國楚王畢環聽說也愛好美男子,加之呂贏那有名的美貌,也難怪會有這樣的誤會。

呂贏無所謂,只要不礙他的事,不管他人說什麼言語,他還覺得挺有趣的。

趙無恤卻處身艱難,他本就不是正統的世家子弟,年少而官至上將,遭人嫉妒,傳得更是難聽,趙無恤雖君子坦當,這麼架得住被人當面私下的冷嘲熱諷。

終於他一怒之下,直接掛印棄官,未曾領旨就要回鄉去。

呂贏上次挽留弄得火上澆油,這次本來還沒吸取教訓,仍舊死皮賴臉,寫了極肉麻的書信來挽留,還說父王病重,自己現在代持國政,絕對不會準其離開。

趙無恤看了書信,便很沉默地拔出配劍,插在呂贏送他的玉斗上,再用狐裘包了,命人送去世子府,呂贏看到這青森森,血槽中還隱隱暗紅的兇器。嚇得一碗茶潑在桌上。

於是呂贏就當沒看見,任由趙無恤離開。

當時的行越朝廷糊里糊塗,失掉了一個上將軍。

而從那個時候起,呂贏最怕的就是趙無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