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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越國詔?破陣墜城 (3)

立在燭前的那人,神色悽楚,而目光卻似火燒,他咬牙道:"商羊是鳥,不能飛的鳥,只有一隻腳,鳴叫起來如同啼哭,召風喚雨,最要緊的……有商羊在身側,能言吉凶,只不過,商羊只言兇,不言吉!"

畢環博文多才,經史典籍看得甚多,可商羊的傳說,他卻第一次聽聞,不禁露出詫異神色。

呂贏道:"商羊只是鳥兒,怎麼言吉凶呢?國君你自然要奇怪……我從頭說罷……"呂贏依然努力回憶似的,他坐下來,出着神,半晌才又說話,"成周天子分封天下,呂候封于越地,滕妾生有一子,名雨,他地位低微,十四歲得罪主母,被趕進雲夢山居住……堂堂公子,要自己打柴挑水,忍凍受飢,那日他在山中打柴,見一隻鳥兒單足靜立水邊,水中有蛟正眈眈而視,急忙呼喊,蛟驚起而走,鳥兒卻不飛去,還口發人言。"

畢環眼睜睜望着眼前的呂贏,雖然他也敬命畏神,卻不敢相信如此奇事。

呂贏的語氣逐漸激動,彷彿剋制自己似的,壓低了聲音:"鳥兒言道:吾乃天地之靈獸,今一呼之恩,必定報答。……公子雨大喜,問商羊:可否助我重還朝,登君位?……商羊於是化成一赤衣小童,跟從公子回朝,他能預言凶事,言中太廟遭雷走水,因有防備,保住了太廟……"呂贏彷彿有些糊塗,想了一陣,才又道:"……也記不得那許多……只記得雨登了王位,他有能言凶事的鳥兒,自然得意……行越國雖小,卻強盛,雨娶了成周公主梵瑩,那不懂事的梵瑩知道有這麼一個能占卜的小童,就去問他,成周國運如何……靈獸說不得謊話……就言道:成周二百秋,大樹倒,山林茂,其後一歲一枯,垂一甲子,姬姓必亡。"

聽到這一句,畢環手一顫,連拿劍的手也顫抖起來:"這……這……簡直……"

呂贏滿不在乎地繼續道:"正是泄露天機的報應,商羊說出這樣的話來,公主如何不怒?勸雨殺了這妖孽……"呂贏慘然一笑,"雨不肯答應,公主便稟告了成周天子……"他仰起頭來,彷彿是望着蒼天,細數當時的怨孽,"畢環,你想必不知道,那時發生的事情吧?爲了這事……也不知道多少史官被戮,多少簡書被燒……周天子發兵,雨跪地求告,商羊已經料到,叫雨只管抵擋,諾他必不會輸,因爲周天子國中必將出逆事……商羊能料凶事,卻料不中人心……"呂贏突然怔怔而坐,不再言語了。

畢環雖然預感到之後的故事不會有善終,卻還是問:"之後如何了呢?"

呂贏長嘆一聲,道:"當時如何着了道,事後細想,才能明白……商羊本是靈鳥,雖然化爲人,能飲食,但不可口沾血腥,臨戰前一杯水酒,滴進了雨的血,那時候,他本是……"說到這裡,呂贏又是一個搖頭,"以爲是他戰袍上的血腥煞氣……沒想到,雨見它倒臥,下一刻便提起劍斬下了它的頭。……可惜商羊縱有通天徹地的異能,怎麼能料到,前一刻與它生死相約之人,後一刻就拔劍殺它呢?雨怕商羊作怪,竟將它的屍身斬做肉糜……用污泥封了,裝在七隻金盒中,獻與周天子!"只聽一聲爆響,呂贏身畔的燭火猛地狂竄,幽白的光亮一瞬即沒。

畢環的長劍已經從手中鬆落,插在了地上。

一片死寂中,倒是呂贏先開了口,只因事情已經久遠,他畢竟未曾如當時那樣恐懼憤怒,只是百年過去,這已經在yin暗的閉鎖中的仇恨,又再度脫出了牢籠。

呂贏垂下頭去:"我也記不得被殺後又如何……只記得自己的血竟也是紅的……"

畢環喏喏道:"你……你就是……。"

呂贏一擺手:"便叫我翳罷,那纔是我的名字,就如你叫環。"

短短一燭香的時間,畢環卻得知了這樣一件驚天動地,事關王室的往事,他的心情也不能平服,望着自己曾邂逅相遇,赤子心xing的呂贏,他已經不復從前模樣,如今顧盼風采,淳然天成,不是國君的氣派,如仙人的出塵俊秀——卻讓他隱隱覺得失落。

他喜歡的,可不是這一個怪物啊……

彷彿能看穿畢環平靜的神色下,惴惴不安的念想,呂贏嫣然一笑,恍惚間,彷彿春風再渡,他柔和顏色道:"環,你若能助我達成心願,我必會報答你。"他慢慢走到畢環身邊,畢環卻拔起劍,防備地擋開一些距離,翳只是垂下頭,暗地裡思量,擡起頭來時,微笑道:"商羊能言凶事,自然能助你一臂之力……而且即使是翳自己……也能給國君想要的東西。"

他朝畢環靠了過來,眼中秋水橫陳,口裡道:"樊城,聿城,我幫大王弄到手……連行越,也送給你如何?只要翳在你身邊,不但是行越,周圍的土地,全都送與大王可好?……到時候,也許不需要周室一歲一枯,大王你一把火就燒盡了!"

畢環額頭慢慢沁出一絲冷汗,啞聲喝道:"妖孽……你住口……你只是想……"

翳已經撫上他握劍的手,而溫熱的氣息,則在畢環耳邊徘徊道:"正是,我要報仇,你要行越的國土……環,你可想清楚。"

翳滑進畢環懷中,散亂衣襟中,那胸前的七顆痣,在明滅燭影下,如血一般紅。